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折堕》邢希

24、落

　　“要...要一盒绿豆糕，一盒桃花酥，一盒马蹄糕，一份青团..再要一份豌豆黄。”
　　“好嘞！您稍等！”
　　若华站在柜台前，安静地等着，他四下打量着这家人气颇高的糕点店，此店名为福来客，店面不大，装潢也并不新，木制桌椅都有岁月的痕迹，但是一大早桌椅边就坐满了人，柜台前还排着长长的队，空气中弥漫着糕点的香甜气息，闻着闻着，若华的肚子就不争气的饿了。
　　过了少许，打包完成的糕点送到了他的手中。
　　若华把钱放在有些年头的红木柜台上，转身离开。
　　跨出门槛的时候，他抬头望了望晴朗的天空，白云悠悠，阳光明媚。
　　那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改变了他眼睛的颜色，好像是什么幻术，总之别人眼里的他不再是那个拥有不祥之兆的深紫色双瞳的男孩。
　　于是他忽然发现，人类突然变得面目和蔼了起来，就连刚刚排队，别人都让他先去买。
　　真奇怪。
　　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睁开双眼的若华好奇地四下打量这条热闹熙攘的街道，感觉和之前他眼里的模样不太一样，似乎一切都是温暖明媚的，街边楼阁比邻，街道上的人们来来往往，语笑喧阗。
　　“小公子！要糖葫芦吗？”
　　身边传来一道和蔼的声音。
　　若华一怔，他望去，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佝偻着腰，满头白发，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糖葫芦啊...”若华望着那色泽诱人的红果，淡淡的甜蜜气息钻入鼻息。
　　那个人好像很喜欢吃甜的。
　　“要两串这种的。”若华说，指向其中一串。
　　“好嘞！”有了生意，年迈的商贩顿时乐开了花，取下两串甜蜜的糖葫芦递给若华，“请小公子接好。”
　　若华用缠着绷带的右手接过糖葫芦，付了钱。
　　小公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喊他。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靠衣装马靠鞍，看来是有道理的。
　　若华提着大包小包，穿梭在街道上，一直走到无人的小巷子里后，他取出一张符箓，注入灵力。
　　瞬息间，符箓亮起，他随之消失在了原地。
　　再次睁眼时，已经是熟悉的景色了。
　　眼前是一副秋日山水图，高空澄净，山水连绵，枝叶萧疏，秋风肃肃。
　　这是挂在石室墙壁上的四季图中的第三幅，秋空图可破任何的束缚之门，传送至十洲中任何想去的地方；春山图中另有天地，时间流速比现实世界更快，蕴养着数不清的灵植；夏池图中空间层叠，天气流转，可以肆意操控图中的地形和气候；而冬弈图中一切都是凝固静止的，是无心之境，一切都不存在，但一切都可以存在。
　　那个人是这么告诉若华的，他还说，这四幅图正是这个结界的基础，四图之力融合，才在隐鬼之渊中开辟了一方桃源。
　　刚刚若华就是通过秋景图离开了结界，去到了附近的青叶城。
　　把糕点和糖葫芦放在身后的木桌上，若华抬头发现那个人不在石室中，书案边唯有风动帘影。
　　若华走出石室，四下打量却还是没见人影。
　　难道是去地宫了吗？
　　若华一边寻思一边不经意地抬头。
　　他一愣。
　　那个人一袭黑衣侧身坐在凤凰木花朵妍妍的枝头，怀里抱满了艳红色的花朵，他正伸出手去够一朵花，在漫漫的大红色映衬之下，男人黑衣如墨，指尖如雪。
　　晴空之下，光芒穿过花叶，和细碎的花叶一起落了他满身。
　　他终于够到了那朵花。
　　也终于看到了愣在树下的若华。
　　玉锵勾唇一笑，往前微微倾身，松开了双臂。
　　“接着。”他笑着说。
　　于是，绯色的花朵铺天盖地地扑向若华，香气和心脉一起在漫飞的花瓣中紊乱。
　　若华伸出手去接那些花，可是花太多了，也太香了，不论他多努力，也没办法把所有的花都接在怀中。
　　玉锵坐在枝头，悠闲地翘着二郎腿，托腮看着男孩左支右绌，手忙脚乱。
　　像个被逗得团团转的小狗。
　　不知过了多久，那漫天的花终于落定，若华看着自己怀里为数不多的花朵和铺了一地的花瓣叹了口气。
　　他抬头望向始作俑者，“您明明知道我接不住的。”
　　“所以才好玩啊。”玉锵弯着眉眼笑起来。
　　若华有点无奈，“这些花怎么办？”
　　“放进那边的竹筐里。”玉锵指了指树边的一个翠绿的竹筐，“本尊要酿酒用。”
　　“凤凰木的花可以酿酒吗？”若华走到竹筐边，把怀里的花朵小心地放进去。
　　“当然可以。”玉锵身子一斜，躺在了凤凰木的枝干上，眯着眼望向繁密的花叶和细碎的日光。
　　“炽凰酒，很好喝。”他懒散地说，“不过有微毒，不能喝太多。”
　　“你要是想试试的话，本尊那里还有几坛。”
　　若华毫不犹豫地拒绝，“不了。我不喜欢喝酒。”
　　“没品味。”玉锵说，他伸手摘下一朵凤凰花，“去外面转了一圈的感觉如何？”
　　今天早晨他忽然想吃糕点，最近一段时间喝酒的时候都没有甜糕点相配，实在是难以忍受。上次那些糕点已经是他最后的库存了，被三酉尊者镇压于此地的时候，那老头还好心地扔给了自己一储物袋的糕点，说什么就当之前的酒费了。
　　说的好像谁稀罕他的酒费似的。
　　但总归是，糕点吃完了。
　　所以他便喊了若华来，让他去外界买点糕点回来。玉锵出不去，但是若华是可以的。
　　“很热闹，天气很好，街上的人很多，”若华弯腰捡着刚刚落在地上的花朵，“不过您为什么不自己去？”
　　“本尊乐意。”玉锵隐秘地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回来的？”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用符箓回来的。”若华老老实实地说，“我很小心，没有被跟踪。”
　　“算你聪明。”玉锵说，“下次出去的时候换一身普通衣服，小心被有心之人盯上。”
　　“我知道，我买了几套换洗的衣服。”若华点点头，“我还买了点调料和锅具，买了几本书。”
　　“...本尊的糕点呢？”玉锵心想你还挺会生活，认几个字了就开始看书了。
　　“自然是买了，”若华有点得意，“我跑了三家店，把他们最拿手的糕点都买了一份，还买了两串糖葫芦。”
　　玉锵眉头一皱，“本尊不吃酸的。”
　　“我买的是水果的。”若华说，“不酸的。”
　　玉锵把花朵放在眼睛上，视野一下就昏暗了些许。
　　“对了，”若华终于差不多捡完了花，坐在树下的玉桌边休息，棋盘上空空荡荡，无一子入场，“我听说再过一段时间，会有玉真宗的弟子来隐鬼之森里试炼。”
　　玉真宗？
　　花朵遮掩下，玉锵眸光微动。
　　“青叶城，哦就是隐鬼之森附近的那座城池，它的城主叶家是玉真宗的附庸家族，”若华继续说，“我听说叶家负责看管隐鬼之森和隐鬼之渊，这俩地方几百年来都是禁地，叶家的任务就是不让人进入这俩地方，尤其是隐鬼之渊。”
　　“不过隐鬼之森的外围看管已经不严密了，有些人为了谋生会冒险进入森林里，我见到过不少人的尸首，被啃食得很惨。”
　　“玉真宗的弟子时不时会来此地试炼，大概就是去森林里抓灵兽吧，毕竟禁地，没什么人进去，森林里的灵兽还比较多，我之前听说混沌森林里有好多灵兽都被灭族了。”
　　“哦对了，叶家的两个儿子好像就是那日追杀我的人，大的叫叶青松，小的叫叶青岚，是双胞胎，听说他俩一向飞扬跋扈，劣迹斑斑，一般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他们几个月前还玷污了一个姑娘，后来姑娘吊死了。”
　　玉锵换了个侧身的姿势躺在树干上，脸上的花朵也随之滑落，然后被一根银线温柔地缠绕起来送进若华手边，“你从哪里听闻这么多的？”
　　若华接过那朵花，叹气，“您在凌晨就把我送到青叶城，那么早，商户都没开门，我就满大街乱逛，找到了一个集市，那里有很多老婆婆在卖菜，我和她们聊天时听她们说的，我还买了一些蔬菜，她们卖的菜都很新鲜，您吃不吃？”
　　“拒绝。”玉锵说，他支着侧脸，长发散落，“几百年了，修仙界还是这么腌臜啊。”
　　“不一直都是如此吗？”若华捻转着手中的花，“那个婆婆说，那个姑娘今年刚满十五岁，有一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附近的人都觉得他俩是一对，但是今年花朝节上，不知怎么，叶青松看见了那个姑娘，就起了心思，二人趁着黑夜偷偷摸进了姑娘的房间，这对修士而言是轻而易举的。”
　　“没过两天，那姑娘就上吊了，当时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这姑娘好好的就上吊了，后来那俩去青楼喝酒的时候说出了实情，那姑娘的青梅竹马想报仇，但他不过是凡人，最后也被叶家人活活打死了，两家人把他和那姑娘葬在了一起。”
　　“不光是他俩，玉真宗的弟子来试炼的时候，外城区的凡人更是提心吊胆的，卖鸡蛋的婆婆说他们非常无理，而且很高傲，说打人就打人，说要谁家姑娘就必须要弄到手，前几年的时候有个姑娘给爹娘送饭的路上被一个玉真宗弟子看上了，誓死不从，然后全家都被杀了，所以后来，一旦玉真宗有人来试炼，凡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家里有年轻姑娘的都不让她们出门，以防惹祸上身。”
　　玉锵嗤笑一声，他从树上一跃而下，“你打探消息的能力倒是不错。”
　　“那些老婆婆很好，”若华说，他垂眸望向手里的花，“还免费送了我很多菜。”
　　“明明只是一双眼睛不同。”若华不理解地开口，他看向自己的主人，“为什么他们会那么轻易地相信那句流言呢？我并不认为，光凭我的一双眼睛就会给他们带去不幸。”
　　“事实上，他们强加于我的所谓不幸的事情，都是另有原因的，只是他们不相信而已。”
　　“笨。”玉锵在玉桌边落座，“你刚刚说的不就是原因吗？”
　　若华歪了歪头，“若华愚笨。”
　　“因为他们已经足够不幸了，”玉锵说，语气平淡，“所以他们不想承受更多的不幸，不论真假，他们只想逃离任何可能的不幸。”
　　“他们，不过是一群可悲的惊弓之鸟罢了。”
　　若华一怔，他沉默了片刻，“我准备闭关修炼一段时间。”
　　玉锵望向男孩，静待下文。
　　“反正您说了，我可以待一年时间。”若华的手指摩挲着刻在玉桌桌面上的棋盘，“这个时限和修为无关。”
　　“我希望这次闭关能够直接突破旋照期，”他抬眸回视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这样就可以帮您解除死火术了。”
　　“好啊。”玉锵淡淡地应允，他抬手接住一片悠然飘落的花瓣，“不过，今天就再好好看看这些花吧。”
　　“今夜，凤凰花就要落了。”
　　他碾碎了手中的花瓣，艳红色的汁液染上他的手指，仿佛是花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