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玉京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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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响门扉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素服的张夫人。
她手里提着一个陶罐，勉强对两人扯出一个笑容，“这里面是热姜汤，我想外面的几位官爷夜里值班受冻，不如喝些姜汤暖暖身子。只是我一个寡妇，不好出门和他们说话，两位大人若是有空，不知能否帮忙递一下？”
“自然可以，夫人有心了。”闻人贤接过沉甸甸的罐子，果然闻见一股辛辣的姜味直冲灵霄。
张夫人眼神扫到他身后桌子上的点心茶水都被动过了，明显神色一松，低声道：“亡夫的事情，都指望两位大人用心了，若是需要什么吃穿用度，请尽管提，只盼两位大人能……能……”
李瑛家中的母亲也是这般岁数，他见张夫人形容哀戚，恍若看到了以泪洗面的母亲，对镜组织愈发恨得咬牙切齿，“你放心，我们一定尽心竭力，还你丈夫一个公道。”
张夫人听见此话，弯腰就要朝两人行大礼，李瑛吓了一跳，赶紧拦住她，“分内之事而已！时候不早了，夫人早些去歇息吧。保重好身体，才能等到案子真相大白的那天。”
等门口的侍卫喝完姜汤，再把罐子收回来，已经是人定时分了。
两人简单洗漱一番，各自在床沿两侧离得远远的躺下了，中间的空位至少还能再塞进一个人。
条件如此，即使不情愿也只能凑合，好在被子给了两张，否则李瑛估计就要执意睡地上了。至少他们头顶还有屋檐能遮挡寒风，已经比门口值夜的侍卫好上许多。
虽然吹熄了油灯，可暂时还没有睡意，闻人贤侧躺在外侧床沿上，曲起左手镇于耳下，睁着眼睛看着墙壁。
也许是男主人是文官的缘故，这栋府邸布置虽谈不上豪华，甚至可以说清贫，却也十分风雅，一些细节的地方可以见到主人的用心，譬如不只是书房，连这间客房的墙上也挂着一副画。画中是一株泼墨老梅，花只有可怜巴巴的几朵，枝条盘曲虬结，在夜里模模糊糊的，如同无数鬼手，张扬舞爪的要抓住什么。
“你睡了吗？”闻人贤突然毫无征兆地问道。
“……”
“小瑛子？”闻人贤翻了个身，伸出食指，戳了戳李瑛的肩膀。
“我就算睡着也被你戳醒了，”李瑛闷闷的声音从枕头下传过来，“还有，不许这么叫我。”
“关于白天在窗外偷听之人，我有一个猜想。”
李瑛顿时来了兴趣，也翻了个身，“你说。”
闻人贤在内心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那人若是为了杀人灭口而来，又为何要躲在窗外偷听呢？”
“因为没想到书房里有人？”李瑛随口道。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他若想杀张夫人，或者杀哪个知情的婢女灭口，应该直接去女眷所在的堂屋。即便他一开始以为书房里是张夫人，隔窗听见两个男人讲话，也应该离去了，而非躲在窗外偷听，还因听得太专心而不小心触动了窗棂。”
“你的意思是，他的目的不是杀人？”
“不错。你可以回忆一下，我们当时在书房内做什么，才能吸引到他偷听？”
“我们在找线索……”李瑛顺着对方的思路，边思考边道道：“你怀疑那人的目的和我们一样，也在找什么？即使书房里有人，他也不能走，因为他怕他要找的东西被我们先找到了，所以才留下来偷听。”
“英雄所见略同，”闻人贤欣然道：“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谁跟你同了，”李瑛哂道：“那你倒是说说，他在找什么？”
“那就要看书房里有什么了。”闻人贤道：“我们白日里也看到了，书房不大，一眼就能从门口看到窗户，里面除了书柜，便是书桌，没有什么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张平是五日前死的，这人要找的若是个比较大，或者放在书房里比较明显、突兀的东西，比如一个盒子，或者一把武器，除非他是个瞎子，否则找了五天也该找到了。可他偏偏就是找不到，今日还恰好撞到了我们。”
李瑛若有所思，少见的没有斗嘴。
“以前我曾听人说，隐藏一片树叶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藏进森林。”
李瑛眼睛一亮，坐起身，语气兴奋道：“书！那人要找的是一本书！”
“正是如此。”闻人贤笑道：“可能是一本书，也可能是一封信，一张纸，只需随手往书柜里一夹，便如森林里的一片叶子——不花上十天半个月，是决计找不出来的。”
“刑部的侍卫是干什么吃的，天天站在门口装门神，结果连有人潜入书房翻找都没发现，简直是渎职！”李瑛突然想到这事，“如果他们用点心，这案子也不至于拖了五天还毫无进展！等门主回来，我一定要禀明情由，高低参他们一本。”
“那人既然能从你剑下逃脱，想必功夫不差。刑部侍卫更多是凭借一身官服和雄厚背景来震慑宵小，于武道却不一定一流，碰到轻功好的江湖人士也会抓瞎，怪不得他们。再说了，他们若各个都是武林高手，那还要六扇门作甚？”
案子迎来重大突破，李瑛直挺挺坐着吹了会冷风，过了一会儿，感觉后背都冻透了，兴奋之情才逐渐消退下去，重新躺回被窝里，但语调相较平时仍高昂了不少，“既如此，你觉得那本书，或者那张纸上写了些什么呢？”
“张平既是被人买凶杀害的，纸上写的一定是对买凶之人不利的东西。可能是记录了一些罪状的把柄，也有可能是账本，又或是什么通信证据，而且十分严重，足以把那人拖进万丈深渊，所以他才与虎谋皮，不惜和镜组织搭上关系，来杀这死者灭口。”
说了这么多，困意也慢慢涌了上来，闻人贤打了个哈欠，“看来明天还要跑一趟礼部了，早点休息吧。”
“你怀疑买凶之人是他在礼部的同僚？”
“谁知道呢……”
李瑛还等着他给自己解惑呢，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开口，一扭头，却发现闻人贤早已睡着了。
“……”
李瑛跟自己生了会儿闷气，不知不觉间也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外面长街上不知是谁家的公鸡在打鸣，张府也不是什么深宅大院，鸡叫声就顺着院墙飘了进来，在冷清的早晨格外嘹亮。
院子里已经有婢女起床、烧水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闻人贤在鸡叫第一声的时候就醒了，只是睁开了眼，却不想动。盖因被子捂了一晚上，正是暖和的时候，更衬得被窝外冷如冰窟，脚指试探性地伸出被窝一点，冷的像是要冻掉了，赶紧收了回来，更不想起身了。
如果让我来编撰十大酷刑，冬日起早床必定榜上有名！闻人贤默默哀叹一声，裹着被子蛄蛹着翻了个身，却发现床另外半边早就凉了。
正疑惑这么早室友去了哪儿，客房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李瑛穿戴整齐，手提长剑，一头汗水地走了进来，见闻人贤还赖着不起，眼神不善地盯着他，“我都在院子里练完一整套剑法了，你竟还没起床？”
“……我已经老了，不像你还年轻，血气方刚。”闻人贤把被子裹得更紧了，神色恹恹，“我们这种老年人早上很容易冻病的。”
“又在胡言乱语，你比我大十岁不到，怎么就老了？”
“我比你大八岁，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十岁。”
“你算术是武馆师傅教的吧，”李瑛见他大有赖到天荒地老的趋势，大步上前，伸手去掀他的被子，“快起来！张夫人已经备好早饭喊我们去吃，吃完还要去礼部呢！”
“诶！小祖宗！别掀！我自己起来就是了！嘶——”一大股寒风灌入被子，闻人贤顿时冷的一哆嗦，彻底清醒了过来。
张府准备的早饭是羊肉萝卜馅的扁食，刚出油锅，还在滋啦作响。食指长短的扁食，两头捏的尖尖，中间是鼓起来的馅，沾点香醋，一口一个，足以提供抵御半日寒风的热量，和六扇门的特供菜粥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只怕这案子再晚几天破，他和李瑛都能胖若两人。
吃过早饭，两人便辞过张夫人，出门往礼部去了。
出发前闻人贤还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果见门口值班的侍卫又换了一波。
这么一对比，还是六扇门更自由，有活干活，没活就在庙里歇着。不像这些正经官府出身的，虽然名头更煊赫，更威风，但规矩也多。像他这种性子懒散不喜拘束的，若是进了官府，只怕不是把自己闷死，就是把上司气死。
好在剑圣抢先一步，把他招进了六扇门，免得他去祸害官府。这对六扇门、闻人贤自己、以及官府三方来说，都算是一场造化。往好了说，剑圣这叫伯乐相中千里马，美人巨眼识穷途；往难听了说呢，那就叫臭味相投，摆烂之人总会互相吸引，大家聚在一处，又会变得更摆。
不对，剑圣今年都三十六了，叫他美人可能会被打。
闻人贤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李瑛皱眉道：“无缘无故，你又笑什么？”
“我在笑……我们是不是到了？”
礼部的官府和刑部差不多，都是重宇叠榭，关防驻跸，只是大门上悬挂的匾额有所不同。
闻人贤还记得昨日所见刑部匾额上写的是“明刑弼教”，以示刑法之森严，儆戒那些心有不轨之人。今日礼部挂的则是“寅清赞化”四个大字，意在提醒礼部官员无论日夜都要恭敬、清明，才能以身作则、教化万民。
这八个字的风格如出一辙，应是皇帝统一赐下的笔墨。想来六部里的另外四部应该也有类似的匾额，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见到。
礼部的大门和角门都紧闭着，门边站着一个看门的门子，只是不像昨日刑部门口的那么机灵，两人都行至他面前了，他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闻人贤也不在意，上前拱手道：“这位大哥，我们是六扇门的捕快，今日奉朝廷之命过来查案，不知大哥可否行个方便，进去和主事的通报一声？”
门子是个面色蜡黄的年轻人，两颊凹陷，面相看上去有些刻薄。听见闻人贤主动搭话，他这才不紧不慢地翻起眼皮，朝两人瞥了一眼，“六扇门？什么六扇门七扇门的，从没听说过。去去去，不要在这里挡路！”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玉京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