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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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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锵拎起那副字,在若华怔愣的目光前晃了晃,“认识吗?”
心乱如麻的若华微微回神,摇了摇头,“我不识字。”
“这是你的名字。”玉锵说,颇有耐心地教他,“若、华。”
若华呆呆地点头,讷讷地“嗯”了一声。
玉锵把手里的那副字丢在若华面前,看着他那副强装镇定的样子,嗤笑一声,“放心,本尊不是那种杀鸡取卵的人。”
若华并不太懂杀鸡取卵的具体意思,只是意识到这个人的意思是自己大概不会死,他稍微放松了些许,望着身前的那副字,墨色字迹苍劲如松柏。
玉锵悠闲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这件事要怪就怪即墨越。”
“...为什么?”话刚出口若华就觉得自己多嘴,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巴掌。
玉锵轻抿一口透明的酒液,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若华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人一笑就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玉锵把手里的酒杯递到了若华的面前,“喝了,本尊就告诉你。”
若华咽了咽口水,他还从没有喝过酒。
顶多只是在酒馆屋檐下闻到过那辛辣的味道。
但他没胆子拒绝。
把毛巾放在一边,若华小心翼翼地抬手接过那个青白色的漂亮酒杯。
玉锵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若华看了一眼杯中还剩下大半杯的透明液体,辛辣刺激的味道直冲他的鼻腔,犹豫了一下,他抬头看向玉锵,带着几分示弱,“我之前没有喝过酒。”
“那不正好,”玉锵一手托腮,语气戏谑,“马上就喝过了。”
若华心中哀叹,自知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他深呼吸几次,做了做心理建设,然后牙一咬心一横,一口闷掉了杯中酒。
接着就毫不意外地咳嗽了起来。
玉锵看着男孩被辣得满脸通红,咳嗽得眼睛里都蒙上了一层莹莹水光,他瘦弱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一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雏鸟,看起来可怜极了。
玉锵轻轻地攥住了男孩持着酒盏的右手。
若华只觉得昏天黑地,额头上满是薄汗,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整个人都是懵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烧成了灰烬,身上半是灼烫半是温暖,将刚刚风雨的寒冷驱赶得干干净净。
但一阵清晰的痛觉让若华稍微清醒了些许。
若华睁着一双水汽蒙蒙的眼睛看着疼痛传来的地方,那正是被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攥住的、自己的右手。
疼痛没有持续太久,那只素白的手很快就松开了,还顺便接走了自己手里的酒盏,若华看到了自己右手的手背上浮现出了一个纹路。
那是纠缠在一起的赤色双蛇,毒蛇獠牙尖利,身披鳞甲。
“蛇环术。”若华喃喃自语。
“懂的不少。”玉锵开口,不知是赞许还是讽刺。
“即墨家的两大秘术之一。”若华轻声说,“我之前见过。”
这是世间天道法则约束力最强的主仆契约,身上有这种蛇纹的人是另一个人的奴隶,必要全身心地忠于自己的主人,主人可以任意使唤奴隶,如果奴隶试图反抗,就必将遭到天谴,被两条赤蛇分而食之。除此之外,契约主人一旦灵寂,奴隶也会随之死亡。
施法前,主仆二人需共饮杯中酒。
怪不得,他要让自己喝酒。
若华此时才恍然大悟。
但新的问题又随之而来,即墨家的秘术,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
“既然你知道,那本尊也省些口舌。”玉锵望向窗外,风雨依旧,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
若华很想接着问刚刚那个问题,但他又怕触怒这个人。
玉锵抬手,银线飞掠而过,合上了那扇窗户。
一瞬间,风雨声都被隔绝在外,石室内忽然静寂了下来,只有夜明珠的光芒柔和地倾落。
“即墨家的两大秘术,一是蛇环术,”玉锵淡淡地开口,“二是什么,你知道吗?”
若华摇摇头,“不知道,我只见过蛇环纹。”
玉锵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看来你这个即墨越的儿子还真是过得不怎么如意。”
若华无法反驳,也不打算反驳。
“死火术。”玉锵将手中的酒盏砰地一声放在了书案上,这一声不大,却惊得若华打了个哆嗦,“这个术法只有用你们即墨家人的心头血才能解开。”
因为要施加这个术法的时候也需要即墨家人的心头血。
若华一时间有些无言,他能说什么呢?不知谁种下的因,却要让自己来还这个果,他是不甘心,但他没有资格说自己不甘心。
所以他只是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取我的心头血?”
“现在肯定不行,”玉锵的话语里带了些许嫌弃,他上下扫视了一遍换了新衣服后显得人模狗样的男孩,“就你现在的修为,本尊动手你几乎是必死无疑。”
“怪不得你不招人稀罕,即墨越的儿子,修为竟会如此低下,”玉锵的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连本尊都难以置信。”
若华有点受伤地耷拉下脑袋,声音闷闷的,“我也不想啊...”
委屈得像一只被主人忘记收进屋子里结果被雨水淋湿的小狗。
玉锵哼了一声,勾了勾漂亮的手指,“过来。”
若华把毛巾和那副字整理好放在一边,乖乖地靠近了玉锵,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男人。
玉锵抬手,轻轻地抚上若华还有些潮湿的头顶,几缕神识探入了若华的体内,沿着新生的脉络直达丹田。
...有点意思。
玉锵眸光微动。
修道者修行的基础是灵根,灵根的属性众多,大致可分为五行灵根和异变灵根,不同的属性会对修炼产生不同的影响,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
但有趣的是,这个孩子的灵根没有属性。
“他们都说我是废物。”若华没敢动,他能感到那只手还停留在自己的头顶,他微微抬眼,望向那一截苍白的手腕,“可能的确是吧。”
玉锵摸了摸男孩的发顶,像是在安慰一只伤心的小狗,“那可不一定。”
若华眼巴巴地看着玉锵收回那只手,“可不管我怎么修炼,那些灵力都会消失,我明明一直在引气入体,可是我在七年里也只是到筑基二层的水平。”
“所以你父母才不管你?”玉锵问,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嗯,”若华点点头,望着那青色的酒盏,也望着那素白的手指,“即墨越本来就很不喜欢赤练妖姬,所以也不喜欢我,我之前见过好几次,那女人想贴过去结果被一把推开了,甚至有一次即墨越把她的腿都打折了,还关了她的禁闭。”
“那你是怎么来的?”玉锵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他的兴趣不多,听故事可谓是其中一个。
若华刚想开口,就看到面前的人突然说了一声“稍等”。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玉锵把书案上的东西都推到一边,然后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了各式各样的糕点和灵果,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
若华的肚子适时地响了一声。
他确实太久没有进食了,虽然他挺耐饿的,但....还是饿。
玉锵捏了一块梅花糕,在若华面前晃了晃,引诱般开口,“想吃吗?”
若华的目光不自觉地追寻着那块诱人的糕点,没出息地点点头,“想吃。”
“想得美。”玉锵轻笑一声。
他慢悠悠地咬了一口糕点,“继续说。”
若华可怜巴巴地收回目光,“我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是赤练妖姬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
他把自己的目光艰难地从糕点上挪开,“我知道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听别人说的,赤练妖姬生下我后就把我扔到一个没人的别院里了,让我自生自灭。”
玉锵跟听戏本子似的,悠闲地吃着糕点喝着酒,“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若华犹豫了片刻,“说起来,您可能不信...”
玉锵眉头一挑。
“是灵兽把我养大的。”若华小声说,他挠了挠头,“那个院子不远处有一座紫雷山,山上有很多灵兽,小时候经常会有灵兽给我送吃的,还会把我带到紫雷山上去玩,那里有一只很美的桃月狼,是紫雷山的山主,我在襁褓中的时候就是她在照顾我。”
玉锵放下了送到唇边的糕点,他盯着若华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华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不知道这个人在打什么主意,“我没骗...”
“本尊知道。”玉锵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有蛇环术在,这孩子是不是在骗自己玉锵心里门清,他指了指那些糕点,“吃吧。”
若华一愣,有点不敢相信,“真的?”
玉锵闻言就笑了,“假的。”
若华差点就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让你话多!
看到男孩脸上的懊恼,玉锵倒是忍不住轻笑出声,“行了,逗你的,吃吧。”
若华看着他,怔住了,如春风化雪,如桃花落涧,温柔缱绻的笑意流转在男人清俊的眉目之间,仿佛风雨声都远了,此时此刻该是三月的春天。
“怎么?又不饿了?”玉锵调笑着问。
若华这才回神,心里嘀咕刚刚是没觉得饿。
玉锵看他有些拘谨,便也不为难他,抬手扔给若华一个储物袋,“会用吗?”
若华忙不迭接过,“会。”
“这是你听话的奖励。”玉锵起身,拢了拢凌乱的长发,“带上这些东西滚回你的落雪潭。”
若华捧着储物袋,目光又忍不住落在那几盘糕点上,他咽了咽口水,小心地问,“这些吃的....”
“都是你的。”玉锵说,“储物袋里有把玉净剑,算是本尊送你的法宝,你用它在瀑布边开辟一个洞穴出来,以后就住在那里。”
“是!”若华听话地点点头,刚刚站起身,就没忍住咧嘴龇牙了一下。
跪得太久,他的腿又麻了。
他就这么踉跄着离开了。
玉锵听着男孩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三年前啊。
怪不得自己那时凝丹时神识不稳。
玉锵移步到门边,抬手拂上右侧木门上那颗栩栩如生的兽头,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它的眼睛,聒噪的风雨声里,他似乎能听到竹林摇动的声响。
真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