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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神明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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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桑地硕叶碧绿,玉米恹了红须满身金子。稻田里,夏天的风吹过,绿浪滔天。
现在时节,稻谷到了孕穗期,青油油的,叶尖吐出一两茬扁趴趴的青壳子,那是金黄色稻穗的小时候。
这日,风轻云淡。明明是夏日,此时也不见得有多热。
陈青谷没有去进修,一个人躺在小河边的青草上。
此处无人,除了两声鸟啭,便是流水蝉鸣。
晨光照着浅浪,弥弥粼粼,身侧是小节骨指高的青草,淡淡的草香混杂着泥土的味道钻入鼻尖。
陈青谷头枕着手,好生随意地躺着。耀眼的阳光打在他的身上,闭着眼也能知道阳光有多刺眼。
他晒了好一会儿太阳,奄然,眼前的光芒黯淡。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动,撑开眼帘,一人逆着光猝不及防闯入黑色的眸子。
那人眉似远黛,面若皎兰。清晰的下颌线同山脊一般分明,稍长的眼尾带着琴丝竹的韵致。薄唇是淡淡的樱色,眼眸里仿佛春日融雪,回甘转暖。
陈青谷一怔,“师兄?”
周执生见师弟睁开了眼,往一旁站了站,“少见师弟这般沉下心放松。”
长时间的暗色褪去,刺阳入眼,陈青谷不禁有些恍惚,将手搁在面上挡住天光。“我这是劳逸结合嘛。”
周执生嘴角噙着不自察的笑意,坐了下来。
两人没再说话,一个透过手间缝隙窥视天光,一个极目而望听风过听水流。
良久,陈青谷侧过身子,看着周执生,“师兄,你的名字含义是何?”
微风吹过脸颊,发丝飘动。
周执生看着师弟那双映射着阳光的眸子,双手撑在背后的青草上,整个人少见的放松。“执剑周历河山,护我苍生人间。”
远际的风吹绿了山峦连峰。陈青谷正对天际,思绪纷扬。
——真高大上啊。
他问道:“那这是师兄的夙愿吗?”
一句轻轻的问话砸进潺潺流水中,周执生难得放下肩上的担子。
“从小,周围的长辈都说我是天生剑道灵体,不能浪费自己的天赋。他们要我担起自己的责任,去斩妖除魔,守护苍生。我不愿他们失望,所以刻苦练剑修行,除魔卫道,去保护他们口中说的苍生。但那个时候,我或许仅限于听从长辈的话。”
媚阳下,周执生抬头望向远处青峦,眼里眸光深邃,继续道:“直到下山后,我发现,除魔卫道哪有那么简单,是非对错纠缠不清。我能做的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衡量取舍,做出最为正确的选择。后来经历颇多,见过世道碾碎骨血。就越发认为,正道要弘,人间须扶。”
陈青谷不时瞟一眼周执生认真而又轻松的神情,为他能找到自己人生目标而开心。
他想,师兄这个人物的魅力或许也就在于此吧。
周执生反问道:“那师弟的名字呢?”
“我啊,我爸——”半个“爸”字差点从陈青谷嘴里蹦出来,他赶紧改口道:“我爹小时候是在乡下生活。我娘当年生我时正逢稻谷孕穗,那时他偶然看到满田的青谷,绿油油的,生机勃勃,便想着给我取了个这名,说什么希望我像稻谷一样健康长大。”
周执生静静地听陈青谷说着,没问他失忆的事。他将所察觉到的一切破绽抹除,仿佛从未知晓。
“其实,我不怎么喜欢这个名字。感觉土土的,不怎么好听。”
从陈青谷的语调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周执生却总觉得师弟今日莫名的悲伤。往日,他即是休息,也不会选择如此安静的方式。
他猜测,或许是师弟家里出了点事。
“青谷悠悠,拔节欣然。”周执生声音松而沉,安抚之意藏匿其中,“我觉得挺好听的,寓意也好。”
“是吗。”
“嗯。”
最后一句抛向天际,没有回应。
不知是不是受了周执生的开导,离开草地后,陈青谷肉眼可见地回到了原来的跳脱状态。
午时,他还颇有兴致去食斋听了一手八卦。
最近,最火爆的头条莫过于:九亿花季少女大破防,清冷大师兄心有所属。
虽然陈青谷天天和师兄处一块儿,并不觉得这事有一分可能性,但是这不耽误他燃烧八卦之魂。
毕竟,谁能抵抗吃瓜的诱惑呢!
入夜,陈青谷安然站在南舍院里树下,透过疯狂生长的枝桠树叶,能窥见幕空中的灿然星光。
洛然不知何时蹦了出来,笑嘻嘻的,“师兄,这的星星没外面的亮,我们去外面看星星吧。”
他没有给陈青谷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拉上陈青谷就往外面奔去。
“外面的星星怎么会比里面的亮。”
陈青谷纠正洛然的那一刻,漫天花火炸开,像四月樱花,五月朱槿,六月月季,七月蔷薇带着光华倏然盛放。纵使转瞬暗淡但确实光彩夺目。
烟花的光芒比星星还要耀眼,直接点亮了南明峰。
不仅天上,地上亦是火树银花,光亮洒落在纯白的栀子花上,为它镶着金黄流光。法莲栀子与牡丹栀子层层叠叠,夜里香泽漪漪。
顷刻,陈青谷以为是光照亮了自己,他却在光里找到了周执生。
他想,外面的星星确实比里面的亮。
漫天的焰火和一地的碎金,皆成了周执生向陈青谷走来的背景,闪烁不定的光辉细细碎碎散在他身上,宛若高台神明走入烟尘。
陈青谷把自己的心藏了起来。狭缝之中,只见他的神明从彼方走来,轻轻叩着他的心门。
一声两声,不急不缓,却将门后躲着的那颗心脏逼得无处藏。
神明带着笑意,祝福门后之人,“生辰快乐。”
祝福击溃识海,贯彻心脏。
瞬间,心门大开。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身体,无不昭示着再一次山崩地裂的心动。
夏日晚风凉习,偶尔漾着栀子花的芳香。赤红的凌霄花攀在墙头檐角,花朵像只小喇叭,偷偷听着人间的故事。
洛然笑呵呵地在一旁看着,见陈青谷心绪稍平,展开他向日葵似的小脸,“师兄,生辰快乐啊。”
陈青谷一把捞过洛然的肩头,无奈地念了一句,“你啊。”
烟花燃尽,三人坐在南舍院里的小石桌旁。
桌上,荷花酥内里裹着玫瑰豆沙,层层绽放。糯米粉伴着薄荷粉做成的方糕洁白如雪,口感清凉。杏脯、桃干、糖渍杨梅摆在小碟中,食上一块,酸甜生津。
荔枝青提酒斟满了羽杯,清亮的酒水倒映着庭中树上的斑斓花灯。
“师兄,大师兄对你可上心了,老早就开始准备了。”洛然掰着拇指数,“烟花,酿酒,点心,还要花灯,全是大师兄亲自准备的。”
周执生顿时有种被戳破秘密的感觉,恍惚地呷了一口酒。
陈青谷也不好意思去瞧周执生,只是弹了一下洛然的额头,“都是师兄准备的,那你准备了啥。”
洛然瞬间羞赧,心虚地塞了一口点心,“我负责布置,负责把你带出来。”
……
夏夜深沉,三人谈天说地,好不畅快。
陈青谷时而偷偷觑周执生一眼。
自己明明都不期待了。偏偏有人记得,还照顾他的情绪,让他产生情感上的依靠。
荔枝与青提的果香伴着酒气弥漫在夜色灯火里,酒水润湿唇瓣,自喉间而下,清甜不腻。
此夜微醺,跳动着的心脏好似被灌醉,从里到外都成了荔枝青提味。
*
魔族地界。
金砖墨玉堆砌出的宫殿中,黑纱浮动,灯烛也明亮不了偌大的宫殿。
琼瑜单跪金玉地砖之上,恭恭敬敬呈上一物,“赤魔之眼,我已寻来。”
一旁的谙祟接过,呈与宗主涧玄。
涧玄一身镶金丝玄色锦袍,身材颀长,眉目柔邃。纵使一身高贵威严,却总让人意外地生出温和轻雅之感。仿佛那高高端坐的不是令人敬畏的魔鬼,而是亲和的神明。
涧玄接过锦盒,并未打开,而是神色温和地走过去,先扶琼瑜起身,平缓道:“既如此,你便算是入了我玄冥教。”
尽管早就听过涧玄的声音,但琼瑜心中仍旧起了波澜。
这人简直温和得不像话,春风细雨,叫人难以将其与他的地位相匹配。若是涧玄着上一身素袍,定然是位儒雅公子。
但能走到如今的高位,又怎能轻易以外表断定。谁也不知道那亲和的皮囊下,会是什么猛兽恶禽。
谙祟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交于琼瑜,面无神色,与冰凌无二差别。
琼瑜接手,“定不会让宗主失望。”
涧玄眼目柔和,一言一行似是经历了岁月的打磨,无棱无锋。他温声道:“你好生休整一月。之后还要劳烦右护法便去往妖界,取渡鸦精血。”
“是。”
待琼瑜走后,谙祟眉头紧锁,忧心道:“宗主,你就不怕她会杀了那二人吗?”
涧玄笑了笑,“她现在还不够,不然,又怎会来我这。她如今,比她那哥哥强多了。”
谙祟向来衷心,对涧玄唯命是从。“宗主,留着她始终是个隐患。若是让她知晓那杀阵有问题,难保……”
“她会有用的。”
涧玄颇有闲情,掐着灯台里的烛火玩。
“不过让我意外的是,那两人都符合要求,不愧是明渊仙尊选中的人。”
“那宗主是否要改变计划?”
“不必。”涧玄搓了搓手指,灯火的光亮被吸入黑水般的眼眸。他面上并无过多神色,算计尽数掩藏。“天生剑道灵体,自然是要好好利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