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1.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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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竹是个天生的画家。
他对色彩、形状、空间和光线都有着敏锐而独特的感知力，他擅长精细的描绘，面对着画纸有用不完的耐心。
他画什么像什么，画什么是什么。
可是他的老师却说，他太过冷漠，抽身事外，画出来的画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的味道。
他的确冷漠。年轻的时候从不与人交好，背着画板永远是一个人走，那双凤眼里投射出的目光，除了画板好像都没有别的着落点。他和他的姐姐是两个极端。
一个冷若枝头寒霜，一个烈如丛林地火。
所有人一开始看到他和他姐姐站在一块儿都会说，哇，你们两长得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
但是也只有长得像了。
钟竹那时候不理解姐姐。明知道灾区不安全，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抱着相机跑过去，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顾不上。
就待在家里不好吗？钟竹站起来，环顾画室四周。白墙木地板，有阳光，窗外有风景。
他师傅劝他出去看看。于是他就顺着姐姐走过的路，带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娃娃到处跑。
他喜欢那里的人眼里盛满的期待、憧憬、羞赧、纯真，一切亮晶晶的情绪，哪怕面对着毁灭性的灾难，也展露出无限蓬勃的生命力，闪烁人性的光辉。这些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人、事，教会他躬下身子，脚触大地，不再漂浮于虚空。
他画笔创造出的草木生灵都有了向下扎的根。
所以，当他第一次遇见辰意，当他看到他笔下的晴空，蓝天，他就知道：这个男孩是天生的画家。他原来就是有这种根的。只是那时，似乎马上就要被掩埋在地震的废墟下了。
这个男孩需要一个锚点。他想，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所以他顺应了钟馨月的愿望，把这个孩子带回了省城。
他一直知道这个孩子的锚点落在哪里。怎么会感觉不出来呢，那么专注，那么温柔，只有那么一个人的身影在那双鹿眼里清晰地映照。
可是，他也早知这锚点并不稳固。
钟馨月并不愿意被束缚。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是会跑在前面，留给别人背影去张望的人。
她喜欢去奔赴，而不是回头，等待，安静地陪着别人一起走。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来当这个锚点吧。让他来爱他，牵住他，不让他像断线的风筝飞走。
钟竹决定，要不保留地去爱边辰意。这份爱不是掠夺，不是占有，不是强迫。他愿意做润物无声的细雨和风。
他是不求什么的。他也不会想越过雷池一步。或者说，他愿意就此耽溺在这雷池里，就让他常伴痛苦，只求那个少年，沐浴三月春光里。
事实上，少年何尝不是成了他的锚点呢。但是，那幽暗的地底，只要他一个人坠入就好。
钟竹坐在少年的病床边，目光和阳光一起摩挲过少年白净的脸颊。
猫儿一样。
钟竹想，等他醒来，他会先递给他一杯水，然后和他讲一切有趣的，想说给他一个人听的故事。他在法国的故事。他只要听着就好，其他什么都不必做。
他只要愿意听就好。
他会以最温柔的姿态，轻声呼唤他，找到那根线，引他回到人间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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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辰意觉得自己像是在梦里一样。
这些天，没有一个人来找他的麻烦，铺天盖地的媒体报道没有，劈头盖脸的痛斥怒骂没有，嫌恶至极的鄙夷嘲弄也没有。
他能感觉到，他正被人捧在手心里。像墙角奄奄一息的野玫被发现了，挪进了园丁的玻璃花房，接受最好的光照，用最肥沃的泥土栽培，用最昂贵的肥料呵护，甚至怕它痛，连它枯败的花瓣叶片都小心翼翼不敢去轻易触碰。
钟竹带他来到一座海边的度假别庄。已经是冬天了，这里还是阳光和煦，温暖如春，每天早上都有金色的阳光，湛蓝的天空都有棉花似的云。
他给他读诗，带他去海边的躺椅上晒太阳，给他削好苹果和梨子摆在手边，听悠扬的纯音乐。
他尤其喜欢带他看傍晚的天空。
“这里真安静啊，要不要听点什么？这个吉他曲就不错。”
“听听这首歌吧，和今天的阳光很搭。”
“这里的苹果很甜，但是梨子有些酸，皮太厚了。”
“辰意啊，你看那边的霞光，金黄，橙红，深紫，琥珀的光泽，层层叠叠，又瞬息万变。这多印象派。”
“辰意，我为你画一张画像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听见了。”
钟竹画里的少年坐在躺椅上闭着眼，身后是霞光万丈，却都不及他白皙脸上的酡红醉人。
边辰意记得那个时候，钟竹就站在风里，宽大的棉麻衬衣都被吹得鼓起，发丝也吹乱了，他一只手压着画板上的纸，一只手握着画笔，细细的勾勒。他时不时是要看过来的，他知道，所以不敢睁眼。
但是他的睫毛还在轻轻颤抖，睫根已经沁湿了。他会看到吗？他看到了吧？
边辰意的手已经拆开了纱布，留下些深浅不一的小伤口。他的手又开始颤抖了。
＂辰意。别害怕。＂
他闭着眼，听到男人的声音好像从远处的高楼隐隐约约地被风送过来，又准确地送到他的耳朵里。
他感觉到他正走过来。
＂你很好，你，和你的作品，都很值得……被喜爱。＂
＂别害怕，好不好？你可以再去拿起画笔的。你早就是个画家了。＂
＂去试一试吧。这是你喜欢做的。＂
边辰意再也忍不住了，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手指抖得更厉害了。忽然他感觉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拢住了他的手。
【宿主，别害怕，没有电击了，真的，你好好的，我们还要一起去很多个世界。】
【我还想要你给我画蓝色的小水母。】
【……好】
边辰意睁开眼。看到钟竹蹲在他手边，那双凤目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近到，那种笃信，肯定，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好。”边辰意听到自己发出一个音节。
那天，钟竹牵着他的手腕，来到三脚画架前。
边辰意看着新拿出来的白色画纸，觉得上次画画都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这是失而复得，弥足珍贵，内心的空像是被填回来一块。
他握着画笔的手还是有些颤抖。
但是钟竹站在他身后，握着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在纸上涂抹。
这是边辰意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画天空。
不是记忆里的蔚蓝，而是深深浅浅的红、金、黄、紫，层层叠叠，灿烂得不可方物。
正如他现在的心情。沙漠里开出漫山遍野的花。
被细心呵护的野玫瑰无法不适应温暖的花房。它意识到，园丁先生不怕它长刺扎人，不嫌它半枯染泥。
钟竹是什么都知道的。他知道原主对钟馨月的暗恋，知道他对陆竞的嫉妒，也清楚边辰意的羞愧自责与痛苦。他知道他自毁的原因，他不愿意看到他这样缩回壳子里躲藏。
钟竹已经处理好了其他的一切事情。把烂摊子收拾地干干净净，一粒灰都没让他看到。
他想拉回他，他甚至清楚知道挽救的方法，用一种最让人无法抵抗的方式。
钟竹在爱他。
边辰意已经融化了。
说不上好还是不好。边辰意原以为自己在这世界上是不配得的，可是有人把沉甸甸的爱捧在手里，递给他。这不是能接受与否的东西，爱会流动，眼神间，言语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那温热的、泛着金光的液体便自然而然地渗透进去，经过四肢百骸，流到心里去。
边辰意原来是害怕这个的。或者说惶恐。但是无论多惶恐，他只能选择缴械投降，臣服于这温柔。
边辰意感受到后背男人的身躯靠过来，传递温热的体温，身体本能地一僵。
钟竹几乎可以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围绕他的肩臂。这让他感到安心，渐渐放松了，注意力回到画上去。
他们一直画到天边的红彻底消散。这里，时间显得格外有弹性，他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拉的很长，却让晚霞转瞬间就消散。
这时候风有些大了。钟竹走在前面，手里拿着画具物件，边辰意跟着他，手指轻轻抓住他鼓起的衬衣的下衣摆。
他没坐来时的轮椅。一前一后两个人影就慢慢地，一句话也不说，一步步走回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别庄，把回路拉的很长很长。
耳边是风和海浪，空气咸咸的。边辰意好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啊。他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觉得，如果能一直这么走下去，那一定会是最幸福的事。
【28。任务完成，必须要离开吗？】
【……是的。】
【不可以，再多呆一会儿吗？】
0628沉默了。它想起前辈系统和他说过的话。
“千万不要让任务者沉溺于任务世界无法自拔。最后的结果，不是任务者疯掉，就是为了留在任务世界把属于主脑和脑域的深情值挥霍一空。你知道后一种情况对我们来说是怎样的灾难。”
“可是我们不会死去，不会被销毁啊。”
“被卸载一大块情绪模块，和销毁又有什么大区别呢？”
0628在后台，看着边辰意的情绪线畏畏缩缩终于往上探出一点头，堪堪摆脱负值。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不忍心啊。
脑域里，蓝色的小团子发出一串滋滋的电流声。
它已经在犯错了。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