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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醉美人 ...

  •   谈话在侍女的禀报中结束,狐王离开时留下衷言在耳边不断回响,三月暖阳般的声音带着殷切期望和些许难以察觉的歉意:“辰儿是狐族太子,未来狐王,他有任性的权利,也有护佑一族繁荣的责任,我不能让他耽于你一人。”

      我理解狐王。

      人一旦有了希望,做某件事就会格外地执着,譬如重活一次拥有千年之力的我,总觉得自己能够杀了萧照影,所以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太子与我是不同的,我只有仇恨,而他有万里前程,一族重任。

      他的万里前程因我折去了前程,只剩一个万里,断然不能再失去别的,狐王的忧心我明白,如果给不了太子想要的,那就断绝他的念想。

      身为一个父亲,他在为自己的孩子求一份结果,身为一族之主,他不得不理性地顾全大局,不论哪一个都是在为太子做打算,此等舐犊情深确实让我羡慕,那颗浸在冰水中早已冻得僵硬麻木的心也软了半分。

      太子回来见我呆呆坐在床上,一副受了重大打击的样子,快步走过来矮身坐在床沿,作势想要牵住我,手才伸出来不知是想到什么,又缩了回去:“方才我在门口遇到父王,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我低着脑袋闷声说:“王君没有为难我。”

      他笃定道:“你一向藏不住情绪,这副委屈模样,如何不是?”

      一如既往清润温柔的声音让我心里难受得紧,我不记得以前的事,经狐王一说也只是有个模糊又零碎的印象,模糊得甚至看不清记忆中一闪而过的人影是谁。

      我忘得一干二净的事被太子记了那么多年,他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白白受了我那么久的误会、怨恨和冷落,依然什么都不说,我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

      情绪一旦上来似那溃堤大水来势凶猛,言不尽的懊悔自责化为悲痛占据整个胸腔,我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无话可说,只好摇头。

      低低的抽泣声音被敏锐捕捉,一方锦帕递至眼前,轻柔地为我擦去眼角的泪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若是父王真的有为难你,别怕,有我在。”

      “还是说,你身子有不适?”

      “不是……都不是。”我吸了吸鼻子,难过地哭出声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

      “喜欢一个人,对他好是应该的。”太子耐心地继续为我擦眼泪,声音却是顿了一顿,“即便,流水无意。”

      我泪流满脸扑进他怀里:“白辰你就是大傻子!我对你一点也不好,又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做再多我也只会觉得你是贼心不死!”

      他愣了下,对我突然的投怀送抱十分手足无措,双手腾空不知该放在哪里,片刻后,才虚虚搂住我的肩膀,忐忑地问:“父王……告诉你了?”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眼泪濡湿他胸前的衣裳,鼻尖是淡淡的清冷梅香:“王君不说,你打算何时再告诉我?”

      “你这个混蛋,凭什么瞒着我……”越说越委屈,我好久没有哭得这么惨了,几次差点背过气去。

      萧照影利用我,妖君想睡我,九郎心口不一,只有太子真心喜欢我,只有他的喜欢不带任何伤害我的目的。

      身处深渊,方能看见真正的光明。

      大彻大悟我哭得厉害,太子没有打断我,他心思那么通透的一个人,知道我心里难受需要发泄,所以只是一言不发轻拍着我的肩膀安慰。

      直到我哭累了,声音变成微弱的哽咽,他才细细替我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温柔道:“不好的事,我一个人记得就够了,所有的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你不要觉得有压力。”

      我抽咽道:“你说得简单。”

      他微微轻笑:“若你真想弥补我,那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我离开他怀里,看着他湿了一大片皱巴巴的胸口,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他说:“留在狐宫。”

      就知道会是这个,心中有了准备我便没有太大的惊讶:“若是我不留呢?”

      他通情达理道:“你不想留,我也不会强迫你,虽不知道父王同你说了什么,但你要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对你的情意永远不会变,惊鸿,现在的我可以保护你。”

      灼热真切的目光难以忽视,我不敢去和他对视,就怕陷入他的温柔之中。

      吃一堑长一智,信任这东西最是经不得考验,被骗了一次又一次,我原本已经不相信什么爱不爱的,太子让我相信原来在这世上还有真心待我之人。

      可惜感情是勉强不得的,若我孑然一身,自然愿意留下来侍奉以报答他的恩情,偏生负了满身债孽,这叫我如何能安心待在他身边?

      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我深吸气委婉拒绝:“殿下就不怕受我牵连,污了自身清誉吗?”

      他皱了皱眉,露出不解的神情来:“为何这般说?”

      我挤出个苦涩的笑容,声音哑哑的:“殿下,大家都不是毛头小子,我在妖宫是什么样的境遇你一定有所耳闻,你就不芥蒂吗?”

      “啊……除了妖君,还同跟在我身边的萧九有过一次。”我抬手盖住因为哭多而胀痛的眼睛,补充道,“殿下身高位尊,勾勾手指头多的是家世干净身子清白的美人儿,没必要在我这里受委屈。”

      “我不在乎这些,惊鸿。”太子将我的手拿下来,万分怜爱地握在掌心,“在我心里,你和多少人有过都没关系,都是我没有护好你,倘若当初我强横一些,狠心一些,不给你逃走的机会,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么多事,你也不会走投无路去寻求妖君的庇护,让他、让他……”

      纠结地重复半天,怎么也说不下去,让一个温文儒雅克己守礼的人说出那种话,实在是太过难以启齿,于是我善解人意地顺着往下说:“让他要了身子,成了他的脔宠,是也不是?”

      太子满眼心疼看着我:“是我无能。”

      “这与你无关。”我吐出一口浊气,淡然笑道,“有得必有舍,只要能达到目的,多大的代价我也愿意,殿下,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于我而言,你便是最好。”他抬起手,替我拨了拨垂下来挡在眼前的发丝,眼中眸光流转,极尽卑微地哀求,“惊鸿,留下来好吗?”

      这样深情的眼神,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拒绝,心中针扎一样地微微泛疼,我叹息道:“给我三日时间。”

      “好,我等你,三日后若你还是想离开,我……”他抿了抿唇,下定决心道,”不会拦你。”

      顾及我大病初愈,太子没有多聊这些话题,看着我喝了一碗白粥,又喝下侍女端来的药后,提议出去走走:“你昏睡已有两日,今日晴色明朗,是个散心赏景的好时候,正好宫苑新种了一批荷花,我领你去观上一观如何?”

      咽下嘴里的蜜饯,我咂咂嘴说:“好。”

      许久未涉足狐宫,这里同三百年前一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该有的一个不少,在妖界除了妖宫,也就只有王君的宫殿能这般精致,不像我们小族,随便挖个洞就能住人,寒碜、寒酸。

      也不知道几百年过去,其它小族的审美有没有提高一点。

      穿过曲折的九曲游廊,一方开满荷花的池塘映入眼帘,上面横着一座廊桥,桥对面则是个围了纱幔的六角亭。

      我们一路行至凉亭中,里面有宫侍提前备好的茶点,还置了一张琴。

      太子扶着我在石凳坐好,将桌上的一盘雪饼往我这边推了推:“知道你爱吃这个,便让下人准备了一些,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雪饼精致可爱,被切成指节大小的方块一层一层垒在圆盘中,我捏起顶上的一块放入口中,软糯香甜,入口即化。

      只尝了一块就爱不释手:“好吃。”

      太子走到琴后坐下,修长白皙的双手覆上琴弦,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姿态,我从盘中又捏起一块雪饼,起身朝他过去:“你也尝尝。”

      雪饼被我递至嘴边,他呆愣了一下,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笑道:“确实不错,你能喜欢便好……怎么了?”

      背后猛然感到一阵冷意,我警惕地扭过头去,看了一圈没有什么可疑,遂把头扭了回来:“没什么。”

      “跟我家里边的一个味道。”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半块雪饼,好奇问,“殿下,宫中的厨子会做红烧竹鼠吗?这个我也喜欢,就是不会自己做,我的厨艺一向很烂。”

      我比划着举例:“有次阿爹过生辰,我想给他做清蒸鳜鱼来着,结果把洞府都差点烧了,阿爹气得把我吊起来揍了一顿,要不是祭师爷爷求情,我定是要被他揍得屁股开花。”

      “后来长大了些,我又想做兔子肉饼吃,好不容易做成功了,又把自己吃成食物中毒。”

      太子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能平安长这么大,也是难得。”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虽然我厨艺不好。”瞄了一眼横在我们中间的琴,“也不会弹这个,可是我舞技还不错。”

      他奇道:“你还会跳舞?”

      我点点头:“原先是不会的,妖君说我手软腰软哪哪都软,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我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形容,“柔若无骨,他说我这样的最适合跳舞,然后就真的让我去学跳舞了。”

      “你别看我是个男子,论起舞技,妖宫最好的舞姬都不如我厉害。”我兴奋看着他,“殿下,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就给你跳一支舞怎么样?”

      纱幔被风拂动,他一袭白衣端坐在亭子中,墨发从两肩倾斜而下,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格外好看,他低声道:“好。”

      我说:“那你为我伴奏吧,你会弹醉美人吗?”

      他顿了一下,眼中似有惊讶:“为什么是醉美人?”

      我说:“因为这支舞我跳得最好。”

      学舞的时候,妖君只有一个要求,旁的舞会不会他不在乎,他只要我学会《醉美人》这支舞。

      这支舞可难了,我学了整整两个月才学会,但妖君还是不满意,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什么:“跳得再好也不如他。”

      有时候与我欢好,更是时不时蹦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为什么不选我,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他抱着我万分怜惜地亲吻,嘴里喊的却是:“阿离。”

      阿离是谁?

      我在妖宫问了一圈,没人听说过这个名字,能在做那档子事的时候惦记人家,肯定不是一般的关系,说不定是妖君的某个蓝颜知己,于是我又打探了被他遣散的美人们,依然没人认得这个“阿离”是谁。

      屡屡受挫我逐渐没了八卦的心思,然而世事就是这么难料,我有兴趣时,一点消息也搜罗不到的,等我没兴趣了,又主动把答案送到我跟前。

      那是一个比较特别的炎炎夏日,这个夏日特别在它比以往的天气要热上几倍,蛇性本凉,不惧酷暑,九郎天生寒体同样不惧,整个妖宫就我一个披着狐狸毛的被热得不行。

      为了避暑,我一个人摸进妖宫后山的一汪清泉中泡水解热,不想那泉底竟是大有玄机,藏着一口被水草缠绕的冰棺。

      我想凑近看清楚一些,不等游近,便被一股妖力扯出了水面,重重摔在地上,我像条金鱼一样哇哇吐出肚子里的水,吐干净了,抬头对上妖君阴鸷的面容:“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副样子,凶神恶煞很是吓人,一时间被吓得呆愣在原地,半晌,才战战兢兢说:“我太热了,来这里泡水。”

      他敛去可怕的表情,冷冰冰警告:“立刻离开这里,以后不许再过来。”

      怕再触怒他我不敢多待,从地上爬起来就走,没走几步回头瞅了一眼,发现他正蹲在泉边,伸出一只手探进泉水里,看起来十分伤神。

      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有件事我没有告诉他,在水底虽然只有匆匆一眼,但我看到了冰棺中的人。

      那是个极其美艳的男人,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人,说是五界绝色也不为过,乍一看我同他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经此一遭,我便明白了,所有的事都讲得通了。

      我是个替身。

      那位棺中美人的替身。

      难怪妖君要我学《醉美人》,只怕是因为那位美人善这支舞,所以要我模仿,难怪他愿意收留我,难怪他对我纵容宠溺,难怪他会在不经意间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在那么多的难怪下,我的《醉美人》才会跳得最精湛。

      久久没有太子的回应,我耐心重复了一遍:“殿下,你会吗?”

      太子神情变了变,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会。”

      我说:“那你弹吧。”

      他迟疑道:“惊鸿,你知道这支舞的含义吗?”

      我歪了下脑袋:“不知道,它还有含义?是什么含义?”

      太子耳根浮上一抹红:“此舞原名《榻上欢,醉美人》,乃是……乃是邀人合欢之意。”

      我呆住:“合、合……合什么?”

      他清咳一声:“合欢。”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他同样看着我。

      气氛一时间变得尴尬,半晌,我干笑着打破寂静:“那个哈哈哈……那就换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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