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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绳 ...

  •   月色皎皎,温柔地映照着这片天地,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微光,这本来是一副幽静的画面,然而,那不知名的树木上怒放的大朵大朵的花却占尽了所有的风光,那是怎样的艳丽啊,每一朵花都在银色的月光下散发着赤红色的光芒,每一朵花都尽力舒展着自己每一片娇嫩的花瓣,像是艳色倾城的红衣舞女在乐曲中踮起脚飒然旋转,像是一朵朵火光被仙人采撷后装点在树上以作花赏,像是花朝节的庆典上款款而来的那个她眼角的一抹嫣红。
      若华屏住呼吸,不敢惊扰树上的每一朵花,不敢打搅天上的每一片月光,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绝境,像是沙漠中行走了一生的人忽然见到了大海。
      若华站在青石路上,幽幽的花香萦绕在他的身边,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终于定格到那个坐在树下的人。
      花树下,玉桌边。
      一袭黑衣悠然而坐,玉锵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把玩着一片柔软的花瓣,赤红色的光芒温柔的映照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漂亮的指尖近乎透明,淡而无色的薄唇被赤色的微光镀上一层浅浅的艳色,长长的青丝散落,在铺满花瓣的玉桌上蜿蜒。
      若华轻步地走过去,“主人。”
      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
      下午练完剑诀,他收到了玉锵的传言,让自己晚上来见他,于是他便来了。
      玉锵捻着那片娇嫩的花瓣,“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若华摇摇头,“不知道,我从未见过。”
      玉锵微怔,“从未见过?”
      “嗯,”若华说,“的确没见过。”
      “...是吗?”玉锵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是凤凰木的花,在每年的立夏时节盛开,一夜盛开,一夜枯萎,共开七天。”
      “您好像很喜欢这些花。”若华说,这些花瓣娇嫩,但那个人指尖捻转的那片花瓣,却没有被伤到分毫。
      “的确很喜欢。”玉锵说,他抬眼看向若华,“你不喜欢吗?”
      若华回视那双沉静如夜色的黑瞳,“喜欢。”
      玉锵的眸光不易察觉地轻颤了一下,他垂眸望向指尖的花瓣,语气依旧淡漠,“你为何活着呢?若华。”
      若华想了想,“不知道,但我总不能就那么死了。其实我知道我活得糊里糊涂的,我好像什么也不为,但是又不愿意去死。”
      “人总要活着吧?”他说,语气不确定。
      玉锵松手,看着那片花瓣从指尖飘落,“那你活着想做什么?”
      “...其实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若华挠头,“可能就是想找个安静的没人打扰的地方活着吧?我其实没怎么想过。”
      “那你想从这里离开吗?”玉锵接着问。
      若华一愣,没想到这个人会问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或许是想离开这里的吧?在这里自己可能随时有生命之忧,又没有自由,而且虽然这个结界足够大,可是一年两年还可以,呆的久了应该会很无聊,所以,一个正常人类应该是不喜欢在这里待太久的。
      可是自己真的想要离开吗?若华想到自己刚刚成型的临水居,想到作物茁壮生长的园圃,想到柔软的床铺和衣物,自己想要离开这些吗?他好不容易才在此处安下了心来,觉得可以安安稳稳地住上很久时间。流浪的时候,他也曾经在一些石洞里居住过,也曾在其附近开辟园圃,可是不知为何那些石洞永远都无法让他过久停留,住不了多久他就觉得自己必须上路,继续往前走。
      该怎么回答呢?
       若华纠结地想。
      回答“不想”好像有些虚伪,回答“想”的话他担心又惹这个人动怒,踟蹰了很久他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不知道。”
      “你还真是一问三不知。”玉锵看出了他的挣扎,男人望向棋局,黑子已入困局,“等你到旋照期,本尊取了你的心头血,你便走吧。”
      他的语气平淡如晨雾。
      “那时候,本尊会解开蛇环术。”
      若华不知为何心中一紧,他开口,“走?去哪里?”
      “当然是离开这里。”玉锵眉头微蹙,“隐鬼之渊是绝境,可这个结界不是,本尊随时能送你离开这里。至于离开这里后你要去哪,本尊就管不着了。”
      若华一时沉默。
      夜风微动,扬起一阵纷纷扬扬的花雨。
      “怎么?”玉锵看着一言不发的若华,嗤笑一声,“你不会不想走吧?”
      “...我不知道。”若华轻声说,他直直地看着玉锵,深紫色的双眼被些许困惑和迷茫搅浑,不再澄澈。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要走的,可他没办法张嘴说一个“好”字。
      那个字像鱼刺一样卡在了喉咙里,微微泛疼。
      玉锵放弃了这盘棋局,将棋子一个个拈起放回棋奁,“这可由不得你,本尊没兴趣把一个傻子留在身边。”
      “那要是我变聪明了呢?”若华下意识就问。
      玉锵勾唇,语气戏谑,“莫非你想留下?”
      若华讷讷地开口,“或许是的。”
      “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确定。”玉锵轻笑一声,“若你还担心眼睛的事情,本尊教你易容术便是了。”
      若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很难受,他好像刚刚在暴雨中找到了一片屋檐,却不被允许停留。
      “你该回到你觉得很好的世界去。”玉锵语气散漫,他重新执棋,黑子重新落于棋盘右上角,恍如一轮漆黑的太阳。
      可那个世界不属于我。
      若华想。
      但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撼动这个决定。
      这是一个来自独裁者的命令。
      玉锵瞥了他一眼,眸光清冷如月色。
      “随我来。”他起身,惊落了满身的绯色花瓣。
      若华沉默地跟着他,随着他踏过竹桥,穿过白石路,进入一扇巨大的石门,踩过向下的阶梯,进入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
      若华有些吃惊地环视四周,这是个极为庞大的地宫,浓郁的灵气凝结成细小的水滴,使得空气中仿佛起了一层乳白色的淡雾,一个以朱砂、灵兽之血与赤金水混合绘制的巨大聚灵阵铺满了由灵玉铺砌的纯白地面,而这个聚灵阵又是由四个大型的聚灵阵组合连接而成,此刻,被数不清的上品灵石驱动的阵法正散发着温和的光芒。
      若华看着这些繁杂的阵法,心中震撼,虽然他知道这个结界里的灵气极为浓郁,但是与这个地宫相比,外面的灵气还是显得有些小巫见大巫了。
      但这样惊人的阵法中心,却摆着一个看起来颇为简陋的木桶。
      “桶中的药液有洗经伐髓之效,”玉锵开口,抬手把一个丹瓶递给若华,“这是云青丹,辅助之用。”
      若华接过了丹瓶,他看到那个人素白的指尖沾染了些许似有若无的淡红。
      那或许是花瓣的色彩。
      “...谢主人。”若华垂下眼眸。
      玉锵没有回答,他直接消失在了原地,瞬间,偌大的地宫变得更加寂静,清幽苦涩的药味渐渐消散。
      若华孤零零地站着,他抬起右手,四周的白雾也随着他的动作随之飘散开来,若华攥紧右手,又缓缓松开。
      手心里依旧空空如也,而四周依旧白雾飘荡。
      就像那个人一样,若华心想,他看着自己的掌心,他永远都捕捉不到他的气息。
      就像飞鸟捉不住天空,就像夜晚捉不住月亮。
      若华径直走向聚灵阵的中心,在木桶前驻足。他脱下那套衣物,整齐地叠好放在一边,接着将丹药含在口中,然后坐进了木桶深绿色的液体里,盘腿入定。
      他吞下了丹药。
      一时间,丹药从喉间如一团烈火滚过,一路烧到了小腹,并在此燃起燎原大火,瞬间灼烧至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小孩的身体腾地一下变得如同煮熟的虾蟹一般。
      若华紧紧咬着牙,把痛苦的哀嚎堵在喉间,可身体却还是忍不住剧烈地颤抖着。宛如油煎火燎,又像万蚁噬心,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身体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那天,从皮肤开始,一层一层把他血淋淋的剥开,血肉、筋脉、骨骼,都仿佛被被丢进了滚烫的油锅中,受尽煎熬。若华喉间都是血腥气,满嘴的铁锈味,可是他还是死死地咬着牙,不肯叫出来。
      时间无声无息的流逝,若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眼前早已是一片扭曲混沌的白。疼痛渐渐麻木,他已经感觉不到了自己的存在,仿佛他的皮肤已经被腐蚀殆尽,血肉被消融得干干净净,全身上下的筋脉被抽出,骨骼被寸寸打断,磨成齑粉。他只能感到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缓慢无力地跳动——咚、咚。
      意识在摘胆剜心的疼痛中渐渐模糊,可有些画面却一次次清晰地闪现,女人冰冷厌恶的目光、兄长高高在上的嘲讽、他人讥诮的目光、不知是谁落下的拳脚、恶毒的命令、纠缠的蛇群、冰冷的雪水...
      若华低垂的眼眸中,深紫色瞳孔光华流转,幽邃得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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