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蒿里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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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赫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花君儒的那个小屋里了，他抬手遮了遮眼睛。
光，太刺眼了。
缓过昏头涨脑的那股劲，沈赫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这是块不知名的山头。
“诶！你是哪家的小郎君，在这睡了一夜？”路过的老农挑着刚摘的菜。
“老人家，敢问这是何处？”沈赫扶着沈赫的树站了起来，只感觉天地旋转，不辨方向。
这小郎君长得俏生，莫不是叫拍花子拐来此处的？
老汉心中想着，不禁对这后生多了几分怜爱，将挑着的担子放下，从里面掏出一个曼头饼，递了过去。
“这是家中娘子做的，小郎君拿去吃吧。”硬塞过去后，老汉又挑起了担子道“这啊是河南郡兖州蒿里山。”
说罢，便挑着担子往山里走去。
山路崎岖，那老伯头戴一顶黑色蓑帽，一人挑着担子，却如履平地。
沈赫顺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看去，潮湿的泥路上并没有脚印。
古有云，魂归蒿里。
这蒿里山，乃是地府入口。
“诶——”长长地叹了口气，沈赫咬了口那老汉给的曼头饼，味道不算太糟糕。
就是这事，太糟糕了。
原本死得好好的，又活了过来。准备好好活着，养老之居也慢慢建着，又被送来这。
用脚趾想想，接下来也不会发生什么让人满意的事了。
真是，烦死了！
他掐算了方位，加快了脚程，向东走去，但愿能在天黑前走出去，否则到了夜间阴气重时，百鬼夜行，以他现在这具灵力微弱的身子，可够呛的。
……
所幸命不该绝，总算在日落黄昏前找到了一间客栈。
沈赫站在门口，满意地打量着这间客栈，不算大，屋顶铺着稻草，勉强算是个茅草屋，好像还有些漏风，但胜在里面有活人啊。
二话不说，沈赫解决了赶路时不舍得吃的曼头饼，就进了这间客栈。
“客房已满，若是住店，郎君还是另寻他处吧。”客栈门口无铃齿的铃铛响了一阵，柜台后的的人头也不抬道。
这小小客栈，柜台倒是做的极高，不像一般客栈，更像是解库，沈赫还得仰着头看那柜台的人。
“我不住房，赶了一日的路，上些酒菜便是。”沈赫打量着四周，发现这客栈外面看起来又小又破的，内里看起来竟然意外的宽敞。
柜台后的人动了动眼珠，拨算盘的手停下，抬头看了眼门上的传魂铃，却并没有看到有人。
他不以为意，这地界是人鬼两界交界之处，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
既然传魂铃响了，那自然是有魂而过。
小二从另一堆账本里拿出一本蓝皮书，最终道“一盘卤肉，一坛鹅黄酒，您请上座。”
“不必了，我囊中羞涩，只要一个饼和一坛酒便是。”沈赫挥了挥手，转身往客栈外的小院走去。
“屋里太闷，我在外面吃。”沈赫转身出了客栈，门上的传魂铃又是一阵响。
小二面前放着的蓝皮书被沈赫挥手掀起的阴风吹着翻了两页，上面正是最次等的灵魂的售价。
而他这厢一出门，原本客栈内空荡荡的位子顿时座无虚席。
那些长相千奇百怪的，各自吃着千奇百怪的吃食，喝酒划拳，好不快活。
“诶，他怎么走了呢？一盘卤肉，一坛鹅黄酒还不够？”说话的是一名粗犷大汉，潦草的胡子在脸上野蛮生长。
他对面坐的倒是一个白面小郎君，抿了口茶，手中把玩着桌上的一顶蓑帽，笑道“就这些，你觉得能买他的命？”
如果此时沈赫在，定能发现这一桌人旁放的担子正早上所见地那位老农身上所负的，手中把玩的也正是老汉头上所戴的。
“诶呀，再赌，再赌！现在不过才未时，总还会有生人来的。”
“好啊，赌什么？”
那大汉一听赌字，立马叫道“来！将生簿拿来！这次就写……”
“郎君。”对面的白面小郎君放下茶盏，恭恭敬敬地站了起来。
“凌兰。”
“……”那壮汉顿时哑了声，如同小山一般的身子如同泄了气的气球瘪了下去。
一名不过到腰间的小娘子撕了皮子爬了出来，扭捏道“郎君。”
男人晲了她一眼，冷冷道“收起你那些把戏。”
“是。”
待男人一走，客栈内旁的精鬼才从定格中出来，仿若无事地接着喝酒，嘴上浑话不停。
“你说，那真是郎君要找的人吗？我可记得那位是个……”变回了原来模样，小娘子的语气一下子娇俏起来，恨不得一字十转，绵绵不休。
凌兰皱了皱眉，闭了五感，道“慎言，是与不是，自有郎君评断。”
……
酒过三巡，沈赫仰躺在坊间土墙边的草垛上，静静地看着。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微弱的光也显得闪烁。
前世，他好像未有片刻这般宁静地看过天空。
又或许是有的，只是他忘了。
酒精麻痹了大脑的朦胧感确实不错，他模糊地想起昨夜昏睡前听到的那句话。
“沈赫，醒醒。”
他好像之前听到过许多次，变成花君儒醒来的时候也听到了。
到底是谁呢？
“妈的。”他根本不想醒来啊！
因着灌了烈酒，声音有些嘶哑，那大抵也是因为灌了烈酒，才流的这泪吧。
“店家，再拿酒来！”沈赫小臂压着眼睛，一片滚烫，脸也喝得酡红，另一只手晃着已经空了的酒壶，一副酒鬼的样子。
手风扫过，传魂铃又发出清脆急促的铃声。
柜台后的人继续拨着算盘，并未理会，好似没听到一般。
心里却暗骂，吃了那么多东西，没一样是这些鬼在生簿上下的赌约。
若还任由这不知哪来的酒鬼吃下去，赔了钱，这府君能放过他才怪。
如此想着，只能好生将这个酒鬼给请出去，否则和一个酒鬼闹起来，他也讨不到好处。
突然，一道破风的声音传来，银器反射着冷光由鼻尖照到双眼前，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
“如此，可够了？”
刀尖上吊着的绳子应声而断，铜币哗啦啦地落在柜台上。
店小二咽了咽口水，又拢了拢散落的铜板，大底猜到了这位爷的意思，心中暗骂请神容易送神难。
这哪是收人间钱币的地，客栈的门设了结界，虽不知这是何方神圣也不肯露面，不过那人能视若无睹的样子可见是个硬茬，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老老实实给人装酒去。
“郎君，这酒，就让奴家去送吧。”不见其人，那百转千回的声音就足矣让人销魂荡魄。
一个还没柜台高的的小娘子，梳着灵蛇髻，面化白妆，额间是长安正流行钿装，唇点蝴蝶唇妆。
小二刚想叫骂是谁家放出来的不知礼数的小娘子，下一秒，便觉得有些发昏，愣愣地点了点头“好。”
窈娘妩媚一笑，远山黛眉微弯，在延秦丹凤的眼妆显得更加娇艳，活像个狐狸精。
端过柜台上的酒，窈娘便踩着木屐猫步往外走去，从后看去，小娘子身姿摇曳，发髻上插着的木钗上雕刻的狐狸头栩栩如生，好像还在泠泠作笑。
等回过神来，哪里有什么小娘子，柜台上的酒也好好放着。
小二抖了抖身子，心中安慰道，在这阳间与地府交界之处呆了这么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是没见过。
他见那院外的那位没再发狂，自然是乐得自在，将酒装了回去。
“郎君，您的酒。”窈娘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草垛上的人动了动，侧眸看着那小娘子，身量不过七八岁孩童的样子，看容貌却是成熟的长相。
一身的狐骚味，来了人间也不知遮掩。
“小孩，打童工可是不对的，还不回家找你阿耶阿娘去。”沈赫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他这世难得轻松，可不想找事。
窈娘保养得极好的脸也忍不住抽了抽，小孩说谁呢！不过心中顾念郎君大计，还是忍住了，没有破口大骂。
“郎君，奴家可是及笄了。”白嫩的脚夹着木屐款款向前一步，月光洒下，裙襦勾勒出纤细的小腿线条，露出粉色的脚趾。
沈赫看着这千年狐妖，可不就是及笄了，怕都熟烂了，还拿这张小姑娘的皮囊招摇撞骗。
收下心中思绪，原本清明的眼睛一片迷蒙“好啊，既然及笄了，就一起喝一个。”
窈娘笑勾着沈赫的腰带，往后退“郎君，奴家这有上好的酒。不若郎君跟着奴家~”
蓦然将人拉近，殷红的唇靠在耳边，气若幽兰“保准有酒喝。”
说着，便松开了手，娇俏地笑着，手上提着凭空变出的珠灯，隐隐看出纱纸上勾勒的狐狸。
青色的灯火一晃一晃，在黑暗中照出狐狸的影子，忽长忽短，忽多忽少。
“郎君，快来呀~”
沈赫像失了魂一样呆呆地跟着。
后面不知何时跟了两个小童扎着总角辫，蹦蹦跳跳，嘴里灌酒喝得混不清，脑袋前后左右摆着，头像装了发条晃个不停，口齿不清地笑唱道“有酒喝，有酒喝……”
他们虽然才出了酒肆大门，但不过几步之遥，就已经看不见身后的灯光了。
街上起了雾，温度越来越低，两边的店的灯火都熄了，倒是远方火光渐起，好像隐隐听到了管弦丝竹之声。
“客官，别走啊～”女人妖媚的声音如丝如雾，缭绕在耳畔，又如风一般消弭。
沈赫微眯着眼，眼前的雾气散去，景象一下清晰了起来，这哪里还是那条清冷的街道？
红绸铺天挂下，灯楼将街上照得通亮，打铁花的技人泼了铁水漫天散开，这才能想象铁树银花。
层层叠叠的纱幔被风吹起，隐隐看见鼓台上歌姬曼妙的舞姿。
还来不及多看，双手就被缚上了。
沈赫不明所以地看着前面领路的窈娘，好脾气地问道“小娘子这是何意？”
“郎君说，奴家是何意？”窈娘扭着细腰转过身，原本容貌艳丽的小娘子早已维持不了人样，露了本相。
“果真是只狐狸精。”
那狐狸面的黄瞳竖起，嗓音更不复原来娇媚“孩儿们，还不将他给老娘绑了！”
“哪来的孩儿们呢？”沈赫微笑道，双手一摆，一根手指勾着那根细绳，有些怀念道“缚仙索，小娘子好大的手笔。”
不过这东西，也只能困住他一次。
“你……”
沈赫向来不会给对手多话的机会，下一秒，那娇俏小娘子就被魂线绑了。
被打回原形的窈娘和她的狐子狐孙们堆在了一起。
而周围热闹宏大的景象一暗，如同梦一样消散，又回到了那个万籁寂静的无人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