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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玉京谣 ...

  •   眼见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也找不到什么新线索了,两人问清了死者生前的住址,辞别了冯主事,依旧从刑部大门旁的角门走了出去。

      冯主事把两人一路送到门口,目送他们离开,满脸的如释重负。

      “我怎么觉得我俩一走,他还挺高兴的样子?”闻人贤回头远远看了眼冯主事,他们都快走出这条路口了,对方还在门口站着,好像生怕他们去而折返,一定要亲眼看到他们离开才安心,“六扇门的名声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吧?”

      “他怕的不是我们,而是镜组织。”李瑛脸色阴沉的能滴下水,“镜组织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暗杀朝廷命官,无论官位大小,只要能有下手的机会,他们就绝不会放过。冯主事是怕和这件案子牵扯太深,哪天晚上被镜组织顺手杀了。”

      闻人贤咂舌道:“天子脚下,竟也这么嚣张?”

      “否则你以为镜组织为何能成为江湖四害之首?这些名声都是尸山血海堆出来的。”

      李瑛说完这句,快步往前走去,好像在回避这个问题,不想再继续深入讨论下去。

      死者张平虽说是礼部员外郎,但京城地价贵,光凭他的月俸,不可能在京城买得起房。好在他祖辈就是京城人,因此传下来一套祖产,只是地方不太好,过了延兴门还要再往南走两条街,和皇宫离了大半个京城,想必冬天清晨上早朝会十分辛苦,至少要提前一个时辰起床洗漱,天不亮就要顶着寒风出门。

      闻人贤又转念一想,这人已经死了,自然也不用再烦恼什么上早朝的事情,正可谓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正在胡思乱想间,前面的李瑛已经停下了脚步,“到了。”

      死者的住处是套两进的小院子,在京城这种遍地富贵的地方十分不起眼,甚至有些老旧,朱红色的大门都斑驳掉漆了,门口还把守着刑部派来的侍卫。

      这既是保护里面的人免受好事者的骚扰,也是对他们的一种监视。

      “六扇门查案。”李瑛主动上前表明身份,门口的侍卫瞅了一眼他们衣服上的长庚合月,侧了侧身,瓮声瓮气道:“进去吧。”

      里面的人早就听到门口的动静,两人刚一进门,就急忙迎了上来,“案子可有什么进展?凶手抓到了吗?”

      闻人贤摇了摇头,“我们是六扇门来查案的。”他见来人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身着麻布丧服,神情憔悴,眼眶红肿,鬓角上还别着一朵白纸花,“您是……张夫人?”

      “正是。”张夫人虽然悲恸,但并未失态,“二位捕快想知道些什么?”

      闻人贤见她强撑着背脊,提议道:“门口风大,不如进去说。”

      张夫人抚了抚鬓角,缓缓点头,“也好,拙夫生前最喜欢在书房里待着,他的东西我都留着在,刑部已经检查过一遍了,你们也可以看一看。”

      书房里还保留着主人生前的样子,正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许多幅画,粗略一看,既有海棠芭蕉、松下白鹿等风景画,也有美人浣衣、高山流水等人物画,都是非常典型的文人趣味。书房左右两边靠墙摆放着两个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塞满了书,有些放不下的,甚至还堆在了地上。

      除此之外,房内还摆着一套桌椅,桌面上摆放着文房四宝,随意撂着纸张,倒扣着读了一半的书,仿佛主人只是暂时出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整个书房一览无余,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他生前就喜欢买书,一放月俸就去旧书店,淘了这许多回来,因此房内有些杂乱,让两位捕快见笑了。”张夫人举起袖子摁了摁眼角,显然是被眼前的景象触动了心肠,勉强笑了笑,继续道:

      “这些话,我跟刑部的人也说过,今日再说给你们听一遍:前段时间礼部举行会试,他一直在忙,吃住都在礼部,最近才稍微闲一点,可以回家休息休息,喘口气。五日前正好是沐休日,他在家待到了晚上,不知怎的,突然急着要出门,我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我说天都黑了,明日再去办吧,他只道是很重要的事情,不顾我阻拦,换了衣服就出门了,谁知道,谁知这一去就……”

      张夫人哽咽了几声。

      闻人贤叹息道:“夫人请节哀。”

      李瑛性子急,催着问道:“那你可知道他和什么人结过怨?事发前几天,他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张夫人摇了摇头,“他的性子我清楚,是最和软不过的,连高声说话都不会,平日沐休不是在书店,就是在家里待着,又哪里会结下仇家呢?”讲到伤心处,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面对死者的家属,闻人贤和李瑛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语言在此时显得太苍白无力,安慰也无法弥补她的伤痛。

      “我心里实在难受,恐在二位大人面前失仪,先去堂屋歇息一下,请二位大人见谅。二位若是有什么事,可以去堂屋敲门叫我。”说罢,张夫人强撑着起身离开,把书房留给了两人。

      李瑛谨慎地在一地的书中找了个可以下脚的地方,环视了一圈,显然也被这浩如烟海的藏书量惊着了,“这要怎么找线索?难道要把这些书全部拿下来看一遍吗?只怕到明年也看不完!”

      “要是简单就不会交给我们了,刑部自己破了不好吗”闻人贤伸手书桌上擦了一下,果不其然沾了一层薄灰,“杀害京官可是大案,还能拿去邀功呢。”

      京城世代人多,周边能砍的树几乎都被砍下来当柴烧了,因此一到冬季风沙就大,不过四五天的功夫,就积了薄薄一层。

      李瑛蹲了下去,随手翻开两本离得最近的书,只见满页之乎者也,有些头疼,随口抱怨道:“是啊!若不是有你这个新来的“好同僚”,六扇门又怎么会惹到九千岁,被派了这么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闻人贤嗯了一声,“你怕了?”

      李瑛急道:“……我没怕!”

      “你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地去摸剑柄,从刑部出来到现在,你已经摸了十几次剑柄了。”闻人贤也不想做那拖人下水之流,“你说的不错,此事本就因我而起,你害怕这案子破不了会被牵连,得罪九千岁。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李瑛默默攥紧拳头。

      闻人贤想了想,补充道:“你回六扇门以后,就跟林副门主说是我一意孤行,非要一个人查案……”

      “混账!”李瑛猛地站起身,大步踏过来,双手揪住闻人贤的领口,激愤道:“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李瑛岂是那贪生怕死的宵小之辈?”

      “是,我是很讨厌你,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来六扇门是另有所图,更别提你刚来一天就惹来这么大的麻烦!我讨厌到恨不得立刻把你赶出去!可你是门主亲自招进来的,我相信门主的眼光,不然你以为我会容忍你这么久?少在那里自以为是了!”

      “我承认,我确实很紧张,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李瑛攥着衣领的手指过于用力,都开始发颤了,两人面对着面,闻人贤几乎都能看清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烈火,

      “——因为我父亲,就是被镜组织杀害的!”

      话语落地,书房内安静了片刻,只听得李瑛剧烈的呼吸声。

      “……”闻人贤垂下眼睛,真心实意道:“抱歉,是我误会了你。”

      李瑛像被烫到一样松开了手中的衣领,后退两步,眼神看向一旁,“快十年了,我一天也忘不了……我之所以进入六扇门,就是为了替父报仇!”

      闻人贤抚平褶皱的前襟,把地上因为刚刚的争执散乱一地的书重新摞好,捡起最上面那本,递到李瑛手中,认真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一起努力,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抓到镜组织的尾巴。”

      李瑛还有些余怒未消,有心想瞪他,但听他语气温和,又不好意思继续生气下去,那样就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了,只能一把夺过书,小声嘟囔道:“还用得着你说!”

      虽然刚吵了一架,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比一开始和谐了一点,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李瑛蹲在一旁检查地上的书,闻人贤就拿起桌子上的那叠信,信上都有邮驿盖销的日戳,最晚的日期都是大半个月前的了。

      闻人贤挑出几张来看了看,不由道:“这些都是行卷啊。”

      行卷是科举衍生出来的一种事物,各地的读书人过了乡试,准备进京参加会试的时候,会先将自己得意的文学创作加以润色,精心誊抄好,在考试前呈送给官场、文坛的前辈。若是前辈看了,觉得此子有大才,便会把他推荐给文坛的朋友和主持考试的礼部侍郎,从而增加他及第的希望。

      下位者得到了展示才华的机会,上位者也乐得博得一个慧眼识人的伯乐美名,因此这种事在读书人当中是一种非常流行的高雅风尚,而这些精心准备的文章,就被称为“行卷”。

      应试的举子水平有高有低,这些行卷的水平当然也有优有劣,好的自然名留青史,差的拿去茅厕还要嫌纸太硬。而史上最有名的行卷,莫过于前朝一位考生递给官场前辈的诗,诗云:

      “昨夜洞房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按照习俗,新婚女子要在成亲次日早晨去拜见公婆。这考生自比新娘,把考官比作公婆,言外有言,意外藏意,委婉含蓄的同时又不失风趣巧思,着实高妙。

      这首行卷诗送上去后,对方看罢,也欣然提笔,以诗相和: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这是在夸奖考生的文采精华如同江南采菱女,美丽不可方物,以示对他的肯定与欣赏。

      放榜后,这名考生果然高中进士,这一段诗歌互答也成为风雅妙谈,流传至今。

      闻人贤手上拿着这一沓信纸,就是各地举子寄过来的行卷,既有诗词歌赋,也有对时政的针砭时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李瑛把翻过的书放到另一边,闻言随口回道:“你没听张夫人刚才说的吗,前段时间是会试,张平是礼部员外郎,自然有人想走他的门路了。”

      会试三年一次,因各地的举人士子会集京师参加考试,故名会试。会试由礼部侍郎主持举办,只有中选者才能参加一月后的殿试。

      信里也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闻人贤在桌面上把信封轻轻磕整齐,放在了原地方。

      “那边没找到什么的话,不如过来和我一起翻书。”李瑛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我刚翻完这一摞,那一摞就归你了。”

      闻人贤看了一眼接下来的工作量,叹了口气,正想把椅子拖过来,坐下慢慢翻,突然听见窗外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回头朝窗户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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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玉京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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