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闻折竹声》舀金

5、回溯

　　后天…
　　应迟用红笔圈出1.7号这天，思索着。
　　最近基地物资紧缺，附近一片的超市里已经没有能拿的东西了，抑制剂也只剩下十三支，还需要给组织里其他的Alpha和Omega分一些。
　　这样一看，分到自己头上的抑制剂也没多少了。
　　差不多够撑过一个易感期…
　　青年指尖微动，转着笔，思绪渐渐飘远。
　　最近几个小任务都很顺利，这位新搭档的配合倒是意外的不错。
　　他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招了这么一个新成员。直接去问他…这是不可能的。
　　时折竹又为什么突然要加入组织？
　　他怎么知道组织地点的？
　　他明明那天有能力逃脱，为什么冒险假死？
　　应迟脑海里突然冒出那双褐色的，随意却带有侵略性的眸。
　　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Alpha体质好，饿的会慢一些，不过现在饥饿感也渐渐明显起来。
　　应迟走到自己房间的床边，拉开床头的抽屉第一格，拿出里面的盒子打开。盒子里有十个格子，其中八个都空了，应迟从剩下两格中拿出一颗像药般的丸子，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看够了没？”他推回抽屉，转头朝门口那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人说道。
　　“这什么？我们组织研发的营养药丸？”时折竹倚着门沿，抬手指了指那个抽屉。
　　“不笨嘛。”应迟朝对方毫无情感地弯了弯眼睛，把时折竹上次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
　　门口那位很轻地“啧”了一声，往屋里走了几步，“早拿出来点你的队友就不必跑出去在超市找方便面了。”
　　他边说着，边瞥了一眼外面的走廊。
　　“咔”的一声，门关上，屋里顿时暗了一个度，只剩电灯还闪着不怎么亮的光。
　　“你还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啊。”时折竹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这个十几平方米的房间。一张木质床紧靠着左侧白墙，床边贴着个矮柜，右墙上挂着一副日历。
　　简单整洁。
　　“说话就说话，关什么门。”应迟收回放在柜子抽屉把上的手，朝时折竹说道。
　　说完又觉得哪里有些怪。
　　“最近有人在洗劫周围超市，上司让我们去处理一下。”时折竹略过应迟的话，自顾自说起来。
　　“洗劫…”应迟坐在床边，品了品这话，“真是个好词，说的好像那些超市本就是我们组织的一样。”
　　“你好像并不那么支持组织啊。”时折竹斜倚着墙，依旧散漫地两手揣兜。几缕碎发垂下来，挡住了小半边脸。
　　这人似乎必须得靠着东西才能安心。
　　应迟习惯性观察着对方动作的每个细节。
　　“支持又怎样，不支持又怎样….组织不还是一样需要我这个人形机器来铲平威胁。”
　　“机器。有意思的形容——”
　　电灯不怎么给力地持续闪着，屋里黑一下亮一下。
　　“—不然呢。我只是一个用来杀人的活人罢了。跟机器没什么实质性的区别。”应迟仍然维持着笑容，只不过这笑里带着些自嘲。
　　时折竹突地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那双褐色的、情绪丰富的眸很亮，好像能透过他的外部表情看到点别的什么。
　　他貌似在探究。
　　应迟一直觉得这人很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放在以前，训练基地那儿像这种气质上嚣张散漫的人有很多，但几乎全都是装出来的——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强一些，亦或者是在每年的竞技场上给予对手一点气势上的打击。
　　而时折竹似乎本就这性格。
　　他的所有的情绪都很淡，不是表露不出来，而是淡到几乎无法捕捉，也无法呈现到整个面部，无论是开心、调侃、还是嘲讽。他的眼睛成了表露情绪的唯一通道，含笑的，肆意的。
　　只有跟他对视才能感受到他作为一个人的七情六欲。
　　周围静了下来，只剩下呼吸声。
　　时折竹一直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应迟“啧”了一声，没来由地觉得屋里有些闷热。
　　他从床边起身，走到门口，正欲开门。
　　“你母亲去世多久了。”
　　应迟放在门把上的手一顿，整个人僵在原地，背对着时折竹。
　　耳边一直在响的电灯线路的微弱“滋滋”声消失了，脑子嗡地一下空白，世界一片寂静。
　　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很微弱。
　　就像一脚踏进虚空，周遭一切都变得飘渺起来。
　　呼吸连绵不断，清晰到与记忆里的那道呼吸声重叠，再重叠。
　　那天也是这样，他一如既往地冲完冷水澡，捋着头发试图让其干下来。
　　“喂——”
　　09冲进来，满脸喜悦。
　　“迟哥，我们俩明年就要10岁了。”
　　应迟抬眼，双眸亮晶晶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两道声音默契地重合在一起：“——基地擂台赛！”
　　两个孩子在木床上笑作一团。
　　“你这水平，绝对横扫所有人，霸榜！”
　　孩童应迟冲对方酷酷地比了个手势：“那必须的。到时候组织奖励下来了迟哥给你分一半。”
　　“我都不敢想象—”09坐直身子，“—牛肉哎我的天，我听05说他来基地之前吃过一次，他妈妈带他去的，他说巨巨巨巨巨———好吃。”
　　应迟扬着下巴，跟着09一块儿笑。常年的室内训练使基地里所有人都白的堪比死人，不含讽刺啊，是真的比死人都白。
　　画面淡去，一片浓重的深褐血迹涌入。
　　应迟站在台中央，四周用一圈铁链围了起来。
　　台下所有人都屏着呼吸。
　　“嗒，嗒。”皮鞋踩地，由远及近。
　　台上的少年长高了一些，右手握刀，颤抖着架在另外一个孩子的脖颈上。
　　…00怎么还不叫停。
　　…他们明明已经分出胜负了。
　　…擂台赛不该是这样。
　　…不可能…真的让他们自相残杀啊。
　　“嗒”的声音停了下来，应迟能感觉到身后有一个人。
　　他一直在等的一个人。
　　他的父亲。
　　思绪纷乱之间，对方动了动，似乎想要用膝盖顶上来，反制住他。
　　应迟瞬间抬起手，按照多年来模拟训练的习惯，一刀划下。
　　脸上溅到一点温热的液体。
　　但他没有感觉。
　　没有想法。
　　空白。
　　西装革履的男人端详着应迟，察觉到了他的右手在抖，剧烈抖动。
　　他感到很失望，这么多年培训下来，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
　　怎么当杀手。
　　应迟机械地转过身，抬头望着应许。
　　他看到对方下垂的眉眼，刻薄的唇形。
　　“比我想象中的还差劲。”
　　他说。
　　…
　　“你怎么会知道我母亲的事。”
　　应迟转过身，直视着时折竹，语调竟然四平八稳。
　　“你怎么知道她去世了。”
　　时折竹答得很顺：“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
　　“除了应许和我，没有人知道。”应迟有几缕碎发打下来，掩住神色。
　　“你跟你爸关系不怎么好嘛。”
　　“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时折竹走到应迟面前，他比应迟高了几公分，垂眸看着他：“早就猜到了，杀手先生。你在你们组织的地位可不一般，跟其他人的关系也似乎都很密切。”
　　应迟回看着他，逼仄的房间里漫起无形的硝烟。
　　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
　　时折竹接着道：“我第一次来基地的时候就进了你爸办公室，当时他似乎很意外，一只手伸进抽屉里估计是要拿枪——”他散满地拖着腔调，“—那枚婚戒太晃眼了，一下就能看到。”
　　应迟默然。
　　难怪之前父亲一直都背着手见他。
　　“那个戒指是给你母亲戴的吧，不合他手，只能戴在小指上。刚好我不知道怎么让他批准我进组织，所以随口编了一句说我知道你母亲为何去世。”时折竹的语调根本不适合说这种话，就好像在谈论明天有没有新任务一样轻松。
　　“他挺震惊的，估计是想熟悉熟悉我然后研究出消息怎么走漏了，就批准了。”
　　应迟觉得跟这队友不能长久合作，要不然迟早得心脏病。
　　“你为什么来组织。”他尽量控制着声音，不能歇斯底里。
　　“好问题。”时折竹挑眉，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如果我说，是因为对你感兴趣呢？”
　　房内再次落针可闻。
　　应迟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快要爆炸的状态，并没多思考这话，反倒是觉得时折竹先前的语气让他格外不舒服。
　　好像母亲的死有多稀松平常一样。
　　母亲不应该是一个进组织的筹码。
　　“你根本不理解。”他说，音量很低，像从牙缝里一点点挤出来的。
　　“从小就被关在训练基地，没有见过一次亲人。”很轻很轻。
　　他在努力克制着，奈何失败了。
　　也是。
　　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成功过。
　　“后来我见到了。十岁那天，我亲爱的父亲不仅说我烂，他还告诉我，母亲在生我那天就死了。”应迟说到后面，声音里带了点嘶哑。
　　“没人理解那种感受…我跟个孤儿似的，就站在那里，像白痴一样看着我亲爸。
　　时折竹看着他，那双褐色的眸里带有一丝跟往日不同的情感。
　　像是同情，又像是蔑视。
　　”怎么会不理解。”声线干干净净，难得没拖尾音。
　　“我跟你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