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师》小松君

17、营陵道人令见死人

　　族叔静静看着他离去，混浊的眼神被黑暗侵蚀，照不进一点光。

　　“封郎君，你们出不了封澜村，那此前可有人进来过？”

　　封大山沉默了片刻，僵硬地撇开了头“没有。”

　　剑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表情，当时见到他和沈赫进村时，封大山的表情分明无异。

　　若这封澜村这些年来当真无人进出，见到有人进来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况且，今日见到的那具尸体，他想起来了，昨晚在神庙中他是见过的。

　　那时所有人都低着头，只有那几个人十分反常，神色呆滞，看衣着也不像封澜村中人。

　　“他们死了，对吗？”

　　封大山瞪大了眼，仿佛下一秒就要跪下去的样子“仙师，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之前是有人来，但他们后来不知怎的人就不见了。

　　若非您昨日破了那妖术，我绝不知村中死人了啊！”

　　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声音意外地沙哑，像是生锈的铁具摩擦。

　　“村内义庄在何处？”他可不想管这些，人命之事自有明府定夺。

　　封大山却以为不再计较此事，僵硬地低头，缓慢地转过身来带路。

　　但奇怪的是，他转身时确实原地转动调整方向，且腿部似乎没有弯曲的动作。

　　剑痴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身后配剑。

　　到了义庄后，剑痴才发现所有人都停留在了义庄门口。

　　剑痴心中隐隐有了想法，但那实在是叛经离道。

　　他微眯起眸，让其他人先离去，只留下了封大山。

　　果见那群抬尸的人转身的动作与封大山如出一辙。

　　沈赫第一次见义庄，十分好奇“师父，义庄是做什么的？”

　　“无人认领的尸首的暂放之地。”剑痴说着便提溜着小徒弟跨进了义庄的门槛。

　　“这门槛修得也是防止尸变，一般的尸体因为尸僵，所以即便发生尸变，也无法离开义庄。”说着，他有意无意地看了身后的封大山一眼。

　　看着院外放满的尸体，即便是青天白日里也显得瘆得慌。

　　“师父，这些尸体不抬进来吗？”

　　剑痴心道，尸体自然是要放义庄里的，不过这也得他们抬得进来才行。

　　如此想着，他手里扔出一道符咒，瞬间义庄外的尸体就都移到了院内。

　　剑痴拔出佩剑，剑光四溢，遮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全被掀起。

　　沈赫强忍着不适，告诫自己要成为师父那样的大剑仙除魔卫道，这些都是必须经历的。

　　他伸长了脖子仔细观察着，发现即便不从衣着上看，也有几具可以很容易辨别出不同的尸首。

　　因为相较于其他的尸体，这几具保存的极好，就像是睡过去了一样。

　　沈赫扯了扯师父的衣袖，待剑痴俯下身来，才轻轻地侧在他耳边道“他们是才死不久吗？”

　　剑痴拍了拍他的脑袋“那这就得等我们查清前因后果才知道，不可妄下断论。”

　　沈赫点了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剑痴一边朝那具尸体身上的丹田处注入灵力，一边解释道。

　　“修士运气于灵脉，存于丹田。即便死后丹田中灵力散去，但尸体可存百年不腐，其丹田对灵力仍有反应。”

　　果然，待剑痴收回手后，那修士尸体的腹部结成一个蓝色印结。

　　“师父，蓝色印结代表什么？”

　　剑痴看着躺在义庄不下十具不腐的尸身，眸色越来越冷“蓝色代表此人修为至少已是金丹期。”

　　而一个金丹期修士，绝不可能平白无故折了性命在这一个小山村。

　　不过这个确实说明，在他们之前，这个村庄曾经确实被设下了禁制，只能进不能出。

　　这个人为了封锁封澜村的消息而设下禁制，甚至不惜困死那么多修士。

　　可现在呢，他既然能自由出入，那就说明下在这个村子里的禁制已经解开。

　　而村中人却依然无法离开。

　　剑痴心中有了答案，他看着义庄靠后堆着的森森白骨，还有一些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转过头，问道“怎么，封郎君还不进来吗？”

　　剑痴默默给小徒弟身边圈了结界，转身道“还是说，根本进不来？”

　　义庄门口的封大山的脸色苍白，死死地盯着义庄内，眼睛一眨也不眨。

　　可是他僵硬的双腿并不足以支撑他翻过义庄的门槛。

　　人死之后，除非有赶尸人将尸骨迁出，否则不能离开自己去世的地方。

　　封澜村的人无法离开，是因为从一开始，所有的人都已经死了。

　　死前有未了的冤屈或心结，死后便会化作路煞停留在死去的地方。

　　若此地煞修得鬼道，修为大涨也可离开冤死之地祸乱一方，也可进入由魈羿掌管的鬼界。

　　剑痴拔出碧铜，向封大山攻去。

　　“咕咕咕... ...”鸡鸣来得突兀。

　　他像一只纸鸢，被线辘快速得往后拉去。

　　周围的景色倒退，原本都涌到面前的村民的面孔逐渐扭曲。

　　只是隐隐看见，在无数扑上来的村民身后，那名萧族叔脚边停着一只鸡，看不清神色。

　　“师父，师父！”沈赫推了推靠倒在树旁的剑痴。

　　他时不时打量着下面的荒村，前一刻还在义庄内，而现在却只见废墟。

　　枯枝肆长，像是要吞没整个山村。

　　远处还时不时传来非人的叫声，回荡在山野间。

　　明明坡上无风，也叫人心生凉意。

　　沈赫害怕地抹着眼泪，一手钻入剑痴的掌内回握，渴望得到一丝慰藉，一手不断地推搡着剑痴。

　　倚靠在树旁的人突然惊醒，眼眸里是化不去的黑。

　　“师父，你醒了！”他惊喜之余，内心的恐慌更是不断放大。

　　沈赫小心地躲进师父怀里，小声低泣。

　　剑痴回过神来，熟练地拍了拍他的背，安静地抱着自家徒弟。

　　待哭声渐弱，剑痴才单臂抱着沈赫，一手撑着碧铜站起身来。

　　他还有一些事要确认，所以必须再进封澜村一趟。

　　一路上，残垣断壁横亘在黄土之下，屋檐下的倒挂钩无人时在风中也会晃动，半蓄水的水缸吃了两寸光半隐在黑暗。

　　荒村内无不散发着阴森之气。

　　剑痴想着被吓得不浅的徒弟，想着开口讲了个《搜神记》中‘营陵道人令见死人’的故事。

　　相传在两汉时期，有一位道士居住在北海郡营陵县，他能让活人和已经死去的亲人见面。

　　有一个和他居住在同一个郡的人听说道士的法术，就请求他，希望道士能帮助他和他去世的妻子见一面。

　　道士告诉他可以去见他的妻子。不过，只要一听到鼓声，就赶紧回来，千万不能留下。

　　老乡照着去做，很快就见到了他去世的妻子。于是，他就和妻子交谈起来。而悲哀、喜悦以及恩爱的感情，都和妻子活着的时候一样。

　　过了好久，老乡听见鼓声，感觉很遗憾，因为不能继续留在那里。当老乡离开的时候，他拽断了掐住的衣襟。

　　一年多以后，老乡就去世了。家人将他和妻子合葬。等挖开妻子的坟墓时，发现他那被拽断的衣襟刚好被压在了妻子的棺材盖下。

　　沈赫抽噎着从剑痴的肩上抬起头，颤抖得问道“那，那老乡是到棺材里见的鬼吗？”

　　他一想到在棺材里和一副尸体躺这么久，顿时不感觉那老乡和妻子相聚有什么浪漫了。

　　“呜呜呜，师父，我害怕... ...”哭罢，又将头塞回了剑痴颈间。

　　故事讲的很好，剑痴下次再也不打算讲了。

　　他按着记忆找到了封大山的家，果然在他的尸体上找到了他送的符纂。

　　剑痴喃喃道“营陵道人令见死人，世上当真有此法... ...”

　　所以一切所见非虚，这一切并不是幻境所为。

　　剑痴又去了趟萧族叔家中，可是待到了山脚也没看到一砖一瓦。

　　即便是房子烧了毁了，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他放下小徒弟，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在山脚的小坡下发现了一处石砖搭建的壁龛，里面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石像。

　　剑痴用剑柄挑开枯枝，仔细一看，竟然是山魈。

　　《山海经》曾记道“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脣蔽其面，因即逃也。”

　　“山魈，魈，萧。竟是如此！”剑痴恍然大悟。

　　此地诡异，又有这么多修士丧命于此，他们师徒二人若没有这山魈提点，恐怕也难逃此劫。

　　“师父，山魈可是妖。”沈赫悄悄地看着那山魈像，虽然可怖，但他也没忘了是萧阿翁帮了他们。

　　可是妖，一曰异也，孽也。

　　大雍之人向来憎恶妖，先不说太常寺编的清绞妖孽的舞曲，便是在坊间也是口口相传着各种恶妖的故事。

　　剑痴摸了摸他的头“妖由人兴也。人无衅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

　　“人弃常则妖兴……”沈赫有些迷茫，这和他所有的认知都相背。

　　即便他不曾启蒙，也时常听到家仆私下聊起妖四处作乱的恶事。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并非统一了口径就是真相。往往真相，需要你自己去探究。”剑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落败荒废的山村。

　　真相，沈赫静静地看着壁龛中的石像，最后尊敬地行以一礼。

　　亦趋亦步地跟在剑痴身后，沈赫仰着脑袋道“师父，待日后出师，我定要为妖正名。”

　　天下多有不公，既然神佛不管，今上不理，世人受蒙，那便由他厘清。

　　剑痴点了点他的头，笑道“愚徒，世事又岂是非黑即白，你还有的学，哪就想着出师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少年人正是灿烂时，何惧其艰。

　　沈赫的笑容更大了，他一定会的，他会成为像师父一样的盖世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