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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鸿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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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幽深的树林里几乎没有什么花,树木个个都干黄枯瘦,小草也是稀稀拉拉的。难得一块大石头边上死命地挤出了朵小白花,没等它呼吸完新鲜空气,便被一个形同鬼魅的黑影疾速穿过时带起的厉风给刮得无影无踪了。
此刻,离大石头不远的树干上正蹲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人。
看不清他被树叶层层遮挡的脸,只是从身形瞧着约莫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一手扶着树,一手托着个瓶子模样的东西,口里还喃喃念着什么咒语。
当那黑影就快要从他眼前窜过时,少年稍一踮脚,而后飘逸似羽毛般稳稳地落在地上,拿着瓶子的手背过身后,挡住了黑影前方的去路。
沙尘四起,枯叶纷飞,少年衣袂飘飘,缓缓转身。
微弱的月光下,只见一双含笑的桃花眼和依稀上扬的嘴角。
遭人阻拦的黑影逐渐也现出了原形——
一只有着顺溜油腻的鬃发的……花猪?
或许更应该说是一个半人半猪。
上半身是肥头大耳的猪样,下半身倒是跟猪蹄差不多臃肿的人腿。
“喂,猪大哥,”少年也不惊惧,还带着痞气喊道:“今儿个又上哪偷食去了?”
这老花猪睁着浑圆的眼睛,做出个猪才晓得的“凶神恶煞”的表情,边喷着口水沫子边扯猪腔:“哪来的毛头小孩啊?老子认识你吗?”
少年的目光染上几分狡黠,笑意更浓了:“猪大哥,你昨儿不钻我观里了吗?怎么的,不认账啊?”
老花猪经他这一说,恍然大悟似的俩肥猪蹄子一拍,肉跟着抖了抖,说:“你就是那半吊子小屁孩除妖师?”
少年眼角抽搐了一下,不满地开口道:“哎不是,怎么就半吊子小屁孩了?”
“山上山下都这么传啊。”又喷了一脸泡沫星子。
少年作无奈状,抹了把脸,抚额自语道:“我技术真有如此烂?”
好歹自己也是抓过几只妖的人,虽然都是什么耗子兔子鸡鸭鱼之类的……那也很了不起啊,这些个凡夫俗子,真是不懂得知恩图报。
转念又想:罢了,先收了这贪吃的猪精。
少年掏出原来念了咒语的瓶子,双手施作法术,敛了些玩世不恭,呵道:“开!”
瓶子登时浮起在半空中,泛着幽幽的绿光,瓶口愈开愈大,并伴着一阵刺目的白光。
“收!”
片刻后,瓶子发出的光芒才黯淡下来,又回到了少年的手中。
仅此一瞬,那老花猪已不见踪迹了。
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一般。
少年低头看着手里震动不止的瓶子,伸出指头弹了一下,勾唇笑道:“猪大哥,先委屈你在这待会,我总得给那不饶人的老头一个交代吧。”
随后,在月亮完全隐匿进无边的夜色之际,少年的身影也渐渐没入了树林深处。
……
这时,阴蚀山上。
“当真非如此做不可?他如今不过是一介凡胎,悟性尚还不够……”
破旧的道观里光线昏暗,借着残烛的微光,两个俯身窃窃私语的人影映在了纱窗上。
“此举实属无奈啊。”另一个听着似疲惫似沉重的声音答道:“必须得让他尽早恢复,各方妖魔势力猖獗,开始不断膨胀,隐隐有结盟之意,派去看管的几个神使已有被重伤甚至被残害的了。唉,天界不能没了他啊。”
“若他被那些妖魔发现了该如何是好?以他现在的功力,怎么能抵得过他们?”
“你且放心,我们自会遣人暗中协助,无论怎样都会保住……”
未等说完,观外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吆喝——
“莫老头!我把罪魁祸首给你抓回来了!”
倏地,屋内的蜡烛被熄灭了,只听另一人压低了声音,匆匆道:“你先走,此事待我思忖一二,日后再具体商议。”
话音刚落,本就弱不禁风的门给人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这回看你怎么冤枉我!”
蜡烛又重新点燃了,火苗高高窜跳着,比先前却要亮堂了许多。
大致打量一番,这破道观当真是一览无遗。看着倒挺大,实则只有一张铺了布榻的石板床、一张蒙着细尘的木桌和几盏枯灯,以及……
墙角处的蛛网。
简陋的床榻上正盘腿坐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皱巴巴的脑袋干净得一毛不拔。这明明是个道观,他却身着一袭僧袍,右手挂着一串佛珠,左手自然成掌搭在小腿上,眼睛闭着,看上去似乎是在打坐入定。
此人便是莫老头,莫杳。
莫杳的家族世代为除妖师,在普通民众中的名气说不上多大,至少阴蚀山这块地方都能知道他。
更知道的是,他收了个扶不起的徒弟“阿斗”——顾七。
“老头老头!起来起来,大晚上的打什么坐啊!”
定睛一看,这踹门之人恰是方才树林中的翩翩少年。
年纪轻轻,神采英拔。生得一张俊逸非凡、恍若天人的脸,却有着些小流氓的气息。
莫杳慢慢睁开眼瞥了瞥顾七看似人畜无害的模样,行将就木般拖着一口气道:“阿七啊,轻点声说话,莫再折腾为师的耳朵了。”
顾七将一个墨绿色的瓶子“啪”地放在桌上,然后单手一撑就坐了上去,吊儿郎当地说:“锁妖瓶里头就是前些天把山上山下的人家吃了个遍的‘老秃驴’,可让我给逮着了!”
“那叫锁妖壶。”莫杳叹了一声,“驴能有这等喜吃?”
顾七搔搔头,嘿嘿一笑:“其实是头老秃猪,我瞧他蠢蠢的,脑袋上油水倒不少。”
见他这么侮辱自己的“猪格”,瓶里的老秃猪不满了,也不知在做些什么,锁妖壶摇晃的厉害。
莫杳忍无可忍,抄起榻边的破云扇就是往顾七头上一拍:“坐没坐样!为师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
“一口一个老秃驴、老秃猪,为师不是说过要尊师敬长、遵守礼教吗?!”
说着,作势又要一扇拍过去。
顾七精的像个地头鼠,滋溜一下躲开了,嘴上还不依不饶反抗道:“我又没骂师父,打我作甚?”
莫杳指着他,吹胡子瞪眼道:“为师不也是秃的吗?!当着我的面骂秃驴、秃猪,你小子翅膀长硬了是吧?要上天啊?”
“不是您老盼着我早日得道成仙呢吗?那我不上天如何成仙?”
顾七这厮准是个嘴欠抽的,不日常与师父拌拌嘴,心里就不踏实。
当初觉着得了个便宜徒弟是自己走运,现在看来,还不知是造了哪门子孽,招来的反而是个混天混地的小王八羔子。
莫老头惆怅地想着,恐怕自己早晚有天真会给气得归了西去。
顾七以为师父被自己呛得无话可说,不自觉就得意起来,若他有尾巴的话,指不定得翘多高呢。
可惜,姜里头就属老的最辣,在顾七的小辫子还没翘到天上之前,莫老头捋了捋下巴处如干草一般的胡子,一脸淡定地说道:“既然你也如此盼着上天成仙,为师就给你个机会。”
顿时,顾七察觉事情不太妙,他灵敏地嗅出了莫老头话里带有的贼气。
每每这时,准没什么好事。
“过两天你就下山到城里去,帮别人捕快捉捉妖,你也顺便历练历练。”
果不其然,这莫老头满脑子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可现世仙妖早已划界各自为政,在天界神使的看管下,散妖大多都被赶去了山野之地,城里的妖数目微小,捕快他们自个儿都能解决,他去又能帮什么忙?
顾七刚想不满地反驳,就被他老奸巨猾的师父一脸威严地制止了:“妖抓不成抓个窃贼也行,我会传信给长安让他看紧你。”
“你别想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好好跟人学着点。”
莫长安是莫杳的侄子,自小习武练剑,虽不走除妖一路,却也有所作为,十五六岁便成了少年捕快,为民除害,惩恶扬善,如今正值弱冠之年,已是功绩累累、名号响当的捕快长了。
反观小王八羔子顾七,年将及冠了还只是个半吊子除妖师,且不说除妖,捉妖也不见得他捉了几个,小聪明劲光用到吃喝玩乐上了,大多时候就是跟在莫杳后边搭把手,学些皮毛,偶尔还净添倒忙。
不就一个捕快长吗?多神气似的。
顾七全然忘了儿时自己对莫长安的崇拜羡慕,他瓮声瓮气道:“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