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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你们家就生了一个儿子,我们老二是他妈从外面捡来的,不是你们孔家的种。以后别指着我们给你养老。我找老支书和老会计去,我们把这事说明哩,你给我按手印,我们和你,还有那个丧门星没有半毛钱关系……”一个没缸高、比缸粗,扯着破锣嗓子的女人又开始她隔三差五无限循环着一套骂词。

      如戏班子定期演出,台词扎实,唱腔浑厚,只是这出戏剧这么时间并没有翻出新花样。破锣嗓子身后站着一个耷拉着脑袋,仿佛将“窝囊”二字刻在脑门上的中年男人,一顶军绿色布面,人造毛内里,一只耳朵翘着,一只耳朵如主人般无力的耷拉到脸旁的帽子,歪歪斜斜的扣在头上。双手插在袖口中,时不时伸出一只手,拉一下女人。

      每拉一下被甩开一次,被甩开三次后,便不敢再动。“你也是个没出息的,我眼瞎了看上你,嫁到你们家……”孔旭听到女人的话头转向男人,知道这场骂战终于要结束了。接下来就该是手□□加落在男人的身上、腿上。每次这个时候孔旭都担心她腿抬得太高,倒在地上。更怕倒下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扶她起来,因为对于一个巨大的球体来说,好像从哪个角度捡,难度都挺大的。果然随着第一拳落到男人的背上,女人和男人开始了游击战,男人往外躲,女人往外追。

      孔旭看着炕上靠着窗子坐着的爷爷,从女人叫骂开始望向窗外的眼睛,随着他们的推搡追打逐渐转向屋内。浑浊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也并不是毫无波澜的平静。仿佛是一潭老水,里面淤积的杂物过多,即使投入石子,也无法再激起明显的涟漪,但是那石块撞击水面却是结结实实的,没有一丝缓冲。

      骂人的中年妇女是孔旭的婶婶,他父亲一共兄弟两个,父亲是雕刻工人,凭借自己的手艺养活一家人。但是却因为常年劳累在一次重感冒后,身体一蹶不振,最后在老村医的诊断下给扣上肺痨的帽子。

      那个时候家里没有钱去大医院,肺痨的诊断是否准确也不会有人再深究。总之那不停的咳嗽声开始伴随他的童年,家庭的经济情况每况愈下。已经年迈的爷爷开始重操旧业,每天编制筐、篓,背到乡镇的集市去卖,卖的钱还不够爸爸的药费。有时候这些东西怎么背去的,怎么背回来。几次爷爷带着他,刻意绕着远道,路过一小片坟地。

      在一个已经长满杂草,两个低矮的土包中间蹲下来,让他给两个土包各磕三个头。他知道那土包下是他叫做奶奶和妈妈的人,只是这两个人他完全没有印象,奶奶在爸爸小时候就去世了,妈妈生下他便撒手人寰。这两个在其他孩子嘴里最亲昵的称呼,在他的生活中却显得异常陌生,以至于他到现在也难以分清哪个里面是奶奶、哪个里面是妈妈。

      但是也无所谓了,他听别人说人死后会变成白骨,那还有什么区别呢?爷爷叼着一个旱烟袋,蹲在旁边有时候会叹气、抹泪,或者自言自语。自言自语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句话“你们在天有灵,就保佑保佑你们的儿子吧!我一把老骨头没有用了。”孔旭小小的年纪不懂什么是在天有灵,也不懂爷爷让他磕头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家庭的残缺让他很懂得体贴爷爷,无论什么事照着爷爷说的做就好。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爷爷的身体无法支撑他再走到集市,这项重任落到了孔旭肩上。这时候的孔旭已经长成半大小子,个头赶超爷爷。这里的集市10天一趟,爷爷一天可以编一个筐,孔旭怎么也没学会爷爷的这个手艺。

      只能偶尔帮爷爷递递苇子、递递工具。倒是爸爸身体稍微好些,可以坐起身来时会教他刻刻木头。孔旭10天一次的集市一般都可以将筐卖完。然后直奔药店换成药片,好在不是一下卖完的,这些钱里还有一部分会带着他的体温,否则真的是还没有焐热就花出去了。

      因为从小就习惯这种生活,孔旭并没有觉得辛苦,反而在集市上的穿梭会让他如死水般的生活多一丝波澜,至少他可以看到很多陌生的面孔,而那些面孔中没有鄙夷、可怜或者同情的神色。

      在半大小子的心中很少有对未来的憧憬,会单纯的以为现在的生活会像一条看不尽头的路,推着往前走就好。虽然在邻居家的电视中他看到过城市的喧嚣,但是他很清楚那是别人的人生,不是他的,他的人生就是和爷爷编筐、卖筐,再大一点学会爸爸的手艺,就继承爸爸的衣钵。但是生活从来没有定数,不知道哪天命运随便扔下一粒石子,人生的轨迹就会因为碰撞到这粒石子而改变原来的途径。

      孔旭的命运石子来自于父亲的去世,毫无征兆又像是早有预料,在一个无声的夜里,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一大口鲜红的血从父亲口鼻一起喷出。那用一直胳膊支起的枯瘦佝偻的身躯因剧烈的咳嗽轰然倒下,伴随着“咚”的一声,颤抖了两下,再动弹不得。孔旭端着水回来,看到的就是父亲倒下的那一幕。

      鲜血染红了被褥,如利刃般刺进了他的眼里,又向他的心中猛的扎去。那一瞬他差点被这无形的力道击倒,他想跑过去,腿却迟迟挪不动。想要呼喊爸爸,嗓子犹如灌入一大口冷空气,呛得他发不出声,只被寒意侵的全身血液凝固。

      “小旭子,你爸咋了?”爷爷从里屋喊了一声。孔旭突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终于开始流动了。他跑到父亲身边,带着男孩变声后特有的沙哑喊出来“爸,你醒醒,你别吓我,爸……”他摇着父亲伸直的手臂。

      爷爷听着他的喊声,从里屋炕上几乎手脚并用的爬了过来。“金生、金生你看看爹,你看看小旭子呀……”爷爷老泪纵横,颤巍巍的伸出右手食指,放在爸爸的鼻子下,良久没有拿开。不知道是害怕错过哪怕一丝微弱的气息,还是已经没有力气再挪动。“爷,我去找李叔,让他给我爸写药方子,我现在就去买。”说着孔旭就要向外跑。

      “别去了”随着他身形的晃动,老人终于开口了,他缓缓拿开放在儿子鼻子下的手,用仿佛也要断气的声音说道“你爸把咱爷俩扔下了,走了……”

      他不知道怎么走到叔叔家,也不知道怎么告诉他爸爸的死讯,但是他肯定是表达明白了,因为他看见那个和他爸长的有五分像的面孔在听到他说的话后,脸色变得煞白,然后从他面前飞快的消失了。

      他在村支书的安排下购置了一应丧事用品,如木偶般的任人指挥,让说就说,让动就动。只是眼里怎么都没有泪,一直将爸爸也埋在那两个小时候常去的土包旁,他都没有回过神。直到所有人散去,夜晚来临,那习惯的咳嗽声再没响起,他突然惊醒。

      一把拉开灯栓,炕的另一端露出破败的席子。他惊恐般的跳了过去,开始扯那个已经丝毫经不起任何折腾的席子,本来就已经风化的竹坯和芦苇,在他的拉扯下伴着灰尘四处飞散。爷爷听着响动,拄着拐杖起来,看着他疯魔般的模样,并没有出声。直到他停下来,老人才拿来炕边的抹布,拉过他的手慢慢的擦着,血混着灰尘将本来就看不清原来颜色的抹布又增添了几抹鲜红的色彩。

      “孩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你不会投胎,来到咱们这个家,从生出来就受苦,现在就剩咱们爷俩,可咋过啊。”老人叹了一口气,语气不再那么沉重,有一些放松的腔调“你爸走了也好,他不遭罪了,也不拖累你了。”

      浑浊的眼中流下一滴泪,老人没顾得上擦,就顺着脸上的沟壑砸到了孔旭的手上。他不知道该怎么释放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怎么安慰爷爷。他理解爷爷的痛不比他少,但是他该说些什么?告诉爷爷自己不伤心?告诉爷爷不要伤心?好像都是废话。一通发泄后他只感觉累,累到手从爷爷手中抽离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一头栽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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