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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职业骂人 ...

  •   日色熹微时,晨景,皇宫里。

      皇帝陛下今天心情愈发差,周围伺候的宫人都十分忧心,贴身伺候的太监守在门口,听着头上瓦片响动声音,又轻轻叹了口气。

      “师傅,恐怕有贼!”
      一旁的小德子神情警惕,他年纪轻,做事一惊一乍的,“我听到响动了,师傅我和您说,我从小耳朵特别灵……”

      “那不用管,”大太监怀德一挥拂尘,给那小子来了一下:“小声点,陛下昨夜子时才休息,地方那些官员一个个都不安分……”

      “但我真的听见声音了,我去叫禁卫军过来!”

      “那是仁德军。”老太监又给了徒弟一下拂尘:“毛毛躁躁的,我以后怎么敢把陛下的饮食起居交在你手里?”

      “仁德军!”
      小太监打了个寒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随即又被抽了一下。

      “你又听了外面那些鬼话了是不是?我之前怎么教你的?做人要自己长眼睛,不要听风是风听雨是雨,陛下有没有滥杀无辜你心里没点数吗?仁德军罚的到底是贪官还是好官你不知道吗?”

      老太监越说越气,转头就往小德子屁//股上踹过去:“臭小子!你是最该直到陛下为人的,怎么敢和外面那些人一样……”

      老太监重情重义,本身就委屈,这时候骂着骂着,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

      这可把小德子吓坏了,他更宁愿师傅打骂自己,也不想看到对方的眼泪。
      就好像他做错事时更愿意陛下罚他,而不是目光沉沉看着他,再长长呼出一口气,笑着说粗心很正常不用放在心上。

      他和师傅说过这点,但师傅说他就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好日子过惯了嘴挑的很。

      师傅说这话十分有可信度,他早些年是侍奉先皇的,一次端茶的时候一个趔趄把水泼出去,先帝就要拉他出去打死,要不是太子——也就是当今陛下——出手制止,他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小德子手足无措的看着师傅垂泪,巴巴上前递过去自己的手巾,被老太监拿去抹了鼻涕,忽然想起来这帕子是芜茉苑小蝶给的,一时间焦急懊恼又胆怯,想上前要回来,又怕太在意帕子被师傅发现。

      老太监老奸巨猾,擦干净眼泪鼻涕直起身子,眼神轻蔑的看了他一眼,正在小德子心里忐忑觉得对方发现了什么时,寝殿里忽然亮起烛光,随即响起两声咳嗽声。

      怀德这下再也关不上徒弟,狠狠剜了眼对方,丢了句“你又做什么蠢事了?看我仔细扒了你的皮!”,就小碎步转身推门进了房里。

      怀恩走到一半,忽然意识到手上还拿着那脏手巾,忙又小碎步出门,把那脏东西砸在徒弟脑袋上,让对方去准备洗漱的热水和开胃膳食,自己抢过一提灯又进了宫殿里面。

      昏暗的室内,只点着一盏灯烛,帝王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鬓发间却已经多了许多白发。
      龙危焉此刻举着唯一的灯烛,仔细端详着床头的挂画。

      怀德侍奉帝王十几年了,对寝宫里每一个摆件的位置都一清二楚,这时候不用想,就知道那是平康小世子的画像。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那位的画像,陛下最善丹青,画的最好的就是那位小世子。

      乾晏五年以前,那位的画像几乎隔几天就多一副,画画是陛下朝堂生活之余的唯一放松方式。
      乾晏五年之后,画像则以一日一副的速度减少,陛下每日晨起,必要对画像发一阵脾气,扔飞镖射箭之类都是寻常。

      怀德以为自己今天也要负责换一张画像,没想到定睛一看,今天那画像竟是完好的。

      他擦了擦眼睛,再次确定,果然是完好的。

      陛下只是秉烛静静的看着画像,没有任何恼火或愤怒的情绪,面色苍白寂寥,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陛……”
      怀德刚要开口,忽然感受到一道目光,冰冷没有感情。
      他汗毛直竖间转头看去,这才看见书架旁边的一个黑色身影,比陛下更像雕像,更无声无息,只露出张刺着衔尾蛇图形的侧脸。

      是仁德军。

      陛下虽然没看到,却能知道这边的动作,眼皮都没抬,吩咐:“继续说。”

      那位没有丝毫含糊,声音低沉喑哑如同寒冬里被冷风刮破的窗户,
      “临灯郡主那边没找到那东西,郡主和长公主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仁德军赶了出来。”

      “呵,”帝王冷笑:“朕那位姑姑真是越来越不安份了,仗着有先帝的封号和赏赐……现在早已不是先帝当道了。”
      “你是怎么处理的?”

      “臣找到了驸马贪//污的证据,依法把驸马抓去牢里,由于驸马没有官职在身,不存在代罪办公的条件,就按律处置了。”

      怀德忽然打了个寒噤,他自然直到按律处置是什么意思。
      恐怕不仅丢命这么简单,而是……连全尸都没有。

      帝王笑了下,终于舍得移开眼,轻飘飘看了怀德一眼,看的老太监血液都凉了。
      皇帝似乎只是随意一瞥,并没多在意,他熟练的抬手,怀德立刻察觉到意图,拎着冠冕龙袍就上去伺候穿戴。

      “仔细说说。”龙危焉今天难得兴致很高,怀德过去时看了那画一眼,看到画中人被匕首刺破胸口面庞,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陛下该撒过气了。

      那位仁德军依旧无声无息,僵硬却直白的把所有细节都叙述出来,包括他们进门抄家时大公主颤抖的肩,郡主如何尖叫、驸马如何仓皇逃窜却被敲晕,如何活着被挑断手筋剔开骨血,细细展开皮肉,铺在显龙寺的佛像上。

      怀德的动作越来越僵硬,手指微微发抖。
      这变化被皇帝发现,后者轻轻睨了他一眼,语气含笑温和,似乎在问今天的天气。

      “怎么?怀德,你也觉得孤太过残酷了?”

      像是瞬间被打通什么开关,怀德的反应比他大脑转动更快,话语脱口而出:“怎么会?驸马能被处置,都是因为他自己贪//污//腐//败,要是他不收贿赂,也不会有这些刑罚。”

      皇帝轻轻嗯一声,转身自己系上衣带。
      怀德长长呼了一口气,他明白,这是陛下彻底放过的做法。

      身体已经形成了惯性,他的大脑这时候才开始思考,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由十分惭愧。

      陛下惩处的都是有罪之人,自己却因为刑罚而产生恐惧情绪,这样的自己和徒弟、和外面那些不认识陛下的人有什么两样?

      在愧疚感驱使下,怀德忙跟上前,一边布筷一边絮叨叨:
      “要奴婢说,临灯大公主真是不让人省心,这么多年都一点看不住驸马……陛下的律令明明颁布的十分清楚,‘贪赃枉法者必严惩不怠’‘王子犯法比庶民更重’,偏生大公主却从来我行我素……要知道陛下对临灯郡已经格外开恩,给了多少次机会……”

      早膳只有最普通不过的小米粥、一叠萝卜咸菜和两个窝窝,皇帝陛下在贴身大太监絮絮叨叨的抱怨中,一点一点温和宁静的吃完了所有餐食,连盘子里剩的咸菜汤汁,他也用窝窝擦干净吃进肚子里,才心满意足地拍拍手上朝去了。

      最近朝堂上那些鸟又开始叫了,要怎样才能让他们闭嘴呢?
      他心情愉悦,步行往朝政大殿而去。

      棍棒、尖锥还是恐吓?

      这边,宁嗣音等人顺利离开宣城,为了避免目标太大,也因为这帮罪犯中许多人都是当地小民,不像梁青云一样有上京质问的理想,一行人中途把飞马停在一处山林,有其他意愿的人离开,愿意跟着龙纪行一起勤王也可以跟着。

      宁嗣音对皇城和那位皇帝很感兴趣,而风生和金恒自然以他为主,于是一行人删减大半,留下的除了梁青云、温栾等落难官员文人,就是龙纪行、宁嗣音一行人。

      几个书生这几天已经完全被龙纪行的逻辑折服,虽然依旧心存疑虑,但至少目前都愿意和她一起勤王。
      无论他们对未来的设想有什么不同,彼此探讨时多针锋相对,但有一点是他们的共识,即目前的生活、目前的国家不是令他们舒服的、他们想要的。

      要做的首先是推翻旧的大楼,至于如何修建,盖成哪种风格的建筑,可以之后再一点点摸索。

      ——除了一个人,他们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那是个武生,本就被周围的文考书生排挤,这时候提出另外观点,更让人感到费解。
      但他虽然表情胆怯,却依旧梗着脖子叫:“皇帝倒也不是听不进劝谏,你们这些……文人,只说提建议是好事,一点不说那些言官有多蹬鼻子上眼,要换我过去,我也要通通砍了他们!”

      几个文人听见这话,就像被骂的是自己祖宗一样,即可面红耳赤的义愤填膺起来。
      然而年老的温栾摆摆手,制止了他们的义愤谩骂,眯着眼睛端详那武生良久,才轻轻吐了口气。
      “你是平寿将军三子,王外极?”

      宁嗣音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转头,果然见风生皱起了眉。
      他曲手在对方眉心敲了敲,被对方抓住手握在掌心,本还贪恋宽大手掌的温度,一转头,却见南苍笠、金恒均眼巴巴盯着自己,顿时老脸一红,抽出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仔细看那边的事端。

      王外极见身份被人认出,也不再掩饰,挺着胸膛站出来:“没错,我爹就是平寿将军。”

      “你们说陛下听不进劝谏,但你们不知道,当年先帝在位时,我爹稍稍提了点反对,就被赶到西北蛮荒之地,但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圣上要册封文正公,我爹上奏反对,陛下不生气,要封洗刷平康将军府,我爹依旧反对,圣上依旧没生气,陛下要推行新政,我爹依旧反对,圣上从没真的生气或责罚过……”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这都是普通学子听不到的密辛,人人都拉长耳朵听着,一时间表情也古怪起来。

      “我爹这些年前前后后上了几十封反对奏疏,但你瞧,平寿将军府是开国将军里唯一一个还兴盛的——只要不贪//污不枉法,按律办事,圣上不会无缘无故打杀人的。”

      “那那些被庭杖的大臣……”

      宁嗣音还是很好奇地,毕竟对他来说,当众脱裤子打屁//股完全不能容忍。
      不如让他去死。

      “那些言官完完全全就是骂街泼妇,一个个不起一点纠察之责,每天就是专职骂人,没事找事的典范……”
      王外极一口气骂了好几句,骂得在场文官里好几个脸都绿了,这才继续解释:“你不知道陛下每天看的奏折都是什么,这个说陛下该成亲了,那个说陛下昨晚吃饭太奢华,这个说陛下上朝时衣带扣错了不成体统,那个说陛下两天没给太后请安是不尊孝道……”

      王外极不愧是官员子弟,对这些朝政消息十分清楚,这时候随便列举,一拉就是一大堆,从皇帝的衣食起居到写字不好看、走路步子太大、对太后不够尊敬、不敬天神等等……林林总总纷繁复杂之琐碎,让宁嗣音简直大开眼界。

      他以前一直以为最琐碎和爱嚼舌根的是村口老太太,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些言官和村口老太太唯一的区别就是,老太太骂人是业余的,而言官是职业骂人,而且个个都是文明人,说话不露脏字又火药味十足。

      更何况因为本朝开国以来,太祖就定下了听取谏言不杀言官的规矩,这些人劈头盖脸骂你一顿,皇上还不能杀人不能撤//职不能贬谪,简直对他们毫无办法。

      如果言官都是这样,那皇帝不听劝谏,甚至要当庭杖责,也不是不能理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职业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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