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折堕》邢希

7、家·上

　　雨声滂沱，天色已晚。
　　若华孤身站在一棵浑身长满尖刺的茂盛大树下，上下打量着手里的剑。
　　与寒光凛凛的刀剑不同，这柄通体乳白色的长剑仿佛是由一整块上好的美玉打造而成，浑身散发着温润圣洁的光泽，在昏暝的风雨中闪耀着温和的光芒，不像是杀戮的武器，更像是华美的礼器。
　　若华试探着往剑里注入一些灵力，玉净剑在他的手中象征性地微微亮了一下，然后再无声息。
　　不知为何，若华从中感到了一丝鄙夷。
　　他叹了口气，举起剑，对着不远处的石壁比划了几下。
　　透过繁密枝叶落下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身上，激起一阵阵冷意。
　　若华知道自己那点微薄的灵力根本无法驱使这柄剑，虽然他没摸过多少法宝，但光看这柄剑浑身逸散的灵力，哪怕孤陋寡闻如他也看的出来这柄剑的不凡。
　　那个人...还挺大方的。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这柄剑。
　　若华在心里头大概规划了一下，然后提着剑走向石壁，虽然无法驱使，但法宝本身的强度就很高，直接切开石壁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但这也太丝滑了。
　　若华感觉自己在切割的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柔软的豆腐。
　　玉净剑轻轻松松地就切入了石壁内，若华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就切下了一块岩石，如果不是那块石头重重落地时砸起了一堆泥水，若华还真的以为那就是豆腐了。
　　深吸一口气，若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再次举起了剑。

　　石室内。
　　玉锵掀起珠帘，绕过灵玉床边绘着月下竹影的屏风，踏过几节向下的台阶，那台阶玉白光洁，隐约有花纹流动。
　　一个天然封闭的洞穴映入眼帘，一个氤氲着热气的温泉占据了大半的空间，几盏莲花状的灯镶嵌在石壁上，明亮的光芒剔透干净。
　　洞穴的顶端垂下了一条又一条开满了紫色花朵的藤条，藤条高低不一，层次不齐，摇曳在洞穴的各个角落，其中温泉上方的藤蔓似乎更长一些，有不少几乎已经垂到了热气熏腾的水面。
　　藤蔓翠绿，花朵瑰丽。
　　水波清澈，雾气弥散。
　　玉锵边走边褪下衣物，青丝散落，半遮住了身体上交错的伤痕。
　　把自己浸泡在温热的水中，玉锵半张脸埋入水下，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无聊地吐了几个小小的泡泡。
　　紫色双瞳，不祥之兆。
　　怪不得这个男孩会被逼进这个鬼地方。
　　就光这句话，玉锵就大概知道这个孩子的经历如何了，凡俗的偏见向来是最锋利的刀刃，将一切鲜活的生命切割得鲜血淋漓。
　　只是不知道，和自己相比，谁才是真正的不详。
　　玉锵冷笑一声，伸手碰到了微凉的藤蔓，轻轻抚摸着那朵紫色的重瓣花朵。
　　那些焚天烈火和撕碎的血肉从记忆里闪过，累累的白骨和流淌的血河曾经将天地染透，几百年前，好像也有不少人义正辞严地指着自己骂不详，好像这个词语一出现，就可以淹没其余的所有话语，将正义和邪恶划分得泾渭分明。
　　不过也刚好，自己也没想过反驳。
　　他只是让那些人永远地闭了嘴。
　　玉锵指尖微动，摘下了那朵花，然后张嘴咬上，略显清苦的味道在唇齿间逸散，玉锵将花瓣缓缓嚼烂，轻轻哼着久远的戏词。
　　“花朝月夕世常言。”
　　紫色的汁液染上他苍白的指尖和淡色的双唇，为清俊的男人平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妖异。
　　黑色的眼眸波光潋滟，隐没于朦胧的水雾之中，如云雾中的邈邈群山。
　　“谁忍相思...”
　　他没能把这句唱完。
　　一阵熟悉的灼烧感从心脏处突兀地燎烧起来，很快就变成了焚天炙地的剧痛，仿佛一团烈火轰然烧起，火舌沿着四肢百骸的筋脉一路流淌，所到之处皆成死寂的灰烬。
　　又来了。
　　面无表情地把喉间的腥甜咽下去，玉锵抬手，银线飞速缠上一旁散落的衣物，他咬牙撑着自己离开温泉，湿漉漉地披上衣服，脚步略显踉跄地往外走去。
　　多慢一秒，他的筋脉就多焚毁一条，他的境界就多掉一层。
　　常年苍白如苍雪的皮肤变成了淡红色，滚烫的汗水如潮水涌出，玉锵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仿佛在吐息烈火，唯独那双漆黑的眼睛依旧冰冷如古井。
　　但他终于回到了灵玉床边，银线飞射而出，从木门边的丹柜里取了一个红色丹瓶来。
　　玉锵于灵玉床上盘腿而坐，从红色丹瓶里取出两粒淡蓝色的丹药，张口吞下。
　　冷与热瞬间碰撞在一起，所到之处，皆是灰烬与冰雪，玉锵盘腿入定，神情冷淡，唯有绷紧的下颌线依旧昭示着他的痛苦。

　　大功告成！
　　若华一屁股坐在洞穴深处的地上，小狗一样甩了甩头上的水，从他身上流下的雨水很快就打湿了附近的地面，但衣服倒还是干的。
　　没费太长时间，若华就在这块石壁上开辟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虽然面积还不大，但是足够现在的他避风躲雨。
　　为了防止雨水倒流进来，他特意把洞穴开在一个台阶的高度上，还把那些被切下的石头围起来挡在洞穴门口，试图阻挡一点冷风。
　　洞穴的地面和石壁已经被他差不多清理干净了，虽然有的地方还不太平整，但以后可以再慢慢打磨，反正总归是还要再拓展空间的。
　　若华从储物袋里取出那条厚实的白毛巾，擦了擦自己刚刚用雨水洗过的手，又擦了擦自己的头发，这些头发刚刚又被雨水打湿了。
　　还是要找个时间把头发剪短。
　　稍微清理了一下身上之后，饥肠辘辘的若华才迫不及待地从储物袋里取出那些吃的，一一摆在了地上。
　　他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甜美芬芳的糕点触手可及，淡淡的香甜味飘散在空气中，正欲伸手的若华一时间感觉自己是在做梦。
　　他何德何能可以吃到这么好的东西呢？
　　若华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理智，他收回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脸。
　　嗯，是疼的。
　　确认了这一点后，若华才轻轻拿起一块形如梅花、色泽诱人的梅花糕，他的动作生疏，生怕不小心把这小巧的东西捏碎了，他先是小心地闻了闻气味，然后用舌头轻轻地舔了舔。
　　并没有舔出什么味道来。
　　若华小心地咬了一小块，眼睛一亮，甜而不腻，软脆适中，香绵甜美的味道随着咀嚼充满了整个口腔，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若华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好吃得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他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糕点，狼吞虎咽地吃着，如果噎住了，就啃一口左手拿着的灵果。
　　他的确饿坏了，算上昏迷的时间，他已经七八天没进食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从小到大经常挨饿所以比较耐饿，再加上灵植和丹药救命的效果，他估计饿都饿死了。
　　刚刚在那个人身边的时候，他的脑子都是糊糊涂涂的，要不然也不会说那么多废话。
　　若华只吃完了那盘梅花糕，顺便吃了两个灵果，他不舍得一口气把好吃的全吃完，便把剩下的放回了储物袋，这些糕点和灵果在里面放多久都不会坏。
　　如果说若华不知道玉净剑价值几何，但储物袋他还是知道一点的，根据效用，灵器一般分为低级、中级和高级三个等级，在若华的记忆里，高级储物袋要收20块下品灵石，而他手里的这个储物袋，堪称高级中的高级，若华第一次见到空间这般巨大，而且还能封存物品时间的储物袋，虽然可能是因为他孤陋寡闻，但是他还是觉得这个东西价值不菲。
　　若华用毛巾仔细地擦了擦手和嘴，开始查探储物袋里有什么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储物袋里的东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木床、枕头、被褥、书桌、灯台、笔墨纸砚、屏风、柜子...甚至是庄稼种子，凡是生活中能用到的东西，这里面都有。
　　还有不少上好的灵器和灵石。
　　若华呆呆地坐在地上，他有种一夜暴富的荒诞感，更像是在做梦了。
　　难不成自己其实已经死了，这几天的事情只是他经历的一场由执念而产生的梦？
　　他又捏了捏自己的脸，这次更用力了。
　　果不其然，更疼了。
　　若华盯着储物袋沉思了片刻，一会儿想到那个人比自己想象的要细心，一会儿想到自己成了生死由人的奴隶，一会儿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隐鬼之渊，一会儿又忧虑取心头血的事情。
　　想来想去，他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听天由命吧。
　　若华抬手把玉净剑插入石壁里，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火鸟造型的灵器，这是一个火炉，在半张的鸟嘴里放上一块灵石，这只火鸟就会持续散发热量。
　　他取出一块下品灵石，小心放进了鸟嘴之中。
　　红金色的光芒沿着灵器上精致纤细的雕刻花纹一路亮起，这只火鸟仿佛活了过来，栩栩如生，振翅欲飞，抚慰人心的温暖随之逸散，填充了整个空间。
　　若华疲惫地靠在石壁上，困意涌了上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听着洞穴外的风雨声，听着瀑布飞流的声响，听着竹林沙沙，听着枝叶簌簌。
　　他忽然觉得，这里也许是自己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庇护所。
　　在魔宫里他从未安眠，流浪的途中更是餐风饮露，枕地盖天，他忘了自己有多少次淋着暴雨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上独行，也记不清落雪时节自己都是如何捱过砭骨的西风，他住过狗窝、破烂的寺庙，也曾在青楼的马厩里安眠，他从未有过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遮风挡雨的居所，他曾经为此努力过，但他失败了。
　　可现在，这个还不大的洞穴可以为他阻挡风雨，可以让他安心吃东西，可以为他提供温暖，而且现在完全属于他。
　　——我，没有家。
　　记忆中的话语萦绕不散，但若华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家。
　　虽然有毛毯和被褥，但是现在的洞穴不够平坦干净，若华不想糟蹋这些好东西，所以他直接裹着衣服蜷缩起来躺下，在地上拱来拱去，试图找一个舒适的姿势。
　　他没能找到，因为在此之前，他就已经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