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修了个不太一样的仙》加贝先生

22、回溯幻境

　　待眼前一晃，周遭的一切已经变了模样。

　　随着一道婴孩的啼哭，天上积起的团团黑云蓄势而发。大雨倾盆。天昏地暗，狂风肆虐，连着根拔起了庭院里一棵粗壮的梧桐树。

　　四周乌黑，唯见屋内一两点岌岌可危的烛火。骤然，世界顷刻被点亮一瞬，一道闪电带着紫韵划破长空。

　　其实，闪电并不可怕，已经被预料到即将来临的惊雷才最为骇人。好比一个将死之人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揣揣不安地等待人头落地。

　　陈青谷并不不害怕打雷，只不过这里的氛围实在太过惊悚，暴雨狂风，呼号哭声，脚步杂乱无章。

　　刚刚的一点旖旎心思全被打散，他握着周执生的手紧了紧，等待着那声闷雷的到来。

　　周执生则察觉到了陈青谷的情绪，默默地往他身边靠拢了些，希冀以此能缓和师弟的情绪。

　　最后，伴随着一道响雷，一个中年男子从雨中急急走来，面上带着七分的期待，赶忙步入屋内。

　　由着雨太大了，陈青谷没有听清男子说了什么。

　　但男子并未久留，直接离去。一张黑脸上全是烦闷不悦，见不着一丝一毫之前的欣喜。

　　陈青谷牵着周执生，往房门靠近了些。

　　微弱的灯光掩映下，原本花容月貌的夫人却因生子，皮肤起皱，蜡黄粗糙，身材也从婀娜多姿变得臃肿。

　　都言母凭子贵，她原本以为，这个孩子会成为她的依仗，没想到却是削去她宠爱与荣华的匕首。

　　她气急败坏，一把扫开放在她身上的婴孩。陈青谷一惊，差点就要冲上前去。幸得一旁的婢女赶忙接住，才没有将孩子摔着。

　　但孩子被猛地一惊扰，哇的大哭。

　　陈青谷二人慢慢走上前，瞧见了那孩子的模样。

　　那襁褓里的孩子，唯一露出的皮肤褶皱黧黑，不像是刚出生的婴孩，倒像是入暮的老人。唯一讨人喜欢的是双水灵灵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但这只会让他人觉得白瞎了这双眼睛。

　　虽然有些孩子出生时会比较丑，但这个家族里，妖的容貌是出生时就注定了。美则美矣，丑则丑矣。

　　周执生如今的面色可谓不甚太好，盯着那孩子，“金蟾蜍，天定善者。”

　　陈青谷闻言，看向周执生，“什么意思？”

　　“金蟾蜍一族，他们好功逐利，日食万钱，在妖界也算颇有威望。在这个族群里，以美为尊，容貌越美，天赋越强。他们体质特殊，可靠吞金暂时提升自己能力。天赋强者，甚至可以提升一个境界。”周执生拧了拧眉，“而天定善者，生来七情有缺，无怒无怨，善念天成。”

　　陈青谷顿然开悟，“可……琮玦……”

　　“他杀了人，按理来说，不应该的。”

　　话毕，四周景物再次变换。

　　时间拉到了琮玦一岁时。

　　狭窄灰暗的房屋中，一位中年婢女坐在床沿，她把琮玦抱在腿上。那婢女正是那日接住琮玦的婢女，名唤钰彤。

　　因为琮玦生来于家族无利益可言，便被遗弃在了无人的角落。钰彤见其可怜，心生怜悯，她也曾淋过雨，所以想给那孩子撑起一把伞。于是，她自请照顾小公子。

　　这孩子并不讨父母喜爱，且出生之日天降异象，暴雨骤风，电闪雷鸣，被视为不详，所以竟连一个名字也不曾有。

　　钰彤没读过什么书，她只道是宝玉温润，质腻光泽，想着以玉为名。她翻了点书，发现琮，玦二字含玉之意，便为其取名琮玦。

　　但这名字和这个孩子本身一样，都见不得光，只得在四下无人时偷偷唤上几句。

　　钰彤满目温情，双手卡在琮玦咯吱窝下，“阿玦，叫彤姨，彤——姨。”

　　琮玦虽天赋不强，但自小聪颖，这时仿佛能听明白似的，笑着嘤嘤学语，“咦，咦。”

　　尽管琮玦面目不堪，但钰彤仍是觉得可爱，仿佛千般苦日子在孩子的两声孩语中也有了甜头。

　　再一眨眼，七月初，风过树动，暑气大起。

　　时年，琮玦已然六岁。

　　潮湿的小屋中，琮玦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糕点，递给钰彤。糕点精美，其上的印花雅致，放在怀中蹭掉了一些边。

　　钰彤发愣却又动容。

　　自琮玦开始懂事起，便会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递给她。像是害怕她离自己而去，用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挽留她。

　　她伸出手，接过糕点，见“小煤碳”又摸索出一块，两块，三块。四块糕点把钰彤的手堆得满满当当的，心里也被塞得满满当当的。

　　虽然琮玦生的不好看，但声音还是像正常小孩一样奶乎乎的，只不过听着更让人心疼。

　　“彤姨，吃，好吃。”

　　钰彤眼眶润了，找了器皿把糕点装下。她一把抱住琮玦坐在她大腿上，小孩营养不良，瘦骨嶙峋，全身上下没二两肉。

　　“阿玦是在哪拿到的糕点？”

　　琮玦眨巴着大眼睛，笑意甜甜，“是妹妹给我的。”

　　钰彤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急急忙忙去检查琮玦身上是否有伤。

　　琮玦安慰道：“没人打我。”

　　钰彤想生气，可偏是生不出一点火。“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出去，不要去找妹妹。”

　　琮玦委屈巴巴地低下头，软瘫瘫地依靠在钰彤身上，“嗯，知道了。”

　　他们口中的妹妹，名唤漓攸。自大夫人生下琮玦后，便被家主冷落了一段时间。但大夫人本就貌美，恢复一段时间后，也从颜值低谷爬了上来，重新得了宠爱。

　　两年后，生下了一女。

　　此女出生时，天降祥瑞，彩霞弥漫，鸟雀朝凰，后被家主视为掌上明珠疼着宠着。

　　钰彤偶然见过那小姐几面，骄纵跋扈，甚是不喜，倒不如琮玦乖巧。

　　琮玦生来身边就只有钰彤一人，他渴望亲情，渴望友情，渴望爱与被爱。

　　以致一年多以前，琮玦半夜里偷偷跑去了漓攸的院子，趁着婢女不在，他打算悄悄地看一眼妹妹就走。

　　哪知，妹妹一见到他就大哭。因为这事，琮玦也就被勒令不许出自己的破院子。

　　而这次，琮玦听说有贵客要来拜访，府里很多人都调去了前厅，院子里的人少了。

　　他心想，就看一眼，一眼就好了。

　　于是，傍晚时分，他偷摸着跑到漓攸的院子里，躲在草丛灌木里，刚好能看见屋子中被人怀抱着里的妹妹。

　　漓攸生的极好，皮肤白皙，杏眼圆润，两腮的肉肉鼓鼓的，像是一只粉雕玉琢的雪团子。

　　琮玦不会抱怨为什么同是一母而生，待遇却是千差万别。他天真地认为，他的妹妹这么可爱，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

　　但是，没过多久，他还是被发现了。

　　一个家丁恶狠狠地把他拎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将他丢在了院子中央。

　　家丁觉得自己碰了这丑东西，必然是染上了晦气，刚想踹上几脚，漓攸身边的嬷嬷站了出来，“家主在宴请宾客，别在这惹是生非，赶紧让他走。”

　　家丁唯唯诺诺，连连点头道是。随即，一把抓起琮玦衣领，让他站了起来。“快走！”

　　琮玦正要离开，另一个婢女端着一盘糕点到他面前，冷冷道：“这是小姐赏你的。”

　　琉璃盏透着绿莹莹的光辉，精美点心摆放其中，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琮玦先是一滞，速即，赶忙在自己麻布衣服上擦了两把手，小心翼翼地把糕点装进怀里。

　　他本想道声谢谢，抬头却对上婢女冷冷的目光。

　　对啊，他都忘了。除了钰彤，这里没人喜欢他。不想惹其他人不快，琮玦便飞快逃离了。

　　他心里念着，他的妹妹真好。

　　然而，他裹在怀里宝贝着的点心，不过是漓攸打翻在地上不要的罢了。

　　纵然，这里的人都不喜欢他，但好在还有钰彤陪着他，他的钰彤会在仲夏夜和他躺在放房顶看星星。

　　她会告诉琮玦，星星一闪一闪的，像阿玦的眼睛一样漂亮。而不是阿玦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漂亮。

　　因为星星是漂亮美好的存在，所以人们往往用星星来比喻自己喜欢的事物。但在钰彤眼里，琮玦本身就极其美好。

　　此前，钰彤并不觉得星空有多漂亮。但因为琮玦的存在，她才发觉闪闪的星星其实是漂亮的。

　　尽管钰彤想要教会琮玦该如何处事圆滑，甚至有些时候可以使用一些手段。但琮玦就像是一张白纸，即使泼墨，也染不上黑。

　　两个人在酷暑寒冬里相依畏，即使日子苦涩，也有过头。她们会期待每一个节日的到来，会庆祝每一个生辰。

　　钰彤盼着琮玦快些长大，长大了就可以保护自己了。琮玦也盼着自己快些长大，长大了就可以保护彤姨。

　　但这方早就被诅咒过的狭小角落，并没有被苦难之神忘记，他只是一挥，便轻而易举地带走了琮玦半生唯一的光亮。

　　琮玦正值八岁，钰彤突发急症，因无钱治病而亡。

　　此前半生，风雨飘摇中，再无人替他执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