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解脱与勇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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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并不是什么十分悲惨的故事，他们只是有一个不太好的结局。萍水相逢的三人就如同他们的相遇一样，被命运的水流轻轻的拨开，分散，零落到再也找不到同样从前的道路。
“我有些好奇，太宰。你是出于什么想法，才希望将这份友谊维持下去的？”
旅歧缀不记得织田作之助，记忆中也从未出现过太宰治讲述的故事，作为一个观众，他只是觉得好奇。因为太宰治是一个碰到棉花也会受伤的胆小鬼，也是一个聪明人。既然如此，他应该早已看穿了他们的友谊注定不会长久，注定不会拥有一个很好的结局。
基于欺骗的相遇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们的友谊可以超越这一些无关紧要的，关于身份的隐瞒。可是这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又是十分重要的，因为身份从来不止代表了他们自己，更加代表了他们的立足之处——人是会被身份所左右的。
孩子会害怕老师，社畜要听上司的指示，他们可以在一间小酒吧里抛开身份的限制，以个人的自由意志交谈欢笑，但他们终究有为身份所限制，不得不互相敌对的一天。
这份友谊因之而弥足珍贵，也因之而脆弱又摇摇欲坠。
太宰治明白的。他是个经常性的过于超前的见证到真相和结局的人，乱步先生也是，他们都有着超乎常人的头脑和才华，这是一份上天的馈赠，也是一份与生俱来的负担。
旅歧缀格外清楚这一点，与他这个被赋予窥探结局的能力的庸人不同，他们是凭借头脑和敏锐的感知力自己探索推断得到结果的。在见证过那么多结局后，他多多少少也有些可以断言他人的自信。
毕竟在足够庞大的基数之上故事总是相似的，人也一样。就像道路无怪乎那么多种，向南或者向北，往东或者往西，建立在基础之上的总会有规律，总会在一个集合当中的。
旅歧缀心中有一个关于感情的猜想，酸涩的，符合这个故事基调的猜想，只是与他希求的结果无关。与其说他是想要问询太宰治出于怎样的情感，不去说他是希望得到一个答案：太宰治选择将这个故事看到结局的勇气究竟由何而来。
“因为那时我还没有如此猜想。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人。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成为朋友。”太宰治垂眸，他已经不再是那时候的少年，个体的任性幼稚自然和他的骨骼一样伸展成了成熟的模样。
“我们尊重着每个人的隐私，因为我们都有不是那么愿意在朋友面前展露的一面，为了友谊，我们一同珍视的友谊。这些隐私或重要，或无关紧要，但我们都出于同样的认为自己有所隐瞒的心理，心照不宣的立足在一个不会冒犯到对方的距离，并且将对方的举动视为普通的礼貌的安全距离。”
“因此我们才能相安无事的，各自安心又放肆的成为朋友。很有分寸，可也因此，当我发现安吾的身份时已经太晚了。或者说，一切发展的太快，在我察觉到的时候，蛛网早已覆盖了我们三个人。已经来不及了。”
恪守时间的人，甘愿放慢脚步遗落在时间后方的人和追不上时间的人。谁也来不及。
“如果你早已知晓这个结局呢？”
太宰治笑了，“那不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我所做的事情吗？改变这个结局，在这以后。如果可以的话，再次和他们成为朋友。”
旅歧缀也笑了，他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太宰治终究与他是不同的。
有些慢，但是没关系，他本不是一点就通的聪明人，从很小的时候，他便擅长自己迟钝的钻牛角尖。弄不明白他人话语之下真正的含义，分析不清楚老师留下来的题目究竟指向了哪个单独的选项。
太宰治是被另一种力量推动着走的，被时间，被他人。勇气在此刻从不必须，甚至不需要存在。
“不过……”太宰治话锋一转，“如果说我提前一些知晓了安吾的身份，大概我依旧愿意与他们成为朋友吧。”
“毕竟友谊是真实存在的，而残酷的未来是个虚构的想象，不一定会到来。在那以前，我们还有安然的时间。”
他看向旅歧缀，“如何，有你希望听到的吗？虽然你也没有那么需要我的答案。”
旅歧缀的回答避重就轻，“至少这是个很好的故事，没那么有趣，但是足够好。”他的神情依然有种置身事外的淡漠，即使在说出口的词句带了些许微不足道的任性的抱怨时也是如此。
他叹了口气，“我现在开始遗憾没有记得另一个世界的你的故事了。”
“虽然有大致的想法，但我也很好奇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你好像依旧对这个故事没那么满意？”
“你可以将之视为一些个人的私心。”旅歧缀控诉的说，“你们甚至没有能好好的道别。临终的嘱托可不算道别，分道扬镳的沉默更不是。你不畏惧死亡，也应当能明白，我们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带来的分别才对。”
他用仿佛不仅超脱在整个世界，甚至在自己之外的柔和语气说：“所以才应该在分别的时候好好道别。”
柔和转瞬即逝，他又变回了控诉的模样，“尽管会削减故事的美感，但果然应该道别过才比较好吧。……你要去继续入水吗？”
太宰治向街道走去，拖着一条浅灰色的影子，“没错。才说了道别很重要，要来说个再见吗？”
旅歧缀摇头，没有管此刻太宰治正背对着他，看不到的这点。“现在不需要道别。”
远远的中岛敦向他们这边跑来，旅歧缀走到太宰治身边对少年挥了挥手。
“就是这样。”他说。“我一早看到了今天他能及时找到你，所以一起回去吧。”
太宰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神秘的笑了笑，然后依旧像平时被中岛敦拉去工作那样浮夸的抱怨了几句诸如“哎？只有国木田在也没问题的啦，平时明明很清闲，不需要准时上班的！”这样的话语。
什么时候他的用词变成“回”了呢？
日常的闹腾之后太宰治饶有兴趣的想。平时的生活作为日复一日的循环太没有意思啦，所以他对此颇感兴趣。人都是爱看别人的热闹来作为平时生活里的消遣的，他也不例外。
…………
旅歧缀的手里攥着糖袋，里面具体有多少分量的足够持续多久的甜蜜他从未在意过，只是现在也许他需要在意一下。因为里面有一半属于江户川乱步。
他希望里面的数量是一个偶数。这是在回程中他的主要想法，此外的偶尔被光照之下的绿叶，街上被踩到就会发出清脆咔嚓声的落叶，绿草地里茎秆笔挺的白花都没能长久的将他的注意力拉扯到一个漫无边际的世界中。
社长的异能力约束很有效用，旅歧缀近期看到故事的频率比从前少了不少，其中的内容也不再拥有那么大的时间跨度，而是与当下的时间点接近的故事。所以也许他可以从其他人身上翻开的故事重看到这袋糖究竟有多少，能否被平均分完。
他感到新奇，以及些许恐惧，或者他觉得更应该称之为不习惯。就像忽然令一个原本双目明亮的人遮住一只眼睛生活，总归比从前少了一些视野，如果遇到事情，便不再如从前那么敏锐，无法从中获得更多的安全感。不过身边一件件发生的，等待他去处理的事情和他的同事们会冲淡这一感觉。
将想法的探针从高危地带撤离，将个人对于未来的期待再度调低，适应环境需要做出取舍和改变。旅歧缀眨了眨因为发呆而干涩的双眼，进入那扇他已经熟悉的门。
“我们回来了。”中岛敦拉着扒住门框的太宰治进门，旅歧缀则径直走向江户川乱步。实际上依旧只有国木田在计划着他的工作，不过显然他要拉太宰治工作，所谓的不让太宰治带坏了中岛敦。具体是否有成效旅歧缀持保留态度，中岛敦本来便是一个有责任心且没那么随心所欲的非常符合普世价值观的好人。
超过十二岁，已经不算孩子了。他在心里为自己的想法打补丁。
“不想找那种糖，所以换了一个口味。”他为自己辩解，没有什么愧疚感的平静的把袋子撕开，隐隐的露出笑容，“如果里面的糖没办法均分，多出来的那一个归我。”
“既然更换了种类，那多出来的应该归给名侦探作为补偿才对！”乱步反驳道。
所幸刚好是可以均分的偶数。牛奶味的糖被平均的分为了两堆，二人背着光，像深秋将橡果屯入洞穴的松鼠一般窸窸窣窣的悄声分装散发出甜香味的糖果。因为社长如预期中一样不在，他们抓住了这个时机。
“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乱步问。
旅歧缀拆开了一块糖含在嘴里，一块糖不足以影响他的口齿，“那是他的答案而并非我的。我不属于那个故事，也不曾拥有过与之相似的经历。也许我最终得到的答案会与他的接近，但那毕竟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他笑了笑，“况且我本没有那么执着于一个答案。”
很多时候，即便拥有答案，拥有解开一切问题的智慧，也是无能为力的。即便明晓了日升月沉的原理，我们也没有办法去遏制住它们的轮转，扰乱它们的轨道。
旅歧缀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他的回答已经足够，也并非谎言。但是显然这样的遮掩是没办法让他正面对的这位名侦探满意的，所以他转而试图将话题引导向另一个方向。
“太宰希望能好好的活下去，他正是因为太在乎这一点了，所以才会寻死，未遂的死亡，死亡对于他是美妙又不那么令人满意的放弃选项。”
“既然如此，你呢？明明你才是态度最悲观的人。”乱步没有被旅歧缀把话题带跑。
桌面上的糖果被拨动着互相碰撞，旅歧缀避开了江户川乱步的视线，“死亡是活下去的勇气。不管您再怎么就这件事问我，我也只可能给出这么一个没有解释的答复啦。如果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由所见的结局诞生的情感没办法用乐观或者悲观划定吧，或者换一种方式来说，我比较客观。”
“再怎么说你看到的未来也不是实际发生的现实，是可以改变的吧。连这样的事都想不明白，明明平时偷懒的时候很有一套。”
“所能被改变的未来只是最……”无关紧要的一部分。
旅歧缀正要反驳，却发现手里拨动的糖消失不见，垂头看去桌上有三分之二的糖都落入了乱步的口袋中，此刻对方对他露出得意的笑：“这个结局也在你看过的未来当中吗？”
旅歧缀摇头，并不因为在这次的争辩中被摆了一道而显得急迫。“我只看到了你被社长发现的结局。”
一只手突然拍上了他们二人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第21章 解脱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