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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凶杀迷云 ...

  •   第五章凶杀迷云 | “像月亮坠陨,白影落进黑暗。”

      季临安坐于主位,朱念之坐侍一旁,算是审记员的位置。他如今没有实职,许多事情不便开口。

      申大跪在明礼堂之下,规矩磕了头,并不讲话。

      季临安斜睨着眼,翻了翻手中户册,开口道,“怎么不为孩子想想,非来趟这趟浑水。”

      申大苦笑一声,眼睛里全是恨,
      “已经给官差活活打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孩子。”

      “张阶爱名如命,眼看升迁在即,断不会容许手下如此胡作非为。若有命案,自有刑部来审,何须你来死谏?”季临安拍了惊堂木,“阁下不要胡乱攀咬。”

      “小人看尊上气度尊贵,虽不知如何身份,但想必也是东都里手眼通天的神仙。”申大流下泪来,“小人一家命如草芥,死不足惜,可户部征税才刚开始,小人为人父母,不忍看别家也遭遇如此祸事!”

      “小人恳求大人,劝说府丞,拿出人口黄册仔细比对。户税多收的钱,虽对各位贵人而言不过寥寥几贯,可于小人这样的贫苦家庭,却是要命的难关。”申大拭了拭泪,“小人之子在世时便立下大志,可惜家境贫寒,入不得仕途之门。如今他一死,若能为东都千万百姓谋利,使朝廷征收户税之时仔细核查家庭具体人口,倒也算死而无憾了。”

      朱念之手上誊抄,心中一转。这申大开口逻辑清楚,看着不像寻常百姓,必是受了什么人指点,这案子恐怕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深。

      “如此说,首要之事便是命案,丧子之痛摧人五内,我明白你的难处。”季临安给了个安慰的态度,“阁下不若先回去,等本官问清张阶,查清来龙去脉。届时水落石出,自有人去给你主持公道。”

      “小人之子已死,但遗志尚存,”申大没退,膝行至季临安脚下,“但东都还有千千万万人,小人唯愿朝廷拿出黄册,与现有人口重新比对,不让乱征滥征之事再度发生。”

      “如此大公无私,”季临安玩味地说,“你倒比张阶那厮更有官样。”

      “尊上若有难处,可否请张大人过来,问清这件事。”申大咬死不放,“您与此案毫无牵涉,今日肯现身为小人主持公道,已是额外开恩。小人实在不敢将您也拉入这乌糟事中!”

      这就是诛心之言了。申大既然开口提到户册与真实人口数有出入,便是整个关乎整个大成人口勘定的国事,断没有谁能置身事外的道理。他如此说,想必是早已知晓季临安身份,要在此激一激他。

      “那便遂了你的愿,”季临安冷笑一声,对左右道,“叫张大人过来!”

      ***
      张阶接到消息便往明理堂赶,一面走一面吩咐身旁衙役,“去告诉祁大人,把东西备好,确保人一死就报上去,省得夜长梦多。”

      衙役领了消息,转身骑马离去。

      张阶擦了擦额上的汗,时已隆冬,正是东都苦寒的时候,他心内焦热,已是浸得内衫尽湿,此刻颇有些不适。

      富贵险中求,今日一赌,若成则今后前路坦荡,步步高升。他二十岁入仕,靠着祖上功德三十五岁便做了东都府丞,官职显赫。只是如今困在这位子上十数年,眼看着六部崛起,府衙渐渐有名无权,心内说不出的烦躁。他已经太老了,今日事若败,只怕是再没有乘风而起的机会。

      成与不成,都是命数。张阶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抬脚跨进门。

      “见过殿下、世子!”张阶对堂上二人见了礼,回身对着申大道,“怎么还在这里胡搅蛮缠,扰乱司法流程也是重罪,你可知道!”

      “张大人爱民如子,本宫佩服。”季临安指指申大,“他说你纵容手下,杀了他家孩子。府衙差役犯下的事,大人自己好好管管吧。”

      季临安起身就要走,眼神示意朱念之。他看那申大镇定自若,可自张阶进了门便有些踟蹰的样子,恐怕有什么盘算。是非之地,季临安实在不愿多留。

      朱念之却仿若浑然不觉,仍在秉笔记录。听到动静后抬头看了眼季临安,微摇了摇头,对着申大道,
      “张大人如今也到了,你申诉不易,现下便好好讲讲自身冤屈,莫要遗漏了什么。”

      朱念之拿起刚才所写卷宗,起身道,
      “苦主申大,控告东都府衙征收税务一事。户税名目紊乱,所收之额度远大于民众实应缴纳之数。经申大之子申无器探查,应为征收户税时所依人口黄册有误。申无器向掌事衙役控告此事,衙役不仅不予理睬,反而动起手来。申无器不敌对方人数众多,又因恐惧官差,故而不敢还手,最终被衙役殴打致死。申大,我刚才所说,对是不对?”

      申大吸了口气,道,“官爷说得对。”

      朱念之继续道,“申大以自身之心迁移他人,想东都黎民百姓之苦,愿以申无器之死为契机,撬动国家户册重新勘查,以免类似惨案再度发生。申大,这一点,对是不对?”

      申大看了朱念之一眼,神色复杂,“正是如此。”

      适才朱念之一语不发,只坐在一侧写些什么。申大看这位公子生得端庄昳丽,以为是不欲沾染凡尘之事、只欲做梁上观的天上谪仙。没想到满座才俊,如今看来只有这位衣不染尘的温润少年,才是真正愿在自己这桩案子里于刀尖滚一遭的人。

      朱念之走近申大,搀他起来,“既然事已明了,申大哥也不必再跪着了。”

      申大看着朱念之,一时竟有些犹豫。朱念之扶他的那双手很白净,柔软却有力量,像海水,蓄势待发,暗中吞没一切。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申大快速思考,但张阶已经走过来了,眼神示意他快快动手。没有时间了。

      张阶无声做出“申无器”的口型,申大脑中登时清明,随即便将腰间所藏薄刃刺了出去。

      那是很准很稳的一刀,正中心口。申大在家中对着亡母的画像练了好多次,他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朱念之立即便咳出血来,血沫浸在嘴角,身体也倒了下去。他的肤色在这幽暗明灭的夜里如同梵星,玉一般的质地,轻易便要碎掉。

      “咚”地一声,像是月亮坠陨,白影落进黑暗。一瞬寂灭。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等季临安反应过来,朱念之已经倒在地上,胸口还汩汩流着血。季临安撑住朱念之,语气里有点责怪,又有点委屈,
      “你、你怎么都不知道躲。”

      季临安自从宗正寺放出来,每日便放浪形骸,从没真心实意要争过什么。父皇要他站在太子的位置上,替天子绞碎东都所有的阴谋诡计。满朝文武都说他烂泥扶不上墙,他不在乎,他从不想去与谁斗与谁逞凶比狠。他想做旷野中自由的狼,而不是坐在方桌前苦心筹谋一场杀局的帝王之刃。

      直到那日他偷听到父皇与邓茂旗的对话,知道将要有一个人来东都帮自己,帮自己在这龙潭虎穴里无休止地争下去。

      他知道那个人年少时曾因慈悲心私放了满院罪人,后却几乎为此善举家破人亡。知道那个人刚刚冠礼,却已经能将一城治理得井然有序,法度畅行。知道那个人面目温润美丽,手段狠辣,是有志气有抱负的人。知道那个人在东都举目无亲,背着整个王府的命脉荣辱,除了直上青云外没有任何路。

      “念之,念之,”季临安轻轻呼唤着,“醒醒,别睡。”

      满朝文武皆邪佞,但念之是朝堂新的变数。他有魄力,有野心,更有观音的慈悲,可以在陈朽破败的东都撕出新的生天来,给大成新的希望。季临安不要朱念之死,为了家国,也为着自己。

      朱念之终于睁开眼,像是用尽所有力气,穿过眼前围着的一众人群,看向辽阔旷远的天空。他又在赌了,成则进,不成则死,这没什么的。

      像母亲一样。朱念之眼前模糊,恍惚好像又看到童年时亲手放飞纸鸢的母亲。可笑如今他却在拼尽全力,将自己困在这斗兽场里。生生死死,都是报应。

      申大呆立在原地,他手上也有血,温热鲜红的。原来真正杀人时,与独自练习竟会如此不同。那孩子太年轻了,像申无器的年纪。

      距离申大上一次见儿子已经有七八年了,那小家伙不知道现在有多高,一个人在外会不会害怕孤单?上次见时,儿子就安安静静躺在自己怀里睡觉,小小的一团,像个微缩的宇宙。

      是手!申大脑中炫然一道白光闪过,自己刺出那一刀时,朱念之的虎口分明已然收紧,动作间便已杀意凛然。

      但他抑制住了本能反应。习武之人的警惕性是与生俱来的,只要利器近身,即刻便会出手反抗。但朱念之生生忍了下来,又任由自己将他心口贯穿。

      朱念之如此图谋,究竟为的是什么?申大很想探查清楚这个问题,但他用处已尽,主人家恐怕不会再留他了。

      他再没有以后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凶杀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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