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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澈愚蠢倒霉蛋 ...

  •   攻玉城西,子正。

      白日大雪,入夜稍停。护城河以内凭借城内修士布下的法阵,天寒地冻仍不结冰,城外积雪冻人,水声听着叫人发寒,城内则是另一番光景,端的是灯火煌煌,春意盎然。

      垂丝海棠开得热闹,簇拥着两扇厚重坊门,一面三足金乌旗帜高悬门楣正中,象征攻玉城隶属于剑州容家势力。外面街坊鳞次栉比,兽队穿行如梭。飞扬旗子下,修者们驱赶灵兽,叫卖货物,各州口音如鼎中沸水,腾然不绝。

      熙攘街市中,相貌平平的青衣男子穿行而过,腰间挂着一枚破旧古铜狐狸面具。除了一身与闹市格格不入的孤独,和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此人从头到脚都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真正是丢进人海便找不着的人物。

      青衣人忽然停住,似有所感,抬头望天。天色昏昏,夜空高邈,不见星辰。

      他腰间狐狸面具的铜眼折射火光,一道神念径直响在他识海中:【今夜无星,本座无卦可卜,容晃之,你得靠你自己了。】

      容晃之面色平平,懒洋洋地,识海中随口一答:【我何时指望过你?你若靠得住,鲤鱼会上树。】

      话音刚落,旁边灵宠小摊上跃起一鱼,形似红鲤,鱼鳍展开长比鱼身,在空中扑棱两下,竟飞起来,歪歪斜斜地浮空,冲向道旁槐树。大抵智力不高,巨大鱼鳍卡进树枝中间,上不去下不来。贩灵宠的修士念了道决,一束灵光缚住鱼尾,把鱼拽回摊位上。

      狐狸面具“嘎嘎”地笑:“可不是?鲤鱼会上树。”

      容晃之嘴角一抽,决定不继续跟一只封印在法器里的老鬼辩论鲤鱼上不上树。他人倒霉,有一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早习惯了,生活就是老天爷时不时给他一个大嘴巴子。

      他的人生总是一波三折。

      好消息,他胎穿来这个修仙界,有前世记忆。坏消息,他失去了今生三岁以后的所有记忆。

      好消息,三岁之前他有爹有娘有两个兄长,家中富贵泼天,和睦美满。坏消息,三岁那年他记忆未复苏,他三岁小孩的脑子,连家里干什么的都没搞清楚,就惨遭灭门,爹娘临死之前用秘法将他和两个兄长送离京州老家……之后他便忘了。

      更坏的是,当时他在一处秘境醒来,浑身的伤深可见骨,差不离是骷髅上挂着点皮肉,身旁只一柄刻着“容”字的断剑。若他不是生命力顽强的修士,恐怕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今生记忆虽只剩三岁之前,但前世的记忆意外复苏,不至于叫他用成年人的身体三岁小孩的脑子谋生。

      容晃之上一世是个清澈愚蠢的地质学研究生,外出勘测遇见大暴雨,他随口一说:“这么大雨,不会碰上泥石流吧。”

      言出法随,他当天碰上泥石流,被埋得严严实实,死后穿来这个修仙界。

      他没有小说中穿越大军人手一个的系统,金手指更是想都不敢想,一睁眼就是修为尽废区区致命伤的地狱开局,主打一个一穷二白,一无所知。

      走出两辈子,归来仍是清澈愚蠢的地质学研究生。

      他倒不绝望,上辈子在崩塌的山体前绝望过了,这辈子至少他还活着。

      他血淋淋地爬起来找水喝,踉跄了几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一看,原来是只半截入土的破旧狐狸面具,闪着诡异的光。

      他将面具挖出来,手上的血渗进铜里,竟认主了……这玩意居然是个法器。老鬼的声音第一次在他识海中响起:【哈哈!本座能复活了!】

      老鬼自称公仪离,据说精通夺舍的十八种秘法,一一尝试过,只为夺舍他,不过都失败了,被迫沦为容晃之的修真界百科全书。

      ……这鸡肋的法器除了能沟通和会占星卜卦没有任何用处,卜了卦不一定肯说,只能当个百科全书。

      容晃之评价:“见过菜的,没见过你这么菜的。”

      菜鸡老鬼无能狂怒,迫于淫威为他补充这个世界的常识,教他在秘境中辨认疗伤草药。等到秘境被外来历练的修士开启,他混入其中跟了出去。

      他重伤之下独自在秘境里自生自灭,难保不是失忆前的仇家逼的,从前的名字他不记得,只知三岁前家人管他叫阿代,究竟是哪个“代”,他不清楚。

      不清楚不要紧,反正从前的名字和脸他是不能用了,他用回前世的名字,依然叫容晃之,又问公仪离要了个不费多少灵力的偏门易容术,彻底改头换面才重见天日。至于易容会不会被识破,就不是他考虑得起的了。

      容是剑州大姓,剑州第一世家便是容家,剑州姓容的人数不胜数,好比他上一世满大街的老王,他化名其中毫不起眼。

      此番来攻玉城,容晃之一为看看剑州最繁华的城池长什么样,二为寻到助他重铸灵根的长明草。

      他前途未卜,可能有要他命的仇人蛰伏暗处,若是没点修为傍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老鬼公仪离分析过,天赋,他大约是有过的。他说他脊椎处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少了一截,原比寻常人多长一截异骨,据公仪离单方面判断,应是天生剑骨,剑修最好的天赋之一。可惜不仅剑骨没了,他奇经八脉尽断,约莫靠从前修为高堪堪保住命,若想继续做一名对经脉要求极高的剑修,绝无可能。

      他的剑骨剥得粗暴,带累他的灵根一道受到重创。旁人受此重伤断无重修可能,只有他,因多了那截剑骨,体质异于常人,若能寻到一株五百年生的长明草,老鬼有五成把握替他重塑灵根。

      他能怎么办?当然是赌这五成把握。

      灵根重创便无法修炼,无法修炼在强者为尊的修真界就活得不如狗。

      这不,一听说在剑州容家在攻玉城发布悬赏,酬劳中恰好有一株五百年份的长明草,他就紧赶慢赶来了。

      长明草不稀罕,是再普通不过的丹材,五百年的长明草略微稀罕些,在绝大多数资源由名门大宗与各大修真世家把控五道十六州,却是只有各大宗门内门弟子与世家子弟之间才流通的东西。

      此方世界没有马克思,一般散修醉心修炼,想不明白更不会想大宗与世家如此行事的原因。容晃之倒明白得很,无非是为了把二流以上的丹师与丹药牢牢把控在阶级内部,散修与小门派资源跟不上,哪怕有天赋异禀者,强者注定不会多,想要修成正果,只能加入大宗或者投靠世家,如此一来,大宗与世家方可拥有长久的统治力。效果很明显,即使修真界也逃不过“贫者更贫,富者更富”定律。

      像容晃之这样籍籍无名的散修,一掷千金买不到世家子弟炼着玩的五百年生长明草,何况他没钱。

      容家的悬赏对他而言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非做不可。

      “城主车架!闲人退避!”

      粗狂吼声于灵力加持下传遍整个坊市,容晃之面无表情地退避,融入和他一样往路旁挨挤的人群。浑水摸鱼的偷儿趁乱摸走小摊子上的货品,摊主没发觉,而在容晃之远超普通修士的神识中,一切无处遁形。

      他藏在袖子里的两根指头弹出一缕灵力,细如银丝,几不可察,不偏不倚击中偷儿手腕。偷儿吃痛,手指一松,刚摸起来的货落在地上。摊主惊觉不对,偷儿见事不成,眨眼间遁走不见。

      狐狸面具中的公仪离“哼”了一声:【你多管闲事的毛病何时改改?小心旧恨未泯,新仇被你管出来。】

      容晃之没理他,道路中间驰过一辆华光溢彩的车架,形似前世古代帝王的车辇。车辇多由人抬,这车架竟由四匹白虎驮着,足有斗室大小,偌大车架以散修难求的扶桑木制作,半尺难见的鲛纱如层层叠浪,仅作垂幔。

      泼天富贵看得容晃之咋舌,这仅是城主府上众多车架之一。攻玉城城主不过是剑州容家旁支修士,放在主家,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主家少爷小姐有多豪奢,容晃之想都不敢想。

      城主在攻玉城算是大人物,巨大贫富差距以及权力的碾压下,城主和攻玉城的土皇帝没区别。城主上个街,满大街的修士都得避让,即便是修为比城主高的修士,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得罪剑州容家的资本。

      容晃之接的就是城主发布的悬赏。

      攻玉城旁的没有,只有一株十年开一次花的仙琼树,琼花盛开时将产出修者圣品琼花露,可使人顿悟几率大大提高。

      修者多一次顿悟便多一分进阶的机会,顿悟可遇不可求,促进顿悟的宝物更是难得一见。

      容家将每十年琼花盛开的日子定为琼花节,连续七日,广邀天下豪杰前来攻玉城赴会,这七日有琼花盛典可供赏玩,更有容家主持的拍卖会,有三滴琼花露将在会上拍卖。修士们趋之若鹜,大能和富婆为琼花露来,普通修士为看琼花和盛典来,别的不说,见见世面也好。

      要么怎么说富有富的道理,琼花露定会拍出天价不说,比起天下修士蜂拥而至产生的消费,琼花露算小头。三滴琼花露和一个盛典把攻玉城变成摇钱树,这生意谁做谁盆满钵满。

      容晃之和大名鼎鼎的琼花露没关系,以他两袖清风的现状,连容家拍卖会大门都进不去。

      他接的是盛典七日的乐子活儿。来攻玉城找乐子的贵人们不乏爱看返璞归真斗法的,城主为方便贵人取乐,于城西坊市中间设一擂台,专用于琼花节斗法表演,说白了就是他前世世界里打黑拳的。明面上参与者都要把修为压在筑基,免得打起来威能过甚坏了贵人心情,实际上筑基有筑基的狠,打起来不说招招致命,不择手段取胜是必须的。贵人们看乐了才有好处,不打得狠贵人怎么乐?

      大宗弟子和世家子弟看不上赢到最后才有的两百上品灵石与一株五百年长明草,更拉不下脸丢人,参与的往往是贫穷散修,比如容晃之。比之他仅剩十枚下品灵石的芥子袋,打黑拳得第一的奖励绝对是一笔巨款。

      他已在一众散修中杀出重围,斗赢了头六天法,今日是第七日,只要击败仅剩的两位仁兄,他就能拿到长明草,搏一搏他的灵根了。

      白虎驮着车架驰过,清风乍起,重重鲛纱随之而动。纱幔之间透出一双冷眼。修者少有丑人,这双眼的主人哪怕放在修者之中亦俊美脱俗,目光冰冷,高高在上,仿佛从云端睥睨众生。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扫过道路两旁,突然一滞——

      容晃之察觉一道目光锁定了他,他佯作不知,低垂着头,一副不敢冒犯城主车架的胆怯模样,但在识海中询问公仪离:【谁在看我?】

      【城主车架里的人。男的,不是攻玉城城主,境界远高于容城主,年纪不到两百岁,修为在合体期巅峰,差一步就到大乘,算得上天纵奇才,怕是容家主家派来的小怪物。他的剑……他的剑叫“非常道”,名剑啊。我知道了,他就是无上道宗那个头衔一堆的首徒,容家家主之子容崖。怪了,他不在无上道宗悟剑,跑到攻玉城这小地方作甚?一个琼花盛典让他护法,杀鸡用牛刀么!】

      容晃之对当今风云人物没什么感触,光觉得那是个一件法衣顶他一辈子收入的阔少,他去哪和自己没关系——如果他不看他的话。

      容晃之打断公仪离鬼叫:【你不如想想,好端端的他看我干什么。不会这么巧,他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的仇人吧?】

      【他停车了……他下车了,他朝你过来了。】

      【真这么巧?我要是全力跑路有多少把握?】

      【有一重把握……】

      【这么多?】

      【有一重把握他善心大发给你留个全尸。】

      容晃之无语。

      左右跑不掉,他硬着头皮迎上来者的目光,装傻充愣得把握个度,再装下去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明摆告诉人家自己有问题。

      他掐了把手心,想象对方是他那个国字脸的导师,正在看他的论文。他迅速凑出个谄媚的笑,对上风云人物容崖的脸。

      公仪离在他识海中阴阳怪气:【你变脸挺快哈。】

      容晃之这次不得不忽略了他。

      容崖长眉紧皱,一双手铁钳子似的钳住他的下巴,不由他分说,将他的脸左右移动,细细查看。

      容晃之呼吸一滞:【狐狸,你的易容术不会被他看破吧?】

      公仪离表示士可杀不可辱:【渡劫期以下想都别想!这可是本座看家本事,能被他一个合体期看破?】

      果然,容崖最终缩了手,却不甘心,眉头锁得更紧,仿佛能夹死蚊子。

      容晃之茫然无辜:“城主大人有何贵干?”

      容晃之自然知道他不是城主,可刚到攻玉城的一介散修不知道他的身份才正常。他既乘坐城主车架,以容晃之使用的初到攻玉城几日的散修身份,会以为他就是城主。

      “你……”容崖顿了顿,“你可曾认识一位名叫容岱的剑修?”

      容晃之摇头摇得真心实意,他真不认识。

      容崖自袖里乾坤取出一副画像,容晃之虚虚一瞥,画上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修者,放在修士中,算很不起眼的长相,唯有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狡黠灵动,令人见之难忘。

      他一下就明白这人为何抓着他不放了,画中人的双眼与侧脸轮廓和他像了个九成九。公仪离的易容术变化脱胎于他自身骨相,假中有真真中有假,真假虚实相映,故而难以识破,他的双眼便是易容中的“真”。

      容崖紧盯着他,合体期的压迫感叫他冷汗淋漓。

      公仪离说:【他在对你用真言咒,识海强度低于他的人无法在他面前说谎。】

      容晃之讶然:【我没感觉,我识海这么牛逼?】

      公仪离理所当然道:【你之前修为肯定不低,即使没有他高,也差不到哪儿去,否则无法在那样的重伤中活下来。】

      容崖不解释自己的身份,指向画像:“见过他吗?”

      容晃之不用抵抗真言咒就能回答他:“没有,毫无印象。”

      容崖的眉头开了锁,整个人灰败下去,他背着他的剑,重新登上豪奢的车架。

      攻玉城阵法营造的熏风中,白虎驮着鲛纱掩映的车架驰远了。

      容晃之暗松一口气,没惹上世家这种庞然大物就好。

      他问公仪离:【容岱是谁?】

      公仪离和他一样抓瞎:【别问我,我是二十年前掉进秘境的,只知道二十年前的事。至少二十年前,没出过叫容岱的有名剑修。】

      【狐狸,让你当个搜狐,你都是二十年没更新那种。】

      公仪离听不懂什么是搜狐,但不妨碍他听出来容晃之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在识海里无能狂怒,容晃之习惯性忽略他,转而向一旁的摊主打听容岱。

      摊主乐道:“兄弟难不成打幽州那鸟不拉屎的地界来?这都不知道!容岱仙长乃是二十年前于灵州飘摇城惊天一战中立下不世之功的大英雄,一人逼退十万邪魔,一剑劈开二十年安宁!茶坊酒肆处处说的都是他的话本子,当今五道十六州,哪有人不知道他的?”

      容晃之配合地大惊:“天底下还有这等人物?某三十年前闭关至今,实在孤陋寡闻,惭愧惭愧,多谢仁兄解惑。不过……既然这容岱名声如此之盛,为何城主还要拿着画像四处寻人?不该是他走到哪里,哪里就众星拱月么?”

      摊主飞舞的眉毛一下子落下去,叹了口气:“天妒英才啊!容岱仙长飘摇城一战之前声名不显,直到那一战才闻名天下,可惜啊,他就死于飘摇城一战,被数不尽的邪魔分而食之,唉!尸骨无存呐!方才那人……却好似不是城主,也许是城主不怎么露面的亲戚,某也没见过。”

      容晃之咂了咂嘴,这容岱是什么大冤种?籍籍无名一辈子,一战成名天下知,居然就死了,死得这么惨。被邪魔分食比凌迟还惨,凌迟光是剐下三千六百刀肉,被邪魔分食可远不止被咬三千六百口,连神魂都要被分去嚼碎吃了的,当真是死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容崖怕不是魔怔了?这人还能找着?大冤种容岱大抵连来世都没有了。

      容晃之熄了探究的心思,阔少的烦恼他不懂,他只是个兜比脸干净的倒霉散修。

      他掏出五枚下品灵石买了一沓最廉价的符纸,朱砂芥子袋里剩了些凑合用。

      没法子,他曾经再牛逼如今也只是个筑基修为的菜鸡,用不了剑,修不了其他对奇经八脉稍有要求的道。

      摆在他面前的只剩一条修真界的独木桥。

      符修。

      对身体天赋要求奇低,对悟性脑子要求极高,下限和上限都很低,上下三千年没出过渡劫期的修真下水道——符道。

      除非是真的无路可选,或者热爱蒙了心,没人选择符道。

      容晃之便是那个倒霉催的无路可选。

      摊主看他的眼神带了几分同情:“怪不得筑基闭了三十年死关……”

      如果是符修就不奇怪了。

      容晃之不以为意。

      什么道不是道?既然他曾经能在剑之一道登峰造极,为何不能在符道走出一条通天坦途?

      世上既无符中仙,他便来做第一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作者开文求收藏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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