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号公民》第一扇窗的月光

3、第三章 自由市场

　　这位令我格外注意的洛夫先生，我居然在下城区的街道见过他。
　　他精致体面的打扮与下城区的人们格格不入，因而令我印象深刻。
　　洛夫先生今天可没像平日在下城区穿戴的那样讲究。他戴了一顶很大的帽子，穿了一件很宽松的黑色风衣，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身材和长相。
　　他进门，吉娜阿姨却没有迎接他，反而默默上楼退回到自己的房间，还关了门。
　　他也并不在意，反而向我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这才知道，他就是那位让我印象深刻的“洛夫”先生。
　　“小德？”他先问我。
　　“是的先生，很高兴认识您。”我乖巧地回答。
　　他不再说什么，笑着往我的手心里塞了一颗包装很鲜艳的糖果，之后便与等在书房门口的先生一起进了书房。
　　虽然很对不起先生，因为我并没有把我听力很好这个事情告诉先生。我总觉得我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有预感。
　　但每次先生和吉娜阿姨在书房谈话时，我都会自觉回卧室并把门锁好，不去听谈话内容。
　　这次不一样，我总觉得洛夫先生与我老师有些渊源。
　　我拿起桌上的一本图画书，坐在客厅沙发上，假装看书。

　　“柯蒂斯，我想那孩子并不知道你的工作内容吧。”声音属于洛夫先生，他似乎不怎么高兴。
　　“···当然。”
　　“我想你不会无缘无故收养一个小孩，你不是那种好心人，对吧，柯蒂斯。我希望知道原因。”
　　随后，我听到了柜子打开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桌子上。
　　“这个工具箱你不陌生，是老格温的东西，现在这是那个孩子的了。他对里面这些东西的运用非常熟练···”
　　听到老师的名字，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够了！斯康纳先生的事情你自己心里有数！”洛夫先生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打断了先生。
　　“是的，我很抱歉，洛夫。但那是老格温自己的选择，我知道你很敬重他，我父亲也是，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即使我父亲不在了，我依然把他看做一名值得尊敬的长辈。”是先生的声音，似乎很平静。
　　“好了，所以你现在准备让一个孩子去干那种事？”
　　“呵，”先生似乎轻笑了一声，“不然呢？不然老格温为什么要教一个孩子这些？”
　　书房里一阵沉默，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洛夫先生走出书房时，看我的眼神好像变了，但我说不上来。
　　先生面带笑容地送洛夫先生到楼下，可我刚刚还听到他们在书房并不愉快。
　　无论怎样，先生对我来说，是个好人，我不该怀疑他。
　　我想着，终于把图画书翻了一页。

　　自从那天洛夫先生到家里来访，我去下城区找格伊娜时就会时不时留意他的行踪。
　　我的朋友，格伊娜是一个机敏的女孩，不得不说，她收集情报的能力真的很令人赞赏。
　　“洛夫先生住在下城区唯一一栋三层建筑里面，就在下城区的最东边，他们都管那栋房子叫‘死鼠屋’。洛夫先生会把死鼠屋的一二楼租给一些需要帮助的人，以很低的价格。他曾经帮助过下城区很多人，当然也包括我和爷爷，”格伊娜一边缝补雇主的衣物，一边向我说道，“他是个好人，生活富足，甚至雇佣了一名叫安娜的女仆，这在下城区可不常见。”
　　格伊娜并没有问我为什么要打听洛夫先生，我很感激她这个行为。因为我无法跟她解释为什么要了解洛夫先生。
　　“噢，瞧我这记性，我差点忘了，”格伊娜忽然无厘头地来了一句，然后打开了她平日放针线的柜子，拿出一根布条手链，银色的，和温桑戴在手上那条款式相近，“这条手链送你，平安手链，很灵的。之前我父母戴着这个手链的时候就没出事，但那次他们把手链落在家里了···”
　　我很清楚格伊娜说的是什么，在之前的交流中她跟我提到过。她和温桑爷爷并不是联邦的人，而是邻国萨得比格的人。
　　不幸地是，萨得比格正在经历战争，她的父母在被抓去修筑防御工事，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而我的爷爷和奶奶也正是死在了萨得比格的空袭中。
　　格伊娜和我一样痛恨战争。如果能做些什么阻止战争，我和她都很乐意。
　　我满怀感激地收下了手链。临别时，格伊娜告诉我她会继续关注洛夫先生的。

　　回到家，我就听到了先生的声音。
　　“欢迎回来，小德。”先生向我投来了温和的目光。他正坐在窗台边阅读今天的报纸，手边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是他最爱的尼加红茶。
　　联邦人都很爱喝茶，伦城尤甚。优雅的绅士和高贵的夫人们都会有自己的下午茶时间，其中最必不可少的便是红茶。只可惜，联邦并不出产茶叶，只能靠其他几个出产茶叶的国家进口，其中最饱受赞誉的便是尼加出产的红茶。
　　“谢谢，先生。”我向先生点头。
　　吉娜阿姨接过我的书包，抱怨我最近总是很早回来，她都没机会去接我。
　　“这学期要结束了，小测会多一些。”小测会占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但允许提前交卷。因此，学生们一般都会选择迅速做完，剩下的时间就可以自由支配了。
　　客厅的桌子上很乱，摆满了信件和报纸，大概是吉娜阿姨没来得及收。
　　我随意瞟了一眼报纸，那些占据头版的无非是关于最近战事的。
　　毕竟大陆上九个主要国家，有六个都参与了这场战争，确实值得关注。不过好在我们联邦是中立国，也并未卷入这场战争。
　　我很厌恶战争，那会夺走很多人生命，让很多人不幸。下令开战的总是尊敬的首相大人或是尊贵的国王陛下，但受苦的却是像我爷爷奶奶和格伊娜父母那样的普通人。

　　“战争是一群老年人弄权，却让年轻人丧命的游戏。”这是先生对战争的评价。

　　前几日放学路上，我看到中央广场上围了不少人，那是一位议员先生在做演说。我在学校发的报纸上看到过他的照片，他似乎要竞选市长。
　　他慷慨激昂地向民众承诺不会让联邦的任何一位年轻人上战场，联邦将永远保持中立与和平。他的发言引发了围观民众的欢呼，还有照相机的咔咔声。
　　他最好是这样。
　　尊敬的议员先生很爱给民众许诺空头支票。

　　我的学中测试以一张成绩单收尾。数学，化学，生物拿到了A，其他的除了语言学是c，也都拿到了B，解剖学更是第一名，被伊丽莎白老师用赞赏的口吻写了一长串评语。
　　先生似乎很满意这份成绩，夸赞我这是一份很漂亮的成绩单，问我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去您工作的地方看一看，或者为您干一次活。”我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不干活就住在这栋房子里，我并不踏实。
　　“这样啊···”先生用手拖住腮，思索起来，那头漂亮的金发也顺势慵懒地耷在他的肩上，像个古典油画里的贵族，“好吧，现在也许也是个不错的时机。”
　　先生起身，从书房里取出了我的工具箱。
　　“现在就出发吧。”先生把工具箱递给我。
　　我接过箱子，开心地点头：“好的先生。”
　　吉娜阿姨听到我要跟先生去工作，竟放下竹篮里要洗的衣物跑到门口来送我们。她以前是绝对不会送先生出门的。
　　吉娜阿姨站在门口，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只是化作一句叮嘱：“记得早点回来。”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被先生打断了：“好了吉娜，小德是个好孩子，不会在外面贪玩的。”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我，示意我先出门。
　　我走出门，听到门里的先生压低声音对吉娜阿姨说：“保持缄默。我希望你没忘。”那声音没有一丝笑意，更谈不上友善，和平日先生说话的语气大相径庭。
　　我不敢回头去看先生的表情，也没有听到吉娜阿姨的回答声，只听见一声关门声。
　　“走吧小德，先上车。”先生走到我身边搂住我的肩，回到了平时那副和蔼温和的样子。

　　先生开车带我来到了自由市场——联邦最大的贸易市场。
　　我听班上同学提到过这里。这里什么都有卖，只要你想得到。
　　先生拉着我往市场里面走。我默默记下了来时的线路，路上有哪些小空隙或者是小洞比较好好逃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为什么会这样不安。自由市场人很多，还有先生在我身边，我不应该这样的。
　　自由市场建在港口旁边，空气中混杂着海产品的味道。海产品味道佷腥，是天然的遮盖剂——遮盖这座集市中一些特殊的味道。
　　走到一个被嵌在墙上的房门前时，先生停住了脚步。
　　自由市场上摊主的房子似乎都长这样，应该是为了节省空间。
　　先生先敲了几下门，没有任何响应。他脸上闪过一瞬不悦，但很快便调整好了。他弯下腰对我说：“抱歉小德，恐怕你得在这里等一会儿了。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跑。”说罢，他便转身向一个角落拐去。
　　我提着我的金属箱子站在门口执行先生的命令。我有些不安地把箱子抱在胸前，我发觉有人在看我。
　　我迅速抬头看了一眼那人，是一个穿风衣的高个子男人。与其说他在看我，还不如说他在看我抱在胸前的箱子。
　　很快，他朝我走来。我警惕地抱紧箱子，但他却没在我身边停留，只是掠过了我身旁。
　　我大概猜到了他的目的——他在看箱子上的记号，一个倒三角，那是我老师留下的记号。

　　过了一会儿，先生回来了，带着一个散发鱼腥味的中年人。我并没有把风衣男人的事情告诉先生，我怕先生担心。至少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
　　中年人脸上有几道细小的疤，长得很壮实，脸上有些赘肉，兴许是经常在港口捕鱼晒太阳的缘故，他比一般的联邦人要黑上好几个度，显得有些滑稽。
　　就像之前先生带我去歌莱大剧院看的演出里配合漂亮女演员的滑稽弄角一样。
　　中年人看了我一眼，不，是看了我的箱子一眼。接着，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丢给先生：“还好你没赌别的。”
　　先生接住巧克力，示意中年人开门。他似乎拿我做了个赌注，准确的说，应该是我的箱子。
　　进门时，先生把巧克力放进了我的口袋。
　　“这是好孩子没有乱跑的奖励。”

　　门终于开了，我也松了一口气。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基本上没什么家具，只有几把椅子和一个桌子。
　　先生让我先坐在椅子上，他自己跟中年人站在一旁小声交谈。
　　“想不到这小鬼真有老格温的东西，他刚死那阵我还不信呢。”中年人的声音很粗糙，跟他本人的气质很相符合。
　　“这孩子在那方面的技术都是老格温教的，我们可以把那份工作交给他试试”
　　“这就是你让我留两个货的目的，他只是个小孩儿，拜托，我不得不提醒你。”
　　“这份工作交给他也只是时间问题，现在只是提前罢了。你也清楚，自从老格温走后，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好了，快去开门吧。”先生的语气中多了一份不容置疑，这让我想起了今早与吉娜阿姨说话的先生。
　　中年人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串钥匙，他把桌子移开，露出了一扇小暗门。他用钥匙把门打开，里面是一个地下室。
　　“进来吧，小鬼。”中年人跳入地下室，朝我挥手。
　　我有些不安的看向先生，这个中年人刚刚提到了我的老师，我觉得他似乎知道一些事情，先生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示意我可以下去，我瞬间安心了，跟着中年人跳入地下室。
　　地下室可比上面的屋子大多了，而且这地方有相当多的箱子摆在四方，似乎是刻意分类摆放的，但接下来是最令人在意的，还是两个担架，上面各放一具尸体，一大一小。我不打算提任何问题，我大概已经猜到了我的“工作对象”。
　　中年人点了根烟，坐在其中一个箱子上，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我也不说话，在他吸了一口烟之后，才懒懒开口:“看到单价上那两个‘货’没？担架边上的纸条上写了我们需要的东西，把它们从货里取出来。”
　　他又吸了好几口烟，脸上赘肉都挤在了一起，露出了一个残忍的微笑:“我不得不提醒你，我最讨厌的就是小孩的哭声，如果你因为害怕而哭了，我会把你丢到公海里喂鱼。”说吧，他还朝我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嗯。”我点头，并不在意他的威胁。毕竟我根本不会被吓哭，以前老师还在的时候，我就经常跟他去镇子后面的乱葬岭上研究尸体。
　　“不要害怕尸体，死人不会跟任何人作对。”这是老师教给我的第一课。
　　中年人未达到他的预期，见我反应平淡，他只是没趣的冷哼一声:“那就开始吧。”
　　我走到担架前，拿起纸条，确认了要切除的器官，便拿出手术刀与工具箱开始工作了。
　　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很简单，比切牛排简单多了，牛排的筋很难切动，可我遵循老师的方法，尸体几乎没很难切除的地方，更何况这两句尸体保存完好，肌肤甚至还有一点弹性，应该是死后不久就被送来这里了。
　　中年人看到我的操作后，把烟放下了，口中喃喃道:“这小鬼还有点本事，还好格温那老家伙留了个学生给我们。”
　　在我快要完成时，他取来了几个箱子，对我说:“装进去。”
　　箱子里全是冰块，还加了尼加特有的药草，很适合保存器官。我朝他点了点头， 用老师教我的方法，把器官放了进去。
　　他把箱子盖好，说:“这几个箱子今晚就会运出海口，别担心，不会‘变质’的。”说完还拍了拍我的背。
　　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向我伸出手:“我是阿古尼，欢迎你。”
　　我很高兴能得到他认可，这意味着我离先生又近了一步。
　　如果只是做这些事情的话，我很笃定我会一直为先生干活的。
　　有一瞬间，我还想问阿古尼一些关于我老师的事情，但我忍住了，先生后面从未跟我提起过老师，他不想让我了解老师的过往，我便不会问，管住自己的好奇心。
　　我握住他伸出的手:“小德。很高兴认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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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驻足！
相信看到这里，大家一定会发现柯蒂斯先生并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好人。
后面的章节会揭晓更多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