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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江门遗忠 ...


  •   奠帛仪典过后,孝陵再次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每天每日依旧是按部就班的添烛进香,重复着单调往复的工作。谁也没有注意到,陵区外半山腰的那座小院已经许久没有冒出炊烟,平常添加灯油的小厮中间似乎也少了个身影。这也难怪,孝陵卫虽说比不得京城的内卫衙门显赫,但少说也有百十号人在伺候着太祖皇帝的香火,掌事太监每天也有不少事务处理,区区个别老弱太监离职还乡的小事,还不值当费心。
      此刻,西去南京城千里之遥,两广钦州府治下的一座三层客栈内,刚刚住进了一老一少两位客人。望着二人打尖进屋的背影,掌柜的暗自琢磨,老者虽已界花甲年岁,脸上却是净白无须,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俊俏的后生,只是这两人岁绕都操着一口地道的北方官话,但看上去却对广府一带风俗甚为熟悉,刚才交谈间还问及了西南各州府的道路关隘,倒不像是游方的过客,反而像是返乡归省的本乡父老。
      到了深夜子时,整座客栈的客人们都已睡下,只见老少二人下榻的客房内点起了一盏微弱的油灯。灯光映在坞仔担忧的面庞上,望着纪璇紧缩的眉头,不禁开口问道:“义父,按照现在的脚程,不到一个月咱们就能回到平乐府了。这一路上咱们晓行夜宿,提防了这些日子,倒也没遇到什么麻烦。是不是朝廷已经放过咱们了?”
      “那帮家伙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咱爷俩的。”纪璇摸了摸坞仔的脑袋,苦笑道:“好孩子,你天性纯良,哪里晓得朝中那群人的利害。咱爷俩这两条命,关系着多少朝臣勋贵的身家性命和满门荣宠,咱俩不咽气,京城那些大人物只怕是睡觉都不敢闭实了眼睛。只怕是为父当年在内行厂那些年结交下的哪位故旧袍泽,在暗中保护着咱爷俩吧。行踪如此诡秘,倒也没有折了内行厂的脸面。不过这位英雄也辛苦不了几日了,等回到了平乐老家,那里都是我纪氏土司祖祖辈辈经营的寨子,又有精锐狼兵结阵守护,就算是朝廷大军征剿也得耗得他师老兵疲,我倒想看看,为了咱爷俩,他姓朱的还值不值得惊动大军来走上一遭呢。”说到此处,纪璇的脸上才有了些许轻松。
      坞仔听到义父如此说,神态一下放松了不少:“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您这一路上一直投大道而行,不是跟随经商马队,就是藏在流民当中,要不就是尾随在官银军粮押镖车后,从未落单独行,就连每天住店也是专挑高楼大户,想来那些家伙们也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吧。”
      纪璇赞许的点了点头:“孩子,这一路上你也成长了不少。所谓暗杀关键就在一个暗字,知道的人和经手的人是越少越好,否则一击不中便再难收场。无论这一路上准备对咱爷俩下手的是怎样的虾兵蟹将,这几日再不动手,只怕此生就再无机会了。”

      “纪厂公说的一点也不错,既然如此,那就纳命来吧!”
      话音未落,只见十数名黑衣人翻身破窗而入,每人黑巾蒙面包头,手中均持一支唐弩,齐刷刷对准纪璇坞仔二人。纪璇二人错愕之下躲避不及,硬是被黑衣众人围逼到墙角。只听到为首一人冷冰冰的对着纪璇说道:“纪厂公是老前辈,想来也算到会有今日了吧。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了,也就别怪小的们手下无情。弟兄们,送厂公大人上路!”
      坞仔吓得发出一阵呜咽,闭紧了双眼只往纪璇怀里钻。纪璇瞪圆了一双血眼,死盯着这群索命的亡命徒暗自叫苦:枉自己一生自鸣得意,调教出了独一无二的内行厂,且游走于阴谋秘计之间计划全身而退,却不料逐年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一条老命今日竟要交代在这几个杂碎手里。电光火石之间拿定了主意,一会众箭齐发,自己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将坞仔藏在身下,只盼自己能多挨几只箭镞,箭雨下哪怕为坞仔多挣得半分生机也好。
      正当刺客扣动弩机之时,只听得“咔喇喇”一阵乱响,众人头顶上突然落下无数碎瓦,噼里啪啦砸在刺客们身上,土木灰石之间但见屋顶上闪落一个黑影,手中长剑在翻跃间闪动阵阵寒光,趁着众人躲避碎瓦之时,来人抢步上前一剑封喉,先取了为首之人的性命,随后同其余杀手在屋内打斗起来。纪璇一看情势有变,急忙拉着坞仔躲到一旁准备伺机逃走。却见杀手们此来只为取纪璇二人性命,除去唐弩之外只有个别人靴内藏了匕首,更无其余打斗兵刃,情急之下打斗唐弩装箭仓促加上匕首短小,在长剑飞舞面前简直入赤手搏斗一般,更兼来人武艺超群身手不凡,不消片刻十数名黑衣人便陈尸当场。
      此刻屋内烛火早被踢灭,漆黑一片纪璇看不清来人样貌,只觉似曾相识并无恶意,便和坞仔一同搀扶着一步步挪到桌边坐下准备询问来意。只见来人走到为首刺客旁边,伸手从尸体怀中掏出一个扁长物什,然后捡起熄灭的灯烛重新点燃,一步步走向纪璇对面桌边坐了下来。
      “獬豸令!”纪璇一眼便认出了那个扁长物什,随后看向来人,却是姜林!
      “啊!是你!”纪璇惊呼。
      “厂公大人倒是心宽的很啊,第一眼不看我倒先看我手上的家伙,就不怕我突然挥剑劈将下来吗?”姜林还是那个低沉的声音,似乎对纪璇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表示些许不满。
      “这么说,他们真的都是镇抚司派来的?”纪璇顾不上理会姜林的揶揄,直截了当的询问道。
      “不错,他们都是北镇抚司的弟兄。加上前面的,我数数”姜林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了用麻绳穿起的一串獬豸令“六、七,这是第八队了。”
      眼见锦衣卫派出绝密杀手的印信——獬豸令,被眼前这位千户大人如咸鱼一般成串编在一起玩弄在手中,纪璇这位内行厂鼻祖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却听到坞仔此时插嘴道:“我认出来了,半个月前撑船渡我们过沅江的那个船夫就是你。”
      “不错,小哥到底是年轻人,眼神可要比厂公大人好多了。纪厂公一路走来风调雨顺,纵然料到了朝廷会派杀手灭口,也猜到了途中已有高人相助,却猜不到这高人其实就是姜某人吧。”说到此姜林居然在得意之余露出来些许笑容,与之前见过的冷峻肃杀倒显得格格不入。
      “是小老年迈昏聩,老眼昏花了,千户大人莫要怪罪。这一路上承蒙千户大人暗中照料,小老这里谢过了。”纪璇说罢便拉着坞仔下跪谢恩。姜林急忙扶起说道:“老前辈不必如此,此间不是说话处,请跟我来。”
      说罢,姜林带着二人走出客栈,转过了几条街来到了自己落脚的住处。纪璇此刻心中虽有满腹的疑惑,但已确定姜林是友非敌,便放心的带着坞仔跟随在姜林身后,只待稍稍安定再问个清楚。

      “姜千户,您不是和孟公公一块回京城复命了吗,怎么又跟着我们到广府地界来了?”
      此刻天已大明,三人刚刚吃完早饭,姜林想着纪璇年迈本想劝他歇息片刻再作商议,纪璇哪里肯歇,眼见时机合适便急忙问出了口。
      姜林给纪璇倒上了一杯茶,随后一一说道。
      “那日从孝陵出来,孟公公和我商量,老前辈身上干系实在太大,只怕旦夕之间便有塌天巨祸。您所说的那件秘密我二人既然知道了,自然也不免株连,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拼得一线生机。于是我二人商量,孟公公上书复命之后带领众人缓缓归京静待其变,我则暗中保护您以防有人杀人灭口。总之就是一个道理,既然有人做得出腌臜事又想杀人灭口,我们就不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哪怕真到了鬼门关也得斗他一斗!”
      纪璇恍然:“原来孟公公也已身处局中,想来司礼监的情势要比镇抚司更加复杂,孟公公年纪轻轻,担的干系实在不小啊。”
      姜林点点头:“老前辈料的不错,孟公公和我一直都有密信往来,他信中言道,您离开应天不久,司礼监便掷下严旨,责令孟公公和我一道,将前辈您押送京师问罪。此刻孟公公已然两手空空,算行程明日就该到京师了,真不知他该如何面对黄公公。”说罢一脸忧郁的望着窗外,直为并肩战友担忧。
      纪璇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小老连累了二位大人。二位大人若不是知晓了这个秘密,本可有大好前程,可现如今却要一个陪着我亡命天涯、另一个身处虎穴狼窝虚与委蛇,小老惭愧了啊。”
      “连累?哼!”姜林把眉头狠狠一皱:“他朱皇帝自己做出那些事,连累无故惨死的何止成百上千!现在还怕什么连累!”说罢狠狠拍着桌子骂道:“当年家兄受虐惨死,就是他姓朱的掩饰罪恶灭口而为!”
      “令兄是?”
      姜林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姓姜不假,但不是姜太公的姜,原是长江的江,我本名江彪,为探求胞兄惨死真相化名姜林,藏身锦衣卫北镇抚司。我的化名,乃易江为姜,林字乃拆胞兄名讳中的彬字而来。”
      “不错,我的胞兄,就是前朝乱政祸首,暗中迎立兴王夺位,之后又被皇帝封口虐杀的,那个可怜又可恨的小人,江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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