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镇事志》我穷得莫名其妙

32、02.08

　　阿列克赛走得很快。

　　他个头大，腿也长，习惯了在一片布满冰碴子的雪原里行动。

　　他走得如履平地，陈朝辞追得跌跌撞撞，非但没追上人，反被拉开好长一段距离。

　　“萨沙！”陈朝辞叫唤起来，“你听我解释！”

　　阿列克赛的脚步一下子慢了不少。

　　“我不是自愿和李追云出来的！”

　　阿列克赛回头看了他一眼，迈开腿又一次与他拉开距离，甚至走得比方才还快了些。

　　陈朝辞再叫他，他就像捂住耳朵权当没听见。

　　事情有些棘手了，阿列克赛是好哄，但要是赶不上时机，陈朝辞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隔空哄人啊。

　　细碎的雪团从天上落下来，这是下雪了，但阿列克赛丝毫没被影响到，除了步伐有些跛，速度可是一点儿不慢。

　　陈朝辞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我知道了！”

　　阿列克赛没反应。

　　“你是不是气我把你当艳遇！”

　　阿列克赛的身影颤了颤，似乎有停下的迹象。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阿列克赛回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差的视线，陈朝辞都能感觉到自己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真是奇了怪了，陈朝辞的第六感就好像死了一样，明明之前一猜一个准，这回却怎么都琢磨不到阿列克赛的想法，反把人惹得更加不高兴了。

　　眼看着阿列克赛越走越远，陈朝辞一个踉跄摔进满是冰碎的雪地里，他的膝盖在哪儿撞了一下，发出一道闷响。

　　阿列克赛停下脚步，回过头远远地望着他。

　　他自觉无情得有些过分了，陈朝辞不是一个任劳任怨的人，他应当恼怒，委屈，然后大喊着要阿列克赛滚过来搀扶自己，就算都没有，那也至少该有一声痛呼。

　　只要陈朝辞出现一点求助的信号，哪怕他实际上并不需要帮助，阿列克赛都会立刻折回来拉他。

　　但陈朝辞哼都没哼一声，他爬起来拍拍衣角，甚至没有一丝表情变化，就好像刚刚那一跌只是个幻觉。

　　“нахуй！”（*俄语：踏马的）

　　阿列克赛彻底生气了。

　　他再也没回头，把陈朝辞甩在后头直奔家中，他气极了，拔了钥匙锁了门还锁了窗户，甚至连车库的门窗都锁了一遍。

　　这座堡垒一般的别墅将它的坚不可摧展现得淋漓尽致，等陈朝辞紧赶慢赶地追回来，已经连个能吹到屋中暖气的地缝都没有了。

　　“萨沙！”他试着拍门，“我们聊聊，好不好？至少让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陈大奔也跟着汪汪直叫。

　　阿列克赛圈着自己的膝盖锁在门板后面，他不明白，外面在下着小雪，天也快黑了，那么冷，陈朝辞被他关在外面，居然满脑子都是为什么惹到他，而不是自己可能会冻死吗？

　　作为旅人，他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吗？

　　“是不是因为我说我喜欢你的脸？”陈朝辞退后几步，试图透过窗户找到阿列克赛的位置，“我发誓我没有轻贱你的意思。”

　　阿列克赛抱住脑袋。

　　不是的，他没有生气。

　　说实话，听到陈朝辞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描述为艳遇的时候，他甚至还在心里雀跃了一番。

　　陈朝辞一声一声地唤他，要他开门，而阿列克赛的手也不受控制地握住门把。

　　他想开门，想冲出去抱住陈朝辞然后大声告诉他，阿列克赛生气的原因是陈朝辞不知道心疼自己的身体。

　　但阿列克赛是个高傲的懦夫，可悲的神经病，对别人来说轻而易举就能说出口的东西，到他嘴里就变成了一团会黏住舌头和嘴唇的强力胶。

　　上帝啊，陈朝辞，别再总是作出一副可以照顾和体谅所有人的模样了，阿列克赛可没胆子把自己柔软的心脏交给一个看上去无懈可击的人。

　　门外风声呼啸，蛋糕被冷落太久，香气比刚出炉时寡淡了。

　　阿列克赛在冷飕飕的门廊里蜷缩着，几乎忘记了时间，是一通尖锐的电话铃声把他叫醒的。

　　天彻底黑了，门外也没了动静，他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脸上糊满了泪水。

　　陈朝辞……去哪儿了？

　　阿列克赛拉开门，院子里一片寂静，没有陈朝辞的身影，甚至连他的脚印都已经被落雪遮住大半了。

　　看样子，应该是去别人家里了。

　　阿列克赛心里猛得涌上一股气，他用劲儿甩上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电话铃坚持不懈地尖叫着，阿列克赛抹了把脸，本想直接上楼，不知怎地，脚步拐了个弯，还是转到了电话机前。

　　他叹口气，接了。

　　“喂……”

　　“……”

　　镇长终于放下电话，端了两杯热水示意陈朝辞跟他走：“来吧，孩子，我想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谈话空间。”

　　与陈朝辞勾肩搭背分享一块点心的旅人们有些不乐意：“啥悄悄话啊，还要背着我们说？”

　　镇长啐道：“咋啥闲话都想听一耳朵。”

　　陈朝辞温和地笑了笑，把李追云的手枪放在茶几上：“我去一下，麻烦你们把这东西物归原主了。”

　　旅人们豪爽地答应道：“放心！”

　　陈朝辞跟着镇长进到二楼的一间小书房里，书房里有个电暖器嗡嗡地运作着，一切寒冷都被阻挡在门外。

　　镇长将一杯热水搁在一张小书桌的一端，捧着自己的水杯在书桌另一端落座。

　　陈朝辞犹豫了一下，黏在他脚边的陈大奔倒是没客气，甩着尾巴钻到桌下躺平了。

　　镇长笑道：“放轻松，坐吧。”

　　陈朝辞踢了陈大奔的屁股一脚，还是坐下来。

　　镇长开门见山：“你们吵架了？”

　　陈朝辞摸了摸鼻子：“应该是我惹他生气了。”

　　镇长：“为什么？”

　　“不知道，他不肯说。”

　　“这小子。”镇长失笑，“虽然我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你要听一听我的想法吗？”

　　陈朝辞：“我就是为此而来。”

　　“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生气呢。”

　　陈朝辞瞪大了眼睛，显然不信。

　　镇长抿了口热水，道：“萨沙虽然是个哑炮，但他要是真的生气了，可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像这样不说话，反而是心虚的一种表现。”

　　陈朝辞听得云里雾里：“他心虚什么？”

　　“对，这就是关键，知道他在心虚，这就够了，等他做好心理建设，他就恢复正常了，要是他觉得自己搞过分了，没准还会跟你道歉。”

　　陈朝辞：“都气哭了，还算心虚吗？”

　　镇长咧嘴一笑：“怎么不算呢？”

　　陈朝辞服了：“好吧。”

　　镇长：“好了，不开玩笑了，他这幅样子是跟你脱不开关系，但不一定是你把他惹毛了，下午的事情你听说没有？”

　　陈朝辞：“是露卡斯那猫的事情吗？”

　　“对，你知道就好。”镇长又喝了口热水，“我随便猜一下，可能他是担心你遇到危险，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所以才整这一出烂活儿发作发作自己的别扭呢？”

　　陈朝辞：“额，不像。”

　　镇长摆手道：“反正你知道他很重视你就可以了，虽然他对谁都是爱搭不理莫名其妙的，但这副反应，不是他放在心上人可得不到呢，换句话说，他就是太在意你了。”

　　陈朝辞：“……我知道了。”

　　两个人同时喝了口热水。

　　“你……”镇长清了清嗓子，开辟了一个陈朝辞意料之外的话题，“有没有想过让你的旅途里多个同伴？”

　　陈朝辞一怔：“同伴？”

　　“对对，同伴，就是……你看萨沙怎么样？”

　　陈朝辞差点把杯子推倒：“萨沙？为什么？开玩笑吗？”

　　镇长：“我没开玩笑，你看看他，他以前一天到晚跟个死人一样，自从你来了以后，他才慢慢活过来，他不能没有你。”

　　陈朝辞摇头道：“不不，他属于这里，他在这里过得好好的，我把他带走的话，他肯定会适应不了。”

　　镇长像是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好小伙，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这里有个小孩，他狼狈不堪，饥寒交迫得倒在雪地里，有位好心人路过，便伸出援手，给了他温暖的新衣裳和美味的食物，小孩吃饱穿暖，在雪地里高兴地为好心人跳了一支舞。”

　　“好心人对孩子的舞蹈大加赞叹，他说，这个小家伙在雪地里起舞的样子是多么美好！他属于这片土地！他应该永远留在这里！”

　　“天呐，你不能因为他本身所拥有的美丽，就完全否定食物与衣裳的作用！好心人走了，衣服会穿烂，食物会吃完，到那时，他终于还是会重新倒下去。”

　　“你不能对他负责，又为什么要对他伸手呢？”

　　“这可不是负不负责的问题，阿列赛是个非常好的人，如果是他，我很愿意在我的裤腰带上多栓一个脑袋。”陈朝辞严肃道，“但他应该是‘希望加入一段有我的旅途’，而非‘被邀请跟随我离开’，这是两种概念。”

　　“事先声明，这不是提前唱衰，但人就是有生老病死，我当街倒地的样子估计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加入大家茶余饭后的故事里。”

　　镇长捂着脸笑了两声：“哎哟……”

　　陈朝辞等他笑完，接着说：“如果是我来邀请他，就像你说的，他从房子里出来，跟我走了，但他并不会因此得到多少长进，他会把我当成另种房子，在旅途上的每一步都离不开我，直到这条路进行到他再也无法回头的时候，我……好心人没了……”

　　剩下的话已经不用说了，两人都心知肚明。

　　陈朝辞苦笑着：“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而要求一个脆弱的人从舒适圈里踏出来，然后又希望他能保护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