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金缕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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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红绡盗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位萧掌柜看起来就远非常人。
明明是来会见贵客，他却只穿着一身简单而宽松的白衣，头戴银冠，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多余的富丽闲妆，只在腰间挂着一枚系着红线的铜钱权当作装饰，和一旁珠光宝气的金富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简单到极致，一个富贵到极致。
红绡盗多年行窃练出来的一副招子告诉他，这人根本不像是个整日和铜臭味打交道的钱庄掌柜，反倒有种闲散飘忽的气质，说是刚从山里走出来的隐士也有人会信。
抛开不合时宜的衣着不谈，单看面相，这位萧掌柜鼻梁高挺，嘴唇红润，若是能露出一整张脸来，想必和李瑛比也毫不逊色——是的，他甚至只露了半张脸！
一条三指宽的白绫眼罩将他的双眼蒙上了，白绫在他两侧太阳穴的地方各被一枚铜钱拴住，铜钱的另一边则系着几根长短不一的红线，绕过鬓边的乌发，在脑后打结。
最奇怪的是，这些红线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系着一枚铜钱，宛如风铃一般。
听到红绡盗大呼小叫的声音，萧掌柜轻轻侧过头，红线上铜钱也随着他的动作碰在一起，发出叮啷的清脆声响。
闻人贤视线微微一凝。
以他的眼力，自然发现了那些铜钱并非专门铸造的装饰物，而是有着磨损和锈蚀的痕迹，真真正正在市面上流通使用过许久的旧铜钱。
世人以红线铜钱镇邪，是因为旧铜钱历经万人之手，汇集百家之阳气，可抵御邪祟鬼魂；而正红属于纯阳之色，红线自然也有辟邪消灾的作用。
这位萧掌柜在自己的眼罩上系着红线与旧铜钱，难道他想镇住的脏东西，是他自己的眼睛吗……？
闻人贤心下不解，怎么会有人视自己的眼睛为邪异污秽之物，唯恐避之不及，甚至要用此法镇压？这位萧掌柜，到底是什么来路？
红绡盗没想那么多，一脚踩上椅子，满脸不爽道：“金老板，我们来查案，你派个瞎子跟着我们，他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拖后腿的啊？我们走在路上岂不是还要照顾他？他看得见路上的坑吗？不成不成！你得换个人来！”
“诶，小五捕快，你先别急！”金富贵哈哈笑了一声，对红绡盗口无遮拦的话语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芥蒂，“别看萧掌柜虽然目不能视，本事却不一定比你小呢！”
红绡盗好胜心被激起，皱着眉头，把这身形瘦削的目盲少年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没瞧出什么稀奇的，“就他？”
“你若不信，我叫他证明给你看。”金富贵一边说着，一边朝一旁的彩衣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会意，立刻退了下去。看来金富贵今晚也是有备而来，非要他们松口收下此人不可，就是不知道这背后是否还有别的隐情了。
就在众人等候侍女归来，大厅内暂时安静下来的时候。
“我姓萧，名少情。”
——萧掌柜突然出声道。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侧过了脸，正好对着闻人贤，就好像这句话是特意讲给他听的一样。
闻人贤愣了一下。
他左右看了看，见萧少情的确是面对着自己，只好礼貌地回道：“你好，我是闻人贤，旁边这位是小五捕快，我们都是从六扇门来的。”
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后，虽然看不见对方的眼睛，但闻人贤还是凭直觉意识到对方似乎有点……失望？
就好像他期待中闻人贤的反应不应该是这样的。
莫非他是我的故人？闻人贤心里一突，奈何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自己何时何地认识过此人。
更何况萧少情目盲的特征如此明显，自己只要见过一次，都不应该忘记才是。
萧少情直直地“看”了闻人贤片刻，见他是真的什么特别的反应都没有，这才默不作声地把头转了回去。
明知对方眼睛看不见，但等他转过头去后，闻人贤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就在他观察着对方的下颌，试图从那利落的线条里找出一两分熟悉感的时候，刚刚退下的侍女手里捧着一个东西回来了。
只见侍女双手捧着一个玉盘，在众人身前盈盈下拜，盘中装着的竟是满满的珍珠！这些珍珠俱有指头肚大小，光华灿烂，莹润无比，堆在一起，照得满室生辉。
珍珠不难找，但这么多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的珍珠，只怕一百只蚌壳里也找不出两颗来，真难为金家是如何一颗一颗搜集起来的！
闻人贤清晰地听见红绡盗咽了一口唾沫。
金富贵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小五捕快”就是让无数富豪闻风丧胆的红绡盗，见对方直勾勾地盯着珍珠，豪爽的一笑，十分大方道：“捕快若是喜欢这些珍珠，等会儿我便叫侍女包起来送给你，如何？”
眼看一个“好”字就要飞出红绡盗的喉咙，闻人贤连忙咳了一声。
“……不必了，我就是看看，看看，欣赏一下。”红绡盗艰难地挪开视线，试图用正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要证明这个小瞎子不是无用之人，拿这些珍珠来作甚？莫不是想贿赂我们？我告诉你，我们六扇门可不是这点珍珠就能随意收买的……”
他扯起六扇门的虎皮时倒是十分熟练，一点也看不出之前和六扇门的宿怨！
“非也，非也，只是证明的方法要用到这些珍珠。”金富贵解释道：“此法名为“大珠小珠落玉盘”。”
“大珠小珠……落玉盘？”红绡盗咂舌道，“难不成你要把这些珍珠扔出去？”
“不错，”金富贵笑呵呵地点头，“等会要请小五捕快从这玉盘中掬一捧珍珠出来，不拘数量多少，掬出来后，随意抛洒在地上便是。等所有珍珠落地，这位萧掌柜就能报出你掬出的珍珠数量，一颗也不多，一颗也不少，你是信也不信？”
“此话当真？金老板，你可别夸海口啊！”红绡盗睁大了眼睛，不相信真有人的听力能神异到这个地步，“若是他数错了，你待如何？”
“我相信萧掌柜的耳朵！”金富贵爽朗大笑，“当然，若是他真的数错了，我金某愿赌服输，这一盘珍珠就当作赌注，赠给两位大人了！”
这盘珍珠价值不下千金，居然谈笑间说送就送，这位金老板虽身为金家倒插门的赘婿，倒真有一身豪侠之气。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红绡盗生怕闻人贤又出声阻拦，赶紧伸出双手，从玉盘里掬了一大捧珍珠出来，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冰凉光滑的触感，神情更是迷醉无比，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入囊中。
他余光看到萧少情正侧着头，聆听着这边的动静，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将手指张开一条缝，悄无声息的又漏了几颗珍珠回盘中。
见他挑好了珍珠，侍女捧着玉盘退到一边，红绡盗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我要撒了！”
萧少情露出的半张脸依旧平静，好像他正在参与的不是一场价值千金的赌局，而是在街边随意猜测晚饭吃什么。
红绡盗双手一扬，暗中用内力相激，霎时间，无数珍珠如天女散花般洒落出去，如同碎玉四溅，不断落在地上，互相磕碰着，翻滚着，嘈嘈切切，的溜作响。
十息之后，地面上才彻底安静下来。
红绡盗猛地转头看向萧少情。
萧少情毫不迟疑地吐出一个数字：“二百一十八颗。”
见他语气如此笃定，红绡盗不由得眯起眼睛。
“既然萧掌柜已经听出来了，那就让侍女核实一下吧！”金富贵赶忙道。
他的话音落地，立刻有十数个彩衣侍女走上前去，蹲在地上捡起珍珠来。只见她们把捡起来的珍珠装在另一个空玉盘里，边捡边数，不一会儿就报出了数：“一共是二百一十七颗珍珠。”
“哈！”红绡盗本来在紧张地等待结果，听到侍女这么说，先是惊讶于对方竟然只有一颗误差，紧接着立刻得意地挑起一边眉毛，几乎要从平地上跳起来，“是我赢了！”
“这不可能！”金富贵下意识地命令道，“你们再找找，是不是有掉进缝隙里的没找出来？砖缝都好好检查一遍！”
众侍女仔细找了一圈，边边角角也不放过，又把盘内的珍珠点了一遍，回禀道：“大人，确实是二百一十七颗珍珠无误。”
金富贵露出费解的神色，嘴里喃喃道不应该啊。
红绡盗眉飞色舞，如同猢狲一样蹦来蹦去，嘴里道：“金老板，是你赌输了！这些珍珠我红……我小五就笑纳了！”
金富贵露出一个苦笑，刚准备开口认输，
——“不，我说是二百一十八颗，就是二百一十八颗。”
突然开口打断两人对话的人，正是萧少情。
他似乎并不为自己的失误感到愧疚或心虚，相反语气十分肯定，只是这句话听起来多少有点死鸭子嘴硬的意味。
红绡盗顿住脚步，生气道：“你这人怎么输不起？其实能只错一个，你的耳朵已经很厉害了，我红……小五认可你了！你不必这样娘们唧唧的。”
萧少情摇摇头，红线上的铜钱叮啷作响：“错的人是你。”
红绡盗急道：“你这人……”
“小五！”就在此时，闻人贤突然叫了红绡盗一声，“萧掌柜没听错，的确是二百一十八颗珍珠。”
争论中的众人纷纷不解地看过来，不知这位六扇门的捕快为何突然开口替对面撑腰。
大厅内，只有萧少情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极轻的微笑，转瞬间又落了回去。
闻人贤轻轻移开了自己的右脚。
只见他的靴底下，赫然还藏着一颗珍珠！
红绡盗抛洒出珍珠后，这一颗正好滚落在他脚下，被他顺势踩住，是以逃过了侍女的搜查，成为了最后一颗遗珠。
闻人贤弯腰将这颗珍珠捡了起来，侍女连忙走了过来，从他手上接过这最后一颗珍珠，检查一番，确认无误后，放入玉盘之中，躬身行礼道：“如此，便是二百一十八颗了。”
“你这是为何！”红绡盗见到手的珍珠就这样飞走了，忍不住出言诘问，显然不明白闻人贤多此一举的目的何在。
“让金老板见笑了。”闻人贤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泰然自若地朝金富贵点了点头，“我曾听闻赌场有种千术，能以指甲敲击声传递消息，即便目不能视也可作弊。为防在场的侍女与萧掌柜串通，我才出此下策，斗胆试探了一番，冒犯之处还请金老板见谅。”
金富贵商海沉浮多年，这种事情还不至于让他失态，摆摆手，“不妨事！哈哈哈，不愧是六扇门出来的，这心就是细，我们粗人哪想得到这些？”
萧少情嘴角一勾：“闻人捕快这番试探，可试出什么了？”
“试出萧掌柜的耳朵果然厉害！”闻人贤真诚道：“听音辨数，堪称神乎其技，在下心服口服。此次查案，有萧掌柜在旁边协助，想必能如虎添翼，早日了解此案。”
听到闻人贤毫不掩饰地夸赞自己，萧少情唇角边的笑容变得真心实意起来，仿佛春日湖面冰雪消融。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过闻人贤的意思，反而话音一转，得寸进尺道：“闻人捕快，我可以理解你的举措，毕竟案子的勘破与否事关六扇门的名誉，谁也不想在查案的过程中被安插一个陌生人在身边。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你的，比如你身边那位同伴，他似乎就因为你刚刚的隐瞒感到很生气呢，我真的好羡慕他的随性，可以随意对你发火，我就不行……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总在意这些小事。”
红绡盗惊讶地看向他，感觉自己被莫名其妙的针对了，又不知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萧少情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忍不住说了这么多心里话，可能是因为我一见闻人捕快就觉得十分亲切吧。我不是有意挑拨你们关系的，都是我不好，让我去跟他解释吧，好吗？”
“……”
红绡盗慢慢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金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