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逢春》凌花雾

3、第 3 章

　　楚眉间扶着膝盖走出颐和殿的时候，午后的阳光落下来，没有一丝温度，却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索性闭着眼下台阶，但右边却突然出现一双手托住了她的胳膊，楚眉间笑笑。
　　“我以为，你我二人一同去，他不会……”楚蕴泽嗓音低沉，楚眉间知道他是在责怪他自己。
　　“无妨。”楚眉间安慰般拍了拍楚蕴泽的手，“我没事，左不过还是借着我怀念我娘罢了，这些年不是一向如此……”
　　两人后方却传来内侍的脚步声，楚眉间与楚蕴泽不约而同地转过去，一个年轻的小内侍正追着二人的脚步而来。
　　“两位将军留步……陛下交待将此物交予将军……”那内侍还没有倒过气便急急开口道。
　　楚眉间低头一看，原来是治膝盖跪伤的药膏，她在心里冷嗤，面上却不显。
　　“替本将军谢过陛下。”楚眉间转身而去，却听得小内侍的声音继续从背后传来——
　　“将军的生辰礼已送至楚府，陛下希望您能欢喜，下次进宫谢恩时……”
　　楚眉间瞳孔紧缩颤动如绷紧的弓弦，她又无意识地攥紧手心，攥到指节泛白犹嫌不够，仿佛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她保持冷静。
　　“代我一并谢过，陛下……”
　　她要很用力才能从齿关挤出这句话。
　　楚蕴泽能感受到旁边少女微微颤动的身体，那双一贯漂亮的眼眸里像是落了一场秋雨，她的唇抿得很紧，绷得下颌线条愈加清晰，好似轻轻一碰就要碎了，偏又让人觉得她倔强坚韧得好像任何风雨下都能不动如山。楚蕴泽竟有些不忍再看。

　　一路行至宫门口，遇上了等候多时的沈寂。楚眉间不动声色整理好情绪，叫人看不出一点痕迹。
　　沈寂披着黑色的狐裘，立在红墙之下，端的是君子如方。
　　他快走了几步迎上前：“我便知你二人今日必是要进宫回禀，算好了时辰在这儿等着，果不其然遇上了！”说罢，忙将怀里藏着的暖手炉塞进楚眉间手里。
　　楚眉间手心的伤口碰到手炉传来灼痛，她却只是微蹙眉盯着沈寂冻得发红的耳朵问道：“等很久了？”
　　沈寂大方一笑回道：“不久不久，无妨，陛下看重你二人，多留一会儿说话总是好的！”
　　楚眉间没回答，反而看向沈寂身后像影子一样默不作声的两名内侍：“天寒风冷，不知定安公子可否与我二人马车上一叙？”
　　那两名内侍眸色微动，似有犹豫，楚眉间当做没有看到，接着补充道：“马车就在宫门口，一盏茶后定安公子便可自行回宫了，本将军一言九鼎。”
　　那两人终于还是妥协，退后两步，垂腰拱手让三人一齐离去，而楚蕴泽早已不动声色从楚眉间手里接过暖手炉揣在自己怀里。

　　“那两人还是跟来了，但好在马车制作时便加了隔层，隔层内置棉絮和细纱，隔音很好，不必挂怀。”楚蕴泽透过马车车窗上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楚眉间闻言点头，随即转向坐在对面的沈寂问道：“昨日宴席上人多眼杂，我有心想问却不敢多言，听说南平帝已与陛下商议好，念你与七皇子都已近弱冠，决定换回两国质子，让你与七皇子各自归国，重新择选新皇子为质，可有此事？”
　　沈寂自嘲般苦笑：“倒是听得此传闻，只是我身份低微，不过是徒称定安公子，实则并无实权还要终日受人监视……”沈寂越说声音越低哑，“我亦不知此事真假虚实，自当年拜别南平，如今已有一十三年，早已不敢妄想还有身归故乡的一天……”
　　他的目光转向坐在对面的楚眉间和楚蕴泽，两人身上带着同样的、来自战场的肃杀之气，眼眸坚定澄澈，闪着青年人的朝气与光芒，他们是深得皇帝宠爱的臣子，年纪虽小却是任何明眼人都能瞧见的锦绣前程和安稳人生，不像他……
　　沈寂的眸光逐渐黯淡下去：“这么多年，若不是你二人相护，我早已死了千百次了……”
　　他语气低沉喑哑，好似冷风拂过寒夜里的树梢，带起的沙沙轻响。
　　楚眉间有些不忍：“阿寂你不必妄自菲薄，你自有你的才华智谋，无论你有什么纵横谋划，我与哥哥都会为你斡旋，必不会叫你独担风雨。”说罢她看向楚蕴泽，希望他也能说点什么。
　　他永远也不能拒绝来自楚眉间的目光，楚蕴泽叹了口气，说道：“世人皆传南平帝是心软良善之人，想必当年割舍你来大夏也是心痛不已，就算再不济南平帝真真准备舍了你，也还有办法，徐徐图之，不必担心。”
　　三人一时无话，这时马车外传来内侍的声音：“定安公子？”
　　沈寂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底涌上的烦躁，尽量用平静的声音回道：“这便来了！”
　　他站起身来，向对面二人轻点头，便转身下了马车，只听得身后楚眉间的一声模糊的“阿寂！”也不知是不是误听。
　　沈寂伫立原地，看着马车慢慢远去，驶向那扇他做梦都想离开的宫门。良久，他方装回那个外人眼里总是笑意盈盈的定安公子，随着内侍一步一步走回兴德宫。

　　“此事极难。”楚眉间早已没了劝慰沈寂时的轻松。
　　楚蕴泽点头：“且不说再次交换质子有多少繁杂的礼节，就单论两国都城距离遥远，其中变数极大这件事，陛下是轻易不会点头的，更不要说，那换过去给南平的七皇子只是一个洗墨池的宫女生下的身份卑微的皇子……而如今又有哪位皇子能接替他呢……”
　　楚眉间揉了揉太阳穴，一整天精神紧绷让她极度劳累，膝盖上的伤一阵阵钝痛。楚眉间将头靠在马车壁上，仰头看着纹着木槿花的马车顶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年我第一次见到阿寂时，他正被几个侍卫按在角落里拳打脚踢，明明比我还大两岁，却比我矮一头，只有眼睛亮亮的……我看着他就像看着另一个孤苦无依的自己，顺手救了他，利用这外人看起来万千宠爱的身份护着他，这么多年我们几个孩子互相陪伴着长大，我想……我想送他回家……煎熬痛苦的人，何必多他一个呢……”
　　楚蕴泽看着楚眉间半阖的眼眸，细长的眼睫随着马车的颠簸颤动，好似振翅欲飞的蝶。
　　“那么，你也该先照顾好你自己。”
　　楚蕴泽拉起楚眉间的手，拿出自己怀里的伤药揉匀化开涂在她的伤口上，楚眉间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楚蕴泽一僵，但却尽力保持平稳，好让她枕得舒服一些。
　　“膝盖的伤，回去叫淞雪帮你……”少年清润低沉的嗓音通过胸骨的震颤传进楚眉间的耳朵里，有种别样的酥麻。楚眉间微扭头看向他，少年的五官单拎出来都不是特别出彩，可偏偏组合起来有种别样的清隽，薄唇唇角自然向下，有种天生自带的倔强，直鼻高挺却不翘，本该是冷感直线条的脸上嵌着一双上弯的桃花眼，有种融化霜雪般的温柔多情。
　　楚眉间靠着靠着就有些控制不住的眼皮下坠，鼻端是楚蕴泽身上雪松松针混合着清苦的榛果干净清新的气味，意识半沉不沉之间好像听到他在说些什么……
　　“……何苦…………不值得……他不是…………”

　　终究还是赶上了一起用晚膳，四人其乐融融。
　　只不过饭用到一半时，胡管家送来了兵部尚书孙沛妻子谢氏递来的帖子，邀请楚眉间和楚蕴泽十日后赴宴同赏青绿色的梅花。
　　谢氏爱花如命，每年皆会培育新品种，为人又开朗热情，故而常常邀请相熟的官员及其亲眷共赏，故而楚眉间并没有觉得十分意外。
　　“我也有？！”林青窅一手捏着虎皮肘子，一手拿着送来的请帖觉得莫名其妙，“我爹是大理寺卿，同兵部并无甚交集，从前赏花也没请过我，怎么今日转了性，帖子递到我手里了？！”
　　林氏蹙眉沉思了一瞬，轻声道：“请你的帖子也一道递到将军府来，说不准是知晓了你此时人在这里，若只给皎皎和泽儿递帖子怕是不妥……谢姐姐是周全人，定是如此才一道给你也下了帖子，总也不差你这一个，你哥哥青斐毕竟也是该有的，或许早该给你递帖子了！”
　　林青窅翻了个白眼啃了一口肘子接着说道：“什么劳什子赏花宴，没什么趣味，替我拒了便是！她既不想相邀，我也不必走这一趟！”
　　楚眉间和林氏对瞧了一眼，皆是无可奈何。
　　“去吧，人家帖子递到你面前了，那可是你哥哥的上峰，你就算再不情愿也权且忍忍，更何况，孙大人和谢夫人都是直性子，我想你大概不会讨厌他们的。”楚眉间瞧着林青窅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明显有些松动，忙道：“哎呀，就当是陪我过去看看可好？”
　　林青窅这才磨磨蹭蹭地点了头。

　　沐浴后，林青窅小心翼翼地掀开楚眉间的寝衣，将药膏细细涂在她红肿淤青的膝盖上。
　　“这狗皇帝真是烦得很！每次臣子回报皆是跪着，我爹膝盖也总是淤青一片，跪了这么多年都起茧子了……好啦！这几天你还是要多注意，记得涂药！”
　　楚眉间把腿收回被子里笑着回她：“知道啦！放心吧！别啰嗦了，快睡吧！”
　　林青窅却迟迟没有躺下，楚眉间正疑惑着，却看见她脸慢慢红了。
　　“咳咳……那个……你看你枕头下面……”
　　她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的话，声音也细弱不似平时。
　　“扭扭捏捏……可不像你！”楚眉间边打趣她边掀开自己的枕头，只见两个护膝正静静躺在那里，楚眉间怔住了。
　　“楚楚，生辰快乐！这可是我亲手缝的……虽然可能，咳咳，没那么好！但你不许嫌弃我！”话音未落，林青窅就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谢你窅窅……我很喜欢……”楚眉间声音轻轻的，落在林青窅的耳边。
　　林青窅反倒是别扭起来了：“诶呀！你喜欢以后我再给你缝！我是跟着女学里的程娘子学的，还是挺有天赋的是吧……”
　　“嗯……很漂亮……”
　　窗扇上映着两个少女拥抱的身影，暖黄的烛火勾勒出窗边木槿花的形状，窗外寒风呼啸，屋内火炉里银碳燃烧的噼啪声催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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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窅窅：我棒吧！（叉腰）
眉间：当然当然超感动！（抹泪）
眉间：要记得一起去赴宴哦~
窅窅：（撇嘴）要不是你求我！
傲娇小女孩一枚呀~不过后面会看到不一样的窅窅滴~
或许还有谁记得送礼物的小内侍？（汗流浃背ing）
送的是什么捏？下次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