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涯》乐阿乐

1、第 1 章

　　苦涯山终年积雪，山顶日日都有寒风刮下来。

　　说是山，其实里面一棵树都没有，万万年来，就没有融化过的那一日，也从没有人跨过这座山。

　　林倾拄着杖，深一脚浅一脚，缓慢地往前走。

　　还没走出几步，后面的脚印又被新的积雪覆盖。哈出来的气立马就结成了冰，打在脸上，缓缓地开出个小口。

　　眼前的人好似没有察觉，又或者早已没有了痛觉，她的眼里只有白茫茫的雪和高不可及的山顶。

　　在那方小院子里，一年四季都开着同样的花，林倾从未见过雪，只在表姐口中偶尔听过几次，白色的雪漫天飞舞，把大地都染成银白，躺在雪上，软绵绵的，似乎马上就可以醉过去。

　　母亲死时，林倾十二岁，第一次踏出那个小院，四面八方都是人，他们或冷眼旁观，或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

　　他们把林倾叫到一个男人的跟前，男人坐在首席，手上端着茶，雾气遮住了他的脸，看不清容色，只有一道低沉的声音穿过雾气：“你母亲既已死，你也不必日日待在那个院子。昨日，你父亲传信，想让你回去。你母亲是我们林家人，你却不是。我今日给你两个选择，一，回到你父亲那去，从今往后你不必再回林家了；二，你想去哪就去哪，但从此你与林家再无半点干系，林家再不会庇佑你。”

　　说完，男人啜了口茶。

　　林倾透过水雾，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她其实很想问一句，我的母亲姓林，我有母亲一半的血，跟着母亲姓，为什么不能是林家人。嘴唇微启，但还是闭上了。

　　在这十年里，小小的林倾也曾想踏出这个小院，但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外面的景色，就被外面的人呵斥，再狠狠地摔在地上。到了夜里，林倾满脸泪痕，向母亲哭诉，母亲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从这以后，外面的世界再绚丽多彩，也不能让林倾踏出脚步。

　　岁月流逝，小院里的影子越来越长，剑也越来越快。偶尔扫落一片残花时，林倾把它想象成雪，自己在漫天大雪中，自由飞舞。

　　周围的人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这还需要选吗，在这个妖魔横行的世界，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更何况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我选第二个。从此以后，我就是我自己，与林家再无半点干系。”尚带稚嫩的声音响起，不待众人反应，便重重跪下，对着首座的人磕了三响，语气决绝：“谢谢林家这十年来对我和母亲的庇护，林倾此生无以为报。母亲生前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从未踏出小院，今日是我见过人最多的一次，我很高兴。若见过了外面的世界，我再也进不了另一个小院了。”

　　首座的男人听罢，眼皮微不可见地掀了掀，随即挥挥手，道：“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再强求，明日你便走吧。”说完起身，放下茶盏，步履不急不缓，从林倾身旁绕过，不带一丝停顿。

　　从头至尾，男人从没有正眼看过林倾，林倾也没有看清过他的脸。

　　走出林家时，林倾深深地吸了口气，怀里揣着母亲留下的剑穗，背上是把旧剑，那是离开时明晴表姐给她的，让她留着防身，可是，一把剑能有什么用呢？

　　大街上人来人往，偶尔天上有修士御剑飞过，每个人都神情各异，忙活自己的事。
　　很好，这很好，我也要这样活着，林倾默默地想。
　　现在该去哪里呢，林倾有些茫然。明晴表姐好像说过，外面有座苦涯山，山上终年都飘着雪，永远不会融化。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苦涯山，又或许还没到苦涯山，就已经死在路上。

　　但如今，自己和孤魂野鬼没有什么两样，去哪里也没有什么区别。

　　回头看了看，没有任何人为她停留，微风拂过，带起一缕发丝，便转过头，大步向前走，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影子，直至消失。

　　苦涯山虽然人迹罕至，没有活物，但是矿物丰富，许多修士为了稀有的炼器材料，也愿意上山搏一搏。

　　此时正是正午，阳光耀眼，却不能让山上的雪消融一隅。林倾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好几次没活下来，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终于让她摸到了苦涯山。

　　带上的吃食早已见底，林倾嘴唇冻得发紫，两腿虚软，单薄的身体在风雪中左右摇摆。前头是看不见底的雪，后头是没有路的雪，这里已经没有林倾可以走的路了。

　　原来雪这么冷啊，林倾有些恍惚，突然身体一晃，重重地倒在雪地里。

　　漫天的雪迫不及待地落在林倾身上，不一会儿，只有四肢与头露在外面。

　　其实林倾从走出林家那刻，就没有想过要怎么活下去，因为这世上唯一爱着她的人已经永远离去。她只是靠着心中的一丝丝执念走到苦涯山，如今已经拼尽全力走到这里，内心已经没有遗憾了。

　　若还剩一点遗憾的话，那就是没有成为一个像母亲一样厉害的剑修了。

　　“咔嚓，咔嚓”，似是有什么在慢慢靠近，也许是人，也有可能是明晴表姐说的妖魔，林倾胡思乱想。

　　“嗯？这里怎么有个小丫头？”一道苍老的声音传进耳朵，看来是人啊。

　　“小丫头，快快起来，躺在雪地里凉。”

　　我要是能起来，还会躺在雪里等死吗，林倾别过头，不想理会这个老头。

　　“哈哈哈哈，是个倔强的小丫头。”那老头看到林倾的态度，也不恼，笑着说：“你我今日在这苦涯山相遇，也是缘分，不如就此跟了我，做我的徒弟如何。”

　　听了这话，林倾才慢慢转过头，艰难地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雪，问：“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问这话时，林倾才看清老人，虽上了年纪，但脸上容光焕发，双目炯炯有神，一点都不像在林家看到的那些老头。

　　奇怪的是，这老头穿着一身青衫，雪落在身上，却立马就融化。看来是个有本事的老头。

　　“因为我从没有收过徒弟，而且我现在也比较闲，想来是年纪到了，也想感受一番天伦之乐了。”老头拂了拂胡子，笑眯眯地说。

　　躺在这里，必定死路一条，跟着这个老头走，至少有一线生机，若最后是落入贼窝，那也听天由命了。

　　林倾抿了抿唇，顿了许久，才挣扎着爬起，“我跟你走。”

　　看到这小丫头没有表情的脸，老头爽朗地笑了笑，手一挥，林倾身上的雪就抖落了个干净。对着小丫头惊奇的眼神，又摸了把胡子，得意道：“想学吗，跟着为师我，保管你以后成为绝顶高手，没有人敢欺负你。”

　　风雪中，一大一小身影一前一后，那前面的身影时不时回过头来，对着后面的小身影絮絮叨叨，只不过，小身影面无表情，旁若无人，只顾着向前走，不肯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