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邻居》钰铭

40、Chapter 40

　　那时候，是个应景的阴天。
　　校长、教导主任、年级组长、老秦、胖子、历史老头，我妈、叶成峰、他妈……校长办公室挤满了人，气压压得很低。

　　“……俩孩子都很优秀，纪凡次次考第一，年年拿竞赛奖，给学校争过光，班上活动也积极，对同学对老师都很有礼貌，这孩子是不用说的……叶行这一年进步更是极大，现在已经……”
　　“跟学习没关系！”历史老头打断老秦，“秦老师，这是品德问题！纪律问题！一个学生最重要的就是品德，品德出现问题，以后进入社会就是危险分子，成绩越好越危险！你别在这转换概念。”
　　“华老师你这话太严重了，青春期的一时冲动，不至于就成了品德问题，再说，就算是早恋……”
　　“什么早恋？这是同.性.恋！秦老师，你身为老师，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这是鼓励学生搞同.性.恋？这是政.治不正确，立场不鲜明！这件事一定要严肃处理！毛老师，你是叶行班主任，你说两句吧——毛老师？”
　　历史老头想寻找胖子的支持——他讨厌我，也知道胖子一向讨厌我——但胖子今天一直在试图降低存在感，这会儿鼓着□□脸憋了半天，只问出一句，“咳，华老，您确定没看错？您那近视眼儿……”
　　历史老头一跳三丈高，“我是近视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错！……我就去拿个书，一眼就看到两个大男生在教室里搂搂抱抱、啃来啃去，那都不是有伤风化，是流氓！变态！不要脸！你们不信就调监控，调！”历史老头慷慨激昂，嫉同如仇，每说一句话就要瞟上我们一眼，又每瞟一眼都嫌自己刚才眼贱去瞟了不该看的东西，只恨不能买一双没看过我俩、没看见那一幕的眼睛。
　　“现在这些学生越来越不像样子，仗着成绩好家里有点儿关系就乱来，做老师的也不分黑白……”
　　监控估计是看过了，老秦和胖子无话可说，可这老头说话越来越难听，其余人脸色都不是很好。
　　“华老师，您冷静点儿，事情肯定是按校规来的，您别搞人身攻击，”教导主任抠了抠头顶仅存的头发，“这样，让他们自己先说吧，都快成年了，这点话能说清楚。”

　　所有人看着我们。

　　我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还是回头看他一眼，“他没看错，我们在教室里接吻，但是我先喜欢上……”

　　“我是同.性.恋。”另一个声音打断了我。

　　现在，所有人都看着他。

　　“纪凡，你说什么？”他妈轻轻皱着眉头。
　　“纪凡，这事儿不是顶锅，别讲气话，”老秦的声音变得严厉，“处分背在身上会影响你的整个人生。”
　　老秦到现在还在试图帮我们说话，但他根本不看他，只是垂眼看着地面，“不是气话。我天生就是同.性.恋。叶行跟我不一样，他是喜欢女生的，他只是什么也不懂，贪好玩，我骗了他。”
　　“纪凡！”
　　整个屋子里只有他妈还能说出话。
　　她的脸色变得极度难看。
　　那双跟他很像的冷清的黑眼睛直直看着他，但已经完全没有平时那种外国电影里的女主角的、几乎带点清高的慵懒了。
　　我毫不怀疑她下一刻就要歇斯底里地抓狂。
　　“妈，对不起。”他抬起头，眼睛里有点茫然。
　　但他语气很平静，也很坦然，“我不喜欢过女孩子。我去过同.性.恋酒吧，蒋舟可以作证。我还骚扰过他。”他顿了顿，“……我是同性恋，就跟爸一样。”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完完全全地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

　　而前一刻还见惯了学生互相顶罪的一脸麻木的校长、教导主任、年级组长、老秦、甚至胖子，在听到姓蒋的的名字后，都脸颊一抽，像是出于某个心照不宣的秘密，都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不，不是，他不是！”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纪凡不是！”
　　我想压过所有人的声音，“不是他骗我，我不是贪好玩，是我喜欢他，是我逼他跟我在一起的！我才是同.性.恋，我逼他跟我接吻，逼他跟我……”

　　“啪——！”
　　那一巴掌差点把我的头都打歪了，嘴巴里也立刻有了一股血腥味。
　　我几乎立刻感觉到我的右脸颊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
　　从头到尾一直懵着没出声的我妈突然发疯一样扑上来揍我，“叶行，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

　　我说过，我们家家族遗传，我妈揍人相当厉害。
　　但我长这么大，除了上次和姓蒋的打架被处分我妈拿鸡毛掸子抽了我一顿（也不能比上今天这力度的百分之一），在我连续打架逃课的那些日子里，我妈虽然威胁过一百遍要揍死我，其实一次也没下过手。
　　当她真的想揍人的时候，久坐办公室的叶成峰一个人根本拦不住她。历史老头直接在混乱中被误伤了一巴掌两爪子，大喊“泼妇”；胖子不停往校长背后躲；老秦和硬着头皮上的教导主任联起手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是勉强架住她的两只胳膊。
　　——所有人都一脸惊恐：我妈是真的想打死我。

　　“叶行你没脸没皮！不知羞耻！你放什么狗屁！你再说一句我揍死你！我就当没生过你！”
　　我妈总是笑眯眯的脸上完全跨了，肉耷拉下来露出凶相。
　　教导主任头顶稀疏的毛发彻底坍塌，冷汗直流地喊着，“叶行妈妈叶行妈妈，别激动别激动，好好说话别打孩子，孩子还是要教育，打不得打不得……”
　　“妈，我是真的喜……”
　　“你还说！你还有脸说——！！”我妈一声怒喝，一巴掌推开教导主任几乎趴在她腋下的秃头，“你给我让开！让我打死他！读个书把脑子都读坏了，什么破学校，把人交给你们就管成这样？”

　　“哎——哟，您轻点，这肉掌打人真疼啊——”
　　“你给我让开！”
　　“莫瑶！你别在这撒泼......”
　　“你也给我滚！”

　　“安——静——！！”
　　校长猛拍桌子，“安静！安静！都给我安静！！！像话吗——啊？！叶行妈妈，我数到三，你赶紧松手，坐下来说话，不然我要叫保安了！”
　　“来啊！你来啊！”
　　校长不知道他根本威胁不了我妈，按照她的性子，十个保安来了她也会跟他们打起来，还会以为自己在反抗强权。

　　“莫姨，你别生气了。”是他开口让她安静了下来。
　　他说，“是我缠着叶行的，对不起，我才是同.性.恋，叶行是正常的。主任，你们把蒋舟叫来问过就知道了；我会接受处分。”

　　整个屋子里的人不是被打被骂就是被气得发疯，全都气喘如牛没个人样，只有他还是那么干干净净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好像除了被发现时那片刻的惊恐，之后他就接受了，还想出一个不让人为难的办法。

　　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好好好，问蒋舟，我们会问蒋舟，不过大家今天情绪都很激动，不如先回家，等我们调查结果出来……”
　　“还等什么调查结果？”我妈松了力气，她看起来老了很多，“现在就把叫蒋舟的叫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怎么回事，该怎么办，怎么办。”

　　姓蒋的来了。
　　他一见这满屋的阵仗，然后看了眼我肿起来的半边脸，又看了眼那家伙，呼了口气，“哎，真是似曾相识的画面啊。”
　　校长：“……咳，蒋同学，老师们找你来是跟你求证。听纪凡同学说他，他……骚扰过你？”
　　“嗯？”姓蒋的愣了愣，看着他。
　　“蒋哥你实话实说吧，我不会怪你的。”
　　我瞪着他，“姓蒋的——！我警告你！你他妈别乱说话！”
　　“叶行！你警告谁？！你还有没有点纪律了！什么时候了还不老实！”
　　“叶成峰，你这个人渣没资格管我！”
　　我气昏了头，忘了这不是跟叶成峰单独对峙，我妈还在，她一听我骂她老公，立刻又要冲上来揍我，“你这个浑小子！！他连你爸也敢骂！！你给我等着，老娘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安静！！安——————静！！！叶行同学，对父母师长同学，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起码的尊重！？你给我安静！再这样下去，就算这事怪不到你头上，之后也要处分你！”
　　我还想再说话，他喊了我一声，“叶行，你听蒋哥说完。”
　　他安安静静地看着我，既不像前段时间对我的纵容，也不像更久以前的冷淡，他只是很平静、坦率、无所畏惧地把自己铺在了这些人面前：你看吧。
　　“纪凡，我，不要……你别这么对我……”
　　我哭了吗？我可能哭了。可又不太像。脸上是干的。只是好像有一百只手抓住我的心，往四面八方扯烂了。
　　我只是想哭。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面前好像总有这种感觉。
　　“哦……他们都知道了是吧？”姓蒋的笑了笑，“那我说了啊。”
　　“嗯。”
　　“是的，我在那里碰到过他，很多次，他还……跟我搭过讪。”
　　办公室里沉默了一阵。
　　校长说，“那……纪凡同学真是喜欢男……咳。”
　　姓蒋的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那眼神和当时他刚听到我俩在一起时、我们走在山道上时，好像都微妙地重合起来了，他耸耸肩，“不知道，也许是吧。”

　　“那就这样，你先回教室吧，这话别到处说。”
　　“哦。”
　　姓蒋的走到门口，他妈忽然开了口。
　　“蒋同学，纪凡去过同.性.恋酒吧？”
　　“啊，”姓蒋的看她一眼，“您是纪凡妈妈……”
　　“他在那里干什么？”
　　“……喝酒。”
　　他妈沉默了这么久，这才疯子一样笑起来。
　　“纪凡，你真不愧是盛杨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