《十世帝后》乐芯

4、东皇太一

　　时间在离鸢略有些心不在焉的恍惚中渡过了。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打量她，然后不着痕迹地降低自己的音量，整个祭坛都突然安静了下来，因此当礼官通报说——

　　“天帝到。”

　　“东皇帝君到。”

　　声音也显得格外的嘹亮——至少，足以将离鸢自恍惚中唤回了。

　　红霞现彩，紫气笼烟，伴随着天鼓长鸣，众仙家纷纷跪倒——万圣朝拜参帝皇。几个刚刚自下界飞升的小仙顿时被庞大的仙力压得狼狈倒地，只那位“慎言”的沈姓中年堪堪能做到跪拜。

　　离鸢转身，视线随着众人一同迎向来者，只一个照面就自动跳过了前面身着金线圣衣的天帝，与一身紫衫的凤眼对到了一起……

　　这不是离鸢和东皇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事实上，千年前他们就见过。只是当时的离鸢还只是幼年丧母的5岁孩童，东皇太一对她而言并没有比“陌生人”更多，她甚至没有注意过对方的长相，只依稀记得他似乎总穿着一身紫衣……

　　因着补天之祸的“后遗症”，这些年离鸢“恨屋及乌”地对与之相关的东皇也有了不少偏见，内心深处已经将他和娘亲一样放在了“既然你们不要我，我就也不要你们”的位置上，下意识地避开所有他可能出现的场所，更没有关注过他的容貌！

　　可小姑娘毕竟一点点的长大了，对“天命姻缘”这几个字也慢慢有了自己的认识。

　　她熟读天规，更拜读过无数的天界秘史，眼看着几乎每一件与天地有关的大事都会伴有那个名字的出现，心底纵仍称不上喜欢，却对这个名字、这个人升起了几分好奇。

　　东皇太一，他会是个怎样的人呢？

　　眼下无需任何言语，只一眼她就知道他就是东皇太一，也只有他，一顶紫金冠，一身紫玉衫，却偏偏仿佛走出了天地苍穹……

　　上古史书中记载，东皇帝君、妖皇帝俊、太阳女神羲和乃是自太阳星孕育而出的三大神灵，虽说同样是自混沌中孕育，化灵却比四圣足足晚了万年，比之随后继任的昊天天帝还要小个几千岁。可三道六界却是为他所开，洪荒万族也是为他所管，他几乎一手建立了天界的秩序，却在最鼎盛之时以一颗圣心补了那破了洞的天，甘心退位让了闲……

　　他是亘古不变的战神，一个在上古史书中都仿佛被神话了的人，即便此刻仍是一副偏偏少年的模样，却不妨他的隽永，只见他——满头的华发更衬着肤如凝脂，周身的仙气更照亮光润玉颜，那是份完美无瑕的天赐，却也因着这份完美，更显疏离与冷淡，真真是“玉肌生寒”，令人心生仰慕，却也望而却步。

　　离鸢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受，更加不知道，这世上有的人你看他一眼，这辈子就都忘不了……

　　昊天天帝登上祭坛，温和而又不失威严地对众仙道：“众仙家平身。”

　　离鸢立刻回神，感受到东皇帝君在她身侧站定，她的十指不自觉地紧了又紧，又很快地松开。因着“辈分高”的缘故，她只需在天帝看来时颔首即可，是以并没有人看出她的异样。

　　昊天天帝状似无意地瞄了眼少年模样的东皇帝君，再看看他身侧年纪似乎轻、却依旧不会被其强大气场影响的离鸢上神，笑着寒暄道：“这位就是北海的离鸢上神吧？此番北海能来参加天族的祭天大典，实属荣幸，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天帝客气。”

　　离鸢不擅与人寒暄，微微一笑后便不打算多言。

　　可天帝却不愿就此打住。半柱香前，南斗六星刚跟他汇报过“劝说进度”——居然至今连人还没见到！简直胡闹！可眼下九州的现状又实在刻不容缓……

　　偏偏此时，礼官上前提示吉时将至，天帝沉凝了一下，道：“说起来离鸢上神与天庭还是颇有渊源的，只是眼下吉时已至，我等不如先行祭天，稍后再谈，可好？”

　　看似随和的话却其实根本容不得离鸢拒绝，离鸢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既然已经来了这里，她就知道有些事根本避无可避。于是颔首，却仍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瞥身侧的紫衫身影……

　　紧接着，钟鼓响，烟渺渺，在礼官的唱诵下，天帝带着一种仙人一起诵祭文、奏雅乐，焚祭品。

　　千年前的灾难还历历在目，所有人都祭拜的格外虔诚。

　　离鸢几乎是一下就沉寂在了其中，记忆随着那一声声的唱诵仿佛再次回到了千年前——那个弱小而无力的自己，那个推开自己毅然离去的背影，还有那个……最终倒在血泊里的身影……

　　为什么呢？

　　为什么当年要放开她？

　　为什么拼尽一切也要护着这天地？

　　为什么就不能只是护着她，就好像这世上无数的娘亲一样，死也将她拥在怀里？

　　她不在乎的！真的！不在乎这天是不是裂了，海是不是乱了。她甚至不在乎自己下一秒还能不能活着，只想像这世界无数恐惧的孩子一样倒在自己娘亲的怀抱里，她想要的……只是娘亲而已！

　　……怎么就不行呢？

　　“你有一个好母亲。”

　　耳边突如其来的传音打断了离鸢魔怔一般的思绪，却也成功引得她气上乾头。她忍不住怒瞪过去，视线正对上东皇帝君凝望天空的侧颜时，心中猛然一惊。

　　怎么说呢？

　　那是一种俾睨天下的淡漠神情，此时此刻，东皇太一就站在她的面前，却仿佛整个天地都入不了他的眼。

　　千年前的那场灾难是所有神人妖魔心中永远的痛，是以没有人敢、也不会在祭典当中有丝毫的造次——你瞧，即便是高傲如天帝，也得在礼官的唱诵下规规矩矩的进行着各种祭拜，可东皇帝君却从一开始就拒绝任何动作，只是背着手，就那么傲然地站着。

　　众神的哀伤他视若无睹，礼官的引导他充耳不闻，某个瞬间，离鸢甚至在他微微掀起的嘴角中看到了一丝讽刺……

　　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东皇慢慢地转过头，离鸢却在视线即将跟他对上的那一刻莫名的移开了视线，传音道：“抱歉帝君，我并不太想跟人提起她……特别是跟你。”

　　淡淡的语气带着一丝令人说不出的滋味，让东皇立即挑眉。

　　多少年了，他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听到这样“平辈”的语气了，要知道即便是现如今的昊天天帝，在他面前也不敢有丝毫造次。可她却当他是平辈，为什么？就因为那一道莫名其妙的天命姻缘……么？

　　“哦？为什么？为什么特别是我？你在……气什么？”

　　离鸢的眼皮猛地一跳，不知道东皇是从哪儿看出她在生气。此时众仙都在虔诚的悼念，即便有人走神，也不敢犯上，更没有探听到帝君传音的能力，离鸢并没有太多顾忌，却也并不想与他多谈。

　　“没有什么特别是你！我也没有生气！我只是……不习惯和不熟的人过多的交谈，所以帝君，烦请您将注意力转回祭典，我不习惯在这种场合与人窃窃私语。”

　　哪只帝君却突然傲娇上了，丝毫不顾礼官的陈词，突然就放声道：“窃窃私语？本帝君需要么？”

　　……唱诵词微顿，礼官抬眼看了看发声的方向，再瞅瞅新任天帝没什么脾气的表情，也不多言，低头继续诵读，声音却比之前小了许多，似是怕吵到什么人……

　　……祭坛外围也有不少人听到帝君的话，一个个见怪不怪，虽也有些好奇帝君是在跟谁说话，却默契地一齐低下头，就连外围飞升的小仙也被身侧的人强压着没敢抬头看……

　　可离鸢却全身都不自在了，自小的礼仪教导她根本无法在这种场合做出任何“越矩”的事情，她板着脸，怒瞪着东皇，却在对方又要开口的时候，快速地扯了下他的衣袖，气急败坏又息事宁人地传音道：“帝君，我们还是传音的好，别扰了礼官的流程。”

　　帝君斜眼看看面色僵硬的离鸢，再瞥瞥自己被她扯住的衣袖，倒是回了一句传音，可内容却险些把离鸢气死：“离鸢上神，我们不熟，你这样拉拉扯扯，本帝君会很为难。”

　　离鸢差点没一手刀劈过去，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曾经的天地共主、堂堂东皇帝君居然这么……这么蹬鼻子上脸！还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哪知这还不算完，帝君后面还有话：“不过看在你与本帝君还有那一纸天命婚约的情分上，此番就不与你一般计较了。”

　　再加一条：臭不要脸！

　　离鸢简直被气乐了，没好气地甩掉手中的衣袖，快速整理了一下适才差点就要“不合时宜”的表情，淡淡传音道：“帝君不必如此，说起来，您口中那道所谓的天命婚约还不一定作数呢。”

　　“哦？为何？”

　　“因为本上神还没答应要嫁呢。就算不是别人，也不一定非得是您，所以帝君，您说的对，我们真得不、熟。”这样说着，离鸢直起身子，再不看东皇。

　　东皇帝君微微一顿，眼见她重新端起姿态，便也跟着将视线转回祭祀，只留下一句：“那挺好，坚持住，本帝君也不太喜欢小孩子，哭起来太丑！”

　　一句话瞬间唤起了离鸢几乎藏匿了千年的记忆——

　　“小孩儿，别哭了，你这样丑死了！”

　　那是千年前娘亲葬礼时他二人唯一说过的话，也是离鸢泪眼婆娑中对东皇太一唯一的印象……

　　果然！再多的盛赞也掩饰不了一件事：

　　东皇太一这个人太讨厌了！

　　而且越来越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