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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君王之怒 ...

  •   第六章君王之怒 | “阴郁苍白的火,和烧透天际的野心。”

      诏狱里昏暗湿冷,外面下着雪,草席上也滴滴答答淋着水。北风吹过,肃杀凄怆。

      申大蹲在墙角,静静听着风声。他进诏狱已经第三天了,却迟迟没有人来审。他每日听其他犯人哭喊,剥皮断骨,血水有时也会漫到自己脚下。人血的腥气很重,他总忍不住做噩梦。

      梦里都是儿子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样子。苏恪带走申无器后,他曾经买通下人进去看过一次,远远的,但也能清楚看到小家伙身上道道鞭痕。明明眼睛里含着泪,明明嘴唇都冷得发白,但还是不知道痛一样,在天都未亮的清晨练剑。次次摔倒,次次爬起。

      如果他没有因为贪心,私揽下外面的活计,一切会不会和如今有什么不同?如果那天他没有因为私心而非让儿子出面,申无器是不是就不会被苏恪看上,从此近十载生别离。母亲被那些人活活逼死,妻子每日以泪洗面,他很想死,想赎罪,可还想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去换回儿子的平安。

      苏恪说这次如若事成,便放申无器回家。可是、可是,

      申大想到这里,又不自觉流下泪来。他没能办成这件事,这次恐怕,又要拖累了孩子,更是苦了老婆。

      左相交代要他虚刺朱念之,他也如实照做。当时他出手极轻,刺的当然是心脏的位置,可绝没有贯穿的可能。是朱念之自己撞了上来吗?还是自己一时慌张以致失手?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来不及思考便被季临安那掌震到一旁,随即便入了诏狱。

      没做成这件事,没做成这件事要怎么办?原先的计划是虚刺朱念之一刀,待到朱念之反击之时,他便顺势撞上刀尖,死在当场。东都府丞张阶在场目睹这桩命案,事后便可上告,说太子逼死良民,又企图教唆臣下杀死证人。他一命,换儿子申无器一命。母亲被逼死了,但妻子还活着,儿子回来后与妻子相依为命,也足以在这世间活下去。

      申大眼睛渐渐浑浊起来。本想着自己再最后做次恶事,就可以换来儿子走出深渊,从此远离那些黑暗扭曲的算计。

      可到头来还是浸泡在绝望里。他是命如草芥的人,一生失败庸碌,没能护住任何人。普通人的人生何其脆弱,以为是放手一搏,却只换来了更深重的绝望。

      太长时间的黑暗让他有些昏昏欲睡,申大手指打着拍子,又哼起那首童谣,

      “麦儿高,风吹浪,娃娃日头下长得高。”

      “红灿灿,绿汪汪,衣食足暖乐逍遥。”

      恍惚中好像十年前。秋天的稻田金黄,他带着母亲、妻子,还有申无器那个小家伙一起在田里跑。小家伙跑得很快,十来岁的年纪个子便窜得比自己还高,母亲每次说起都高兴得合不拢嘴。妻子坐在旁边,笑着数落最近的生意不好,害怕以后没有钱给小家伙娶媳妇。

      小家伙顶着大太阳在房门前蹦跳,身上也被汗浸透了,很昂扬蓬勃的少年气息。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使不完的疯力气。阳光照在小家伙脸上,茁壮成长,长成太阳。这是他和妻子对儿子的期许。

      ——太阳!

      申大猛地惊醒,他确定了朱念之是自己撞上他的刀的,也想起了朱念之当时的眼神。

      那是极其疯狂而侬丽的一眼,里面有阴郁苍白的火,和烧透天际的野心。朱念之倒下前是在笑,胜券在握,计划终于达成后志得意满的那种笑。

      他在笑,申大口中喃喃,可他为什么要笑?

      “将死之人了,嘟嘟囔囔什么呢,也不嫌晦气。”狱卒踹开门,又骂骂咧咧走近,“弟兄们看了你三天,今天终于到头了。”

      申大意识还有些涣散,嘴里重复道,“今日到头、今日到头什么?”

      “活着的日子到头了呗,没一点觉悟,真不知道蠢成这样,还干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狱卒踢了他一脚,“一会记得把你那乌鸦嘴闭上,见了皇上小心答话,指不定还能留个全尸。”

      另一狱卒半开玩笑道,
      “哦,不对,全尸指定是没有了。咱们那位太子殿下,听说不吃不喝守了三天,数不清的汤药喂进去,才吊起来那贵人半条命。兄弟你这次啊,算是完了。”

      狱卒们哄笑起来,“咱们太子殿下,哈哈,那是出了名地狱修罗一样的主,听说疯起来会把人削成一片一片的呢。兄弟你这次啊,自求多福吧。”

      ***
      朱念之病中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好像总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他睁不开眼睛,又觉得头好重。红色,哪里都是红色,末世里血流如注的红,尸山血海,仿佛没有尽头。他压在整个朱家的前程之下,一举一动都是豪赌。

      季临安坐在床边,拿湿手巾给朱念之擦擦。屋子里地龙烧得正旺,朱念之面上潮红一片,手指也蜷曲起来。

      朱念之睡了三天,季临安也在旁边陪了三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这个刚刚认识的人这样上心,明明一开始只是想软硬兼施把朱念之拉到自己这边的,只是看不上那些唯利是图的朝臣们,觉得这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与那些人不同,所以才对他颇有关注的。

      但朱念之倒下时,季临安满脑子都是那日他对着自己说“弃了我”的样子。他在那样的突变中猛地想起朱念之过于白的脖颈。玉一样,他好想接住,擦拭,养护。

      繁花乍开,又簌簌摇落。季临安轻叹一口气。
      爱欲之人,如同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他一直都知道的。

      吉昌塞了个汤婆子过来,再一看发现季临安面上怔忡,像有淡淡的泪。

      “殿下,殿下,”吉昌摇摇季临安,“陛下叫您去德乾殿,您快准备准备。”

      季临安回过神来,问道,“可还叫了什么人去?”

      吉昌拿过侧旁架子上的氅衣,轻轻拍散上面的毛,回话道,“东都府丞张大人,那日行凶的申大,除此外没有其他人了。”

      季临安系上束带,问道,“可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内宦传话时只说请您快些过去,”吉昌仔细回忆着,“好像还说了句命真大之类的话,这是在我走后他私下里说的,看着像是在抱怨。”

      “那说的便是申大了。”季临安顿了顿说,“那日事发后,刑部本要拿人,却被骁骑卫抢先一步,且是邓指挥使亲自来的。”

      “这事蹊跷,申大一个苦主,他杀念之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做什么,”季临安走出屋外,“他家的事,怎么样都跟念之扯不上关系。”

      季临安刚走两步便又折返回来,把朱念之往被子里塞了塞,又给他擦了擦汗。再三确认没有什么不妥后,方才起身走了。

      ***
      皇帝书房,德乾殿内。

      季临安进门时,就看到跪在下面的申大和张阶。他没停顿,即刻跪着向皇帝请了安。

      “怎么搞成这样子?”宣武帝不动声色,继续翻看手里的东西,“给太子赐座。”

      一旁的宦官拿来软凳,季临安还了个礼,顺着坐下去。

      “太子最近憔悴了,”宣武帝拢了拢衣襟,“想是日夜思索户部税收一案,什么进展?”

      “儿臣去那申大家中看过,只有一妻,听说其母前些日因孙儿之死悲痛难耐,吊死在家中。”季临安说,“也是可怜。儿臣暗中走访了当日对申大家征税的官吏,全都咬定是按册所征,没有逾矩。那申家孩子,申无器他们更是没见过,更不必提什么逼死一事。”

      宣武帝揉了揉太阳穴,问道,“四邻没有问?”

      “问了,是与申大一致的说法。只是申大平日不大与人交游,又住得偏远,所谓四邻也不过是住得略近些的村民,”季临安说,“想是也不常见,证词未见得可采信,”

      宣武帝看向还在底下跪着的张阶,“张府丞什么进展?”

      张阶低眉道,“臣与殿下一同调查,也是遇此难题。两边各执一词,臣提议不若抓来村民拷打一番,重刑之下没有敢撒谎的。只是殿下不同意,线索也就断在这里了。”

      “朕说的是昭王世子遇刺一案!”宣武帝放下手中册子,厉色道,“蠢货!太子那是在救你!此事本就是朝廷理亏,又闹出人命,若再抓来百姓拷打,张府丞你是觉得朕的名声太好,需要你来中和一下是吗?”

      “臣不敢,”张阶吓得哆嗦,“臣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宣武帝气得咳嗽起来,“觉得大成日子太过舒坦,迫不及待想给那些反叛军点闹事的由头吗!”

      “臣任东都府丞多年,”张阶重重磕了下去,“陛下您是知道臣的,臣向来愚笨,但从来不会做祸害家国之事的啊!臣对陛下一贯忠贞,从没有半点不敬。”

      宣武帝向申大示意,“你有什么要交代的?”

      申大跪在下面,没有言语。

      宦官走上前去,给了申大一个耳光,道,“上位者设问,必须作答,这点规矩还需要教吗?”

      “你当众杀人,朕从刑部手里要了你来,放在诏狱里,骁骑卫日夜看着,就怕你被什么不知名的人弄死。”宣武帝神色阴戾,“是非要上刑才肯交代吗?”

      申大腰弯得更低,依旧没有答话。

      “朕念你一家破亡,故有心宽纵,”宣武帝冷笑一声,“既如此,杖毙吧。”

      “太子督刑,人死直接抬走,不必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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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君王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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