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悬》未尽可燃

20、第20章

　　当简期出现在办公室，位置靠隔壁房间、下节没课的几位班主任，伸长脖子越过磨砂玻璃隔板，不论男女无一例外，目光全聚集到眼前这修挺身影上。

　　每次见他尊敬有加地来给尚飞汇报，总有一种别家孩子的无力感在抓肝挠肺。
　　省心省力，永远断层式的满分成绩，老师们提起他时无不艳羡。

　　别的学生优秀确实优秀，但多少会有某一科成绩较其他科目而言稍稍逊色，抑或随考试难度递增有正常范围内波动。

　　他却像找不到弱点，一切无限趋近于顶尖，他的游刃有余是大多数人心中天才的具象化。

　　“尚老师，下周有比赛我想请五天假可以吗？”

　　“我知道，数学冬令营对不？”尚飞有点激动，“批，肯定得批，这可是争光的事情！”

　　市重高一只手能数来的参加名额，明和竟然也有一个。尚飞痛快地签了假条，见简期点头示意准备离开，他终还是叫住对方，低声开口。

　　“作为明和的教职工肯定想你留下来，但单对于你个人发展而言我是真的不希望你在明和这样的学校里浪费时间了。”

　　“谢谢老师，其实只要获得光复大学保送资格，在哪儿学都一样。”

　　“看来你早有自己的计划。”尚飞一听到光复整个人都精神了。

　　“嗯，环境影响固然重要，但自身综合能力更不可或缺，不是吗？”简期笑容谦和，言语坦诚，“尚老师，我有信心。”

　　他双眼清透沉静，做任何事总从容不迫，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能给人一种信心，有他在心胸都开阔，万物明朗。

　　这学生是尚飞心里最符合端正大气的如玉君子模样了。

　　“好！”
　　尚飞再说不出其他话，只能吸口气，欣慰地将手搭在眼前少年的肩头上。

　　刚回教室，就见宋伯彦冲自己吹起口哨，简期修长手指夹着假条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道：“尚老师甚至多给我批了两天。”

　　“羡慕啊，我们还得坐牢。”宋伯彦酸了。

　　“要不你也来？”

　　“得了吧，这层层选拔除了哪个大能借我脑袋用用，说不定有资格赢个谢谢参与奖，”宋伯彦抱着椅背继续给江元宝发消息，“你以为人都和你们这些参加决赛的怪物一样……”

　　“那就老实点，好好复习准备期末。”

　　“他挤兑我，看见了没？”宋伯彦对隔岸观火的许信远吐槽道。

　　“我不和不让我摸头的人说话。”

　　“行啊，反了你了，”宋伯彦起势要和许信远扭打，许信远也不甘示弱地探身半站起，表情嚣张，又听见宋伯彦说，“以后V-dawn活动不带你玩儿，本队长说了算！”

　　“哟，我们闪闪学会威胁人了，这样子我还顾及什么兄弟情义，今天非把你毛薅秃。”

　　两人追打起来。

　　大课间做什么的都有，有人聚一起分享零食，有爱学习的耳朵里塞着卫生纸正挠头用功做卷子，有人一前一后在教室两端互扔纸飞机，另外有不少人鬼觑鬼觑的，视线终落在最后一排靠窗处，像个包围圈。

　　换平时何易根本不会在意，这是积年累月的习惯。
　　毕竟从小他便清楚，只要在乎他人的目光，这些人的恶意就能将你伤得千疮百孔。

　　这会儿压根不是这个问题……

　　“你们两个能不能回你们位置去。”

　　何易不停按压着手中自动铅笔，既没抬头看前边座位上的俞可，也没看右边小组最后一排，专注啃漫画的苏杏。

　　烦躁如不断凸出的铅芯抵住作业本，岌岌可危。

　　俞可一手托着自己下巴，眼瞳睁得圆圆，不乐意了：“怎么说咱们仨也是一起做过猫窝，匡扶正义，为猫猫安身立命的交情了。”

　　她刚叠完华丽称赞，这一刻铅芯终于崩断。

　　将对方的无语自觉归为默许，俞可偏头迎上后背仍张望着想打探内情的几个事精男生，伸出两指在眼前比划，毫不畏缩地表明“我也在注视着你们”。

　　有人心虚，就此打住。

　　没等她得意地回头，却先对上靠门那一组的简期，见对方看了眼黑色腕表，随即眼神明明直直望向这边。

　　不得不说班上女生眼光都挺毒，这个角度的简期微扬着头，从眉骨到山根鼻梁再到下颌线，优越得着实让人移不开眼。

　　不笑时敛去少年气，多了分压迫感。

　　没一会儿俞可败下阵来，不由忿忿，一天盯这么紧，好像真会跟别人跑了似的。

　　俞可下意识上手捏了捏自己圆圆耐看的脸。
　　不爽归不爽，她拽起沉醉漫画的苏杏各回座位。后者也不明白她突然生什么闷气，不过多翻几页的时间怎么就变天了。

　　瞥到她俩撤退。
　　不擅长应付的何易如释重负，右手搭上脖颈，趴桌上揉捏放松着，抬眼时出于警惕直觉，和简期的目光撞在一起。

　　出人意料，这次简期利索地先转过头。
　　只是他的鼻尖，仿佛还能嗅到昨晚梦里那缕清甜的香气。

　　*
　　放学后，宋伯彦拦住简期提前嘱咐着出远门的注意事项，简期笑眯眯点着头，碍于校门口，否则真准备卸眼镜动手了。

　　旁边等宋伯彦一起练团的几个，快没耐心打算去拖人。这时缪奈注意到了也和简期对峙着，猫一样玲珑的女孩身后。

　　那高个女生后脑勺半扎着小揪，五官不输有层次感的头发，鼻尖挺翘，眉眼浓淡适宜的干净，极有气质，这会儿没什么表情，抱着漫画书有种放逐世界之外的自由感，没人可以打扰影响到她。

　　关键她手上的是《来自未亡人的信》。

　　“【故事可以继续】——”
　　缪奈本能冲那女生喊道。
　　“【我会再回到你身边】——”
　　苏杏惊讶地从漫画中抬起头，不由自主寻找声音来源，大声接道。
　　“【永远】！”
　　两人异口同声。

　　苏杏跑着直接扑过去，一伸手将缪奈抱个满怀，隔着冲锋衣缪奈都能感到对方拢紧的双手，落在她两侧肩胛骨处，带得她向后退了几步。

　　风掠过耳边，发丝飘绕。

　　缪奈刘海下充满悲悯的眼睛也在微微震颤，仰着脸整个人被对方拥在怀里，连呼吸都贴很近，一瞬间心跳漏了半拍。

　　“终于找到同好了！”

　　苏杏表情生动，是真的开心，意识到还在抱着这不认识的女生，立马松手，“兴奋过头了……不好意思啊！你也喜欢向明大大的漫画吗？”

　　“这老贼，我喜欢到想给他寄刀片。”
　　缪奈借着撩头发抚上发烫的耳廓，动作些许局促收敛。
　　“还叫‘向明’，他也知道自己心里太阴暗……痛痛快快给人个HE怎么了，比派他移山让他逐日送他登天还难。”

　　“噗哈哈哈！”
　　苏杏感慨，即使一千人有一千个对结局的构想，但对老贼都是如出一辙的癫狂。聊起漫画她像调换了频道，肉眼可见的积极。
　　“对了，这是他最近一个采访。”

　　苏杏迫不及待，解锁手机两下点出收藏夹的视频全屏放大。

　　画面中的年轻男人顶着一头艺术家式潦草发型，推了推他的大黑框眼镜，状态闲适的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搭在左侧沙发扶手。

　　另一侧女主持人提问：“请问周铭先生，您这部作品在漫圈爆火，热度居高不下，对现在网上的声音您有什么想法吗？”

　　“是大家抬爱——”
　　周铭刚说完这几个字，主持人的嘴角有点难压，忍得辛苦，只听见周铭继续道：“我并不是天赋型创作者，但很幸运能通过《未亡人》获得大家的关注和认可。”

　　“老实说这部漫画的创作契机来源于一个梦，在梦里的那片废墟中我找到了一个笔记本，翻开一瞬间就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所有故事跃然纸上，我由此得到启发，其实我也只是记录者而已，以后我还会继续努力，争取为大家带来像《未亡人》一样优秀的作品。”

　　苏杏无奈道：“你说气不气人，他满脸都写着‘关我屁事，要怪就怪那梦去’……”

　　“真是‘我还敢’。”缪奈咬牙。

　　“我们都知道周先生出生于医学世家，祖上人才辈出，皆悬壶济世、妙手仁心，到你这一代却转行做了毫不相干的漫画家，关于网上铺天盖地的质疑，对此您有什么要回应的吗？”

　　“如果非要说，我认为心之所向就是最好的，只要全身心投入进取、脚踏实地坚持，什么领域都有机会发光发热。”

　　周铭说得真诚。
　　正当满是怨气的缪奈因这话再没出声，忽然就听到屏幕上的周铭又来了句“漫画的热度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缪奈瞬间眼皮都不想抬一下，她竟然会因为周铭没直接说出“关你屁事”的一番箴言内心有触动，然而老贼只会是老贼。

　　皮厚血条也厚，这人就是无敌的。
　　外界腥风血雨、骂得不可开交，完全影响不到老贼的心情。他还是老样子——“选择权一直都在大家手里啊，谁也没有强迫你们非去做什么，不是吗？”

　　这一通搞下来，大家确实总在骂骂咧咧，却又放不下手中的《未亡人》，凑一起开场惯例狠狠将老贼谴责一遭，然后再集思广义讨论不同的可能性与结局。

　　后来她们有空约了见面。

　　缪奈一身灰色羊毛粗呢小香风套装长裙，少见地夹了黑色发饰与脚上同色粗跟玛丽珍鞋相称，多分温柔贵气，现在侧身坐桌旁，看着周末落地窗前人来人往。

　　苏杏随性自在，戴着灰色冷帽没有扎揪，半个月时间头发长长不少，穿着黑色的宽松翻领羊毛呢西装外套，取来刚制作好的果汁饮品放在两人面前桌上。

　　视线停留在苏杏的着装，发现两人还都有白衬衣内搭，不约而同地巧合程度甚至能称上心有灵犀，让缪奈感到耳热。

　　“谢谢。”她接过果汁仰头道。

　　苏杏摇摇头问：“在想什么？”

　　“漫画看完我其实总有一种莫名直觉和冲动，故事并没有结束，还在进行中。”缪奈将一侧发丝撩耳后，补充着，“当然不光是因为【故事可以继续，我会再回到你身边，永远】。”

　　“我懂！漫画尾页这句话单独放出来，更像是对大家猜测的印证。老实说这故事太奇怪，到现在为止我还没看懂最初的开始到底在哪里，而且每次看都有不一样的发现。”

　　“福利院吧，从这里开始的可能性最大。只可惜他们明明那么在乎彼此，相互追寻，最后却连对方的名字都没有，一个不可存在，一个在楼阁的漫长等待中也丢掉了自己。”

　　“你都说到楼阁了，换个思路，如果楼阁才是开始——照整个故事的体现，讲述者，也就是笔记本的主人‘未亡人’会不会是精神分裂，臆想出这四个世界，其实原原本本只有他一人？”

　　“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完全否认了‘无名者’的存在吗……还有‘世界’这个定义不准确，我觉得界分规则绝不是‘世界’，没这么简单的。目前主要是老贼不肯往下画，一口咬定‘这就是故事的结局’，真的好气人……”

　　“真超想知道标准答案啊——那我选择追随‘未亡人’，如果连咱们都不愿去相信他，那也太失望了。所以怎么去定义‘永远’？”苏杏提问。

　　缪奈答道：“它不就是‘无限’么。不是我说，这种承诺太假，压根是未亡人自我安慰的谎言，没有具体的日期和地点，那便是漂浮海上，永远无法抵达的岸。”

　　缪奈继续着，“你相信‘宿命’吗？”

　　“信，我觉得它既是缘分，也是诅咒。”
　　苏杏思索答完再问道：“你说他们最恐惧的‘宿命’是什么？”

　　“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遗憾了。”
　　缪奈又道：“你想，拼上一切最终却归于寂静、悄无声息，值得吗？”

　　“可宿命所产生的坏的束缚，不就是应该去拼命打破的吗？”苏杏底气不足。

　　说完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深深沉默。

　　“我真的很喜欢福利院那段时光。”
　　“可快乐都好短暂，小天使们太难了。”

　　又是一片死寂，缪奈好不容易找新话题想缓和一下气氛，结果实事求是的苏杏一句将两人打回原形。缪奈神情冷恹起，狠狠叨了句“混蛋老贼”。

　　没头脑和不高兴再次同步端起玻璃杯，灌了一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