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与斥候》时夙欢

3、第 3 章

　　谢骄年从卫生间出来，冷水洗了把脸。
　　还闭着眼，他耳边听到一声迟疑的招呼。
　　“谢骄年？”
　　他睁开眼，抹去沾在睫毛上的水珠，从镜子里看到他身后站着的隋原。
　　隋原穿着某潮牌卫衣，下身配条破洞牛仔裤，相比六年前造星节目上白了一个色号，妆画得心机又恰到好处，像颗包装精美的白巧克力。
　　看着他，谢骄年仿佛闻到了甜蜜的香水味。
　　那味道从六年前的舞台和酒桌上带下来，时隔经年飘进鼻腔，仍然有着令人作呕的奇特能力。
　　谢骄年本来要直起来的腰又弯下去，干呕。
　　镜子里身后那张精致的脸黑了个彻底。
　　谢骄年呕了半分钟，吐了几口酸水，他又用水洗了把脸，站直身捂着鼻子往旁边挪了几步。
　　隋原黑着脸原地愣了几秒，装作对着镜子抓发型，不经意的低头，嗅了嗅。
　　艺人偶像包袱都重，谢骄年差点被他欲盖弥彰的动作逗乐，又不好笑，只能硬憋着，捂着鼻子干巴巴加了句，“抱歉啊，不是对你。”
　　隋原头立刻僵在一侧，足足半分钟才僵硬的转回来，若无其事的走过去慢条斯理的洗手，忽然装作不经意的开口，“真难得还能见到你。最近怎么样？”
　　谢骄年随口回，“挺好的。”
　　隋原听他说完动作一顿，嗤笑一声，甩甩手进了男卫生间。
　　谢骄年：“？”
　　上厕所前先洗个手？什么毛病？
　　“以前也不这样啊……”
　　他疑惑的摇摇头，回包厢了。
　　这家私菜馆要穿过一个小院，院里架了好几个藤架，内里七拐八拐，看着都差不多。
　　侍应生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他方向感不太好，简单来说就是路痴，转了几圈，仍旧没找到包厢，却和隋原狭路相逢。
　　谢骄年心想，这到底是什么狗屎运气？是最近被谁传染了幸运E buff吗？
　　隋原看样子比他还像踩到狗屎，隔着老远就沉下脸，“干嘛，还不走特意来堵我的？”
　　他靠着小院里的装饰花架，皱了皱眉，“直说吧，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想多了，”谢骄年看看晃晃悠悠的木架，隐约记着这位朋友可能是有点小心眼，索性又往旁边退了两步，“算了，您先请行了吧。”
　　隋原仍旧狐疑的盯了他一会儿，不敢相信似的，张张嘴想说什么，又被他一个不容拒绝“请”的手势弄得下不来台，最后两人擦肩而过，不忘瞪他一眼。
　　谢骄年被他瞪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位朋友又发什么疯病。
　　隋原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怒道，“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谢骄年落后他几步，也是十分无奈，“实不相瞒，我如果说是迷路了……”
　　隋原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对他的话存疑。
　　“先说好，”隋原抱臂，“那部剧是你自己不接，公司才给我的，你现在来堵我，我也没办法还你一部。”
　　“……”千儿八百年前的事，谢骄年早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被他一提，仍旧一头雾水。
　　他敷衍道，“是是是，行行行。我真不是找你的，你就当我是个透明人还不行吗。”
　　隋原还待说什么，一个小助理忽然跑过来，气喘吁吁，“隋、隋哥您怎么还在这儿呢。”
　　隋原人前人后两个样，立刻挂上营业的微笑，还贴心的等她快喘匀了气，才问，“怎么了？”
　　跟川剧变脸似的，偶像包袱重的可以，可见不是他自个儿的助理。
　　“谭导问您呢，薇微姐让我喊您办完事快点过去。”
　　“知道了，”隋原仍旧笑着，“走吧。”
　　“啊，”小助理不安的说，“您要办的事……”
　　“已经办完了。”隋原说，“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骄年总觉得隋原又瞪了他一眼，透着一种不大情愿。
　　“诶，等等，”
　　隋原秒速回头，挡在小助理身前，貌似温和的说，“不好意思我真的赶时间，拍照签名可以等下次吗？”
　　那警告眼神却像是再讲一句话就要把他活生生拆了。
　　“……”
　　谢骄年快被这人前人后两副面孔虚伪吐了。
　　他冷静的从手机里翻出短信，确定了一下，“你说的谭导，是谭川导演吗？”
　　小助理头微微后仰，眼镜才聚光去看他手机上的短信，结结巴巴的说，“是、是啊，你也……您也是嘉宾？”
　　“是啊，”听起来谢骄年就在等她这句话的台阶，“不过我好像迷路了，能麻烦顺便带我过去吗？”
　　“不不、不麻烦，”小助理下意识答了一句，才后知后觉看隋原。隋原面无表情，拔腿就走。
　　小助理落后两步，她抱歉的看看谢骄年，一溜小跑追隋原去了。
　　谢骄年缀在后边边走边给纪陨时发微信。
　　骄：电话打不通，看到回我。
　　他微信头像是个黑底手写的“骄”字，纪陨时的头像则是一个石头砸出来的陨石坑，此刻孤零零静静躺在列表里，过于安静。
　　谢骄年一路跟到包厢门口，纪陨时给他回了消息，一串语音，他站在门口点了转文字。
　　包厢门被推开，隋原没动，脸色不虞的站在门口。
　　“我不知道你们还找了他，”他侧了一步，指着露出身后的谢骄年，言辞讥讽道，“很抱歉，提前知道他也会在我根本不会来。”
　　他一句话把正在谈笑的场面霎时镇住。
　　坐在导演谭川另一侧的是廖薇微，一个青春洋溢的娃娃脸女孩，和隋原合作演了一部校园剧，现在是热度极高的荧幕情侣。
　　她先是目光快速一扫，招招手，“隋原，你在说什么啊，过来坐啊。”
　　“我说，”隋原没理会她，一字一句的说，“这个节目，有我没他。”
　　谢骄年点在消息上的手一抖，错点了删除。
　　他舌尖抵着后槽牙，打字：
　　骄：纪陨时
　　纪陨时秒回了他个问号。
　　谢骄年苦笑，他可能把事情搞砸了。
　　可是他连为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他记得以往相处得还算不错。

　　六年前的造星节目最后采用踢馆式，其实就是节目红了各家练习生都想往里面塞。
　　隋原是半道塞进去的。
　　那时候已近半决赛，选手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了感情，直接空降半决赛肯定会引来微词，他这个人，当时的定位是酷飒风，加之那张脸美则美矣，面无表情实在太冷，加上不擅与人交际，很长一段时间，镜头外他都是被忽略排挤的那个。
　　谢骄年形象和专业素养都很不错，是出道的第一号种子选手，早就在节目选手里站稳了脚跟。
　　加上作为他们那组的临时队长，总要承担调停和粘合的作用。所以谢骄年和他的交流算是多的。
　　那时候明明私下里关系还挺不错的……
　　谢骄年还没从忆往昔里出来，纪陨时又发过来一条语音，他无意识点开，KTV里撕心裂肺到劈了嗓子的一声吼先漏了出来。
　　跟一手捅了电门似的。
　　谢骄年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惊魂未定一抬头发现现在所有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索性收了手机看向邵青，“抱歉，我……”
　　邵青打个手势截断他的话，双手手背撑着腮往桌上一撑，略略撩起眼皮，开口是朝着隋原的，“可以，那我们就按合同来，也不用坐了，反正节目还没录制，违约金交完你随时可以走。你前脚走，我后脚找人顶位上来。没问题，我OK。”
　　手机装在裤子口袋里，贴着大腿的布料震动，应该是纪陨时发来的消息。
　　谢骄年没看，他觉得喉咙发紧。
　　隋原和廖薇微的“原位CP”现在热度正高，他不知道纪陨时为此承诺了什么，让节目制作人可以在流量下依旧选择站在他的这边。
　　邵青不再去看隋原，招手让他过去。
　　隋原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指着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邵青干脆利落打断了他，“你现在只需要打电话给你的经纪人，或者我来打——交了违约金，走人。我的庙小，就当没请过您这尊佛。”
　　见隋原咬牙气鼓鼓的不动，她挑高精修过的眉毛，“呀，你刚才不会只是说笑吧？说的有你没我要死要活，区区违约金面前就怂了。”
　　她还惋惜的“啧啧”两声，“那可不怎么像个男人。”
　　包厢里安静的跟恨不得全都原地去世了似的，呼吸都克制着，各种目光碰在一起，又纷纷低下头去。
　　这姑娘年纪轻轻拉得一手好仇恨，隋原胸膛剧烈起伏，眼眶霎时红了。
　　谢骄年默默往他和邵青中间挪了挪，生怕他一个冲动冲上去把人手撕了。
　　包厢里气氛实在尴尬得要命，总导演谭川擦了擦脑门，都明着给她使眼色了。邵青也不知道看到了没有，谢骄年看她手上转着双筷子无比熟练，还挺酷的。
　　半晌她撩了撩眼皮，把筷子往桌上“啪”的一拍，“我开玩笑的。都杵在门口干嘛，进来坐吧，别挡人家服务员上菜了。”
　　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滚两圈掉到桌下。邵青没事人似的拍拍手。
　　“坐吧，服务员，麻烦再拿双筷子。”
　　这台阶搭得简直能烂到马里亚纳海沟，谭川却松了口气，知道这是掀过去了，立刻给身旁的廖薇微递个眼色。
　　廖薇微会意，起身拉着隋原在她身边坐下。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生出事端，未免太不知好歹了。
　　谢骄年也只能留下。
　　桌子是不算太大的圆桌，留出的两个位置挨着，谢骄年不想再多事，挨着隋原坐了。
　　正好服务员来上菜，两人各自往旁边挤了挤，分出一条楚河汉界，上菜完毕，也没挪回原地。
　　邵青看着他们俩躲细菌似的，恨不能相隔十万八千里，直接气笑了。
　　“我不管你们之间都有什么恩怨，既然都是拿了通告费的，私下怎么样我管不着，但面对镜头，你们起码都给我拿出点演技好吧。”
　　“开拍前要还是这幅鬼样子，我不介意违约金收双份。”
　　隋原沉着脸，廖薇微在桌下推了他一把，他目光先是从总导演脸上掠过，倒了杯酒，“抱歉邵制片，刚才有点激动。我敬您一杯，当做赔罪。”
　　邵青要的也就是个态度，于是也端杯隔空和他碰了碰，抿了一小口。
　　隋原直接干了，又和谭川碰了一杯。
　　气氛渐渐回暖，隋原算是开了个头，接下来的流程就是轮番敬酒。
　　谢骄年心理上还是生理上都十分抵触这种酒桌文化，尤其是这种一杯酒敬来敬去。
　　他有PTSD。
　　但总归是领导和同事，他也不好拂了面子，回想着纪陨时交代给他的，每次一起举杯的时候，他也跟着举，嘴抿在杯沿上，稍微沾上嘴唇，就再放下。
　　好在他没表情时就是显得很有距离感的一个人，又有隋原的关系，暂时没人过多注意他喝过几轮，杯里的酒竟然没少多少。
　　几轮推杯换盏，桌上几人也渐渐熟悉起来。
　　几个嘉宾里，隋原和廖薇微算是有点知名度的，校园剧刚播完没多久，荧幕CP炒得火热。
　　谢骄年左手边坐的是个少年，叫许泽一，十八、九岁的模样，染一头灿烂金发，高眉骨，眼窝很深，五官是一种糅杂了混血感的英俊。
　　他今年刚出道，演一部小成本网剧的男主死去的弟弟，整部剧都活在回忆里，但人设特别讨喜，不知道有意无意，把剧里人设演到剧外，也有了一票妈妈粉姐姐粉。
　　许泽一左手边是一对姐妹花，第一次上节目的纯素人，听起来姐姐许茉性格比较内敛，只是安静听着，妹妹许梨更加开朗活泼一点。
　　不知怎么，聊着聊着，许梨忽然把话题引到他身上，似乎是随口提了一句，“谢哥，我能这么叫吧？看你没怎么动筷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空腹喝太多酒会伤胃。”
　　她发现了？
　　谢骄年下意识看向装满酒的杯子，空了。
　　仔细看，还能看到杯壁上半圈似有似无的口红印。
　　见鬼了？
　　谢骄年满头问号，甚至没听清又有人和他说了什么，胡乱一味点头，心里已经连着叫了两轮“卧槽？？”。
　　他手整个冰凉，有点哆嗦的趁着没人注意，又倒满了杯白水。也不敢喝，眼皮垂下去，视线却往上盯死在杯子上。
　　过了一大会儿，时间久到他听着聊天都快把这事儿忘了，余光里忽然瞥到一只手。
　　视线不动声色随着那只手一路往上，谢骄年眼睁睁看着，隋原极其自然的端起他的杯子，喝了一口。
　　谢骄年：“……”破案了。
　　但是，桌上每个人的杯子都摆在座位的右手边，谢骄年也没有有关隋原是左撇子的记忆。
　　那么问题来了。
　　谢骄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用我的杯子动作这么自然熟练？
　　这人不是据说有洁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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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骄年（微笑）：你他妈好歹一个三线，就不能用个不掉色的口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