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丫鬟生存守则》九九重阳后

13、第 13 章 清理

　　豆蔻在闲话声中已经幽幽转醒，看见有人来，就挣扎着要坐起来，宁禾按住她，道：“这是我同你提起过的安粟、穗儿，都是熟人，你病得头痛，别再起来了。”

　　豆蔻又躺回去，微微喘着气说道：“多亏了你天天熬药给我喝，我才好些，多谢两位姐姐来送药，只是我这样白白承受姐姐们的照顾，心里不安。”

　　穗儿给她掖好被角，安慰道：“不用说这些客气话，你们两个把病养好了最重要。”

　　豆蔻感激的笑了笑。

　　安粟看豆蔻气息微弱，面色蜡黄，问了豆蔻的病状，心中有些不安稳，便悄声跟宁禾说道：“风寒最怕的就是反复高热，又怕咳嗽不止，成了痨病。”

　　又看了一眼豆蔻，发现她没注意，就贴在宁禾耳边道：“这段时间还好慢慢养病，等快过年了，府里恐怕例行要清人。”病重的人一般要送出府去，免得过年期间死在府中，沾染了晦气。

　　宁禾听闻此话，心中一紧，剧烈咳嗽起来，怪不得都说郡公府里仁善慈悲，从未闹出过人命是非来，原来是趁着人还没死直接想办法挪出去。

　　安粟忙给她拍背，不知如何宽慰，转眼看她周身没什么可用的东西，就知道宁禾是仓促之间被赶来偏院，便恶狠狠地道：“你这里什么都没有，我去韶光园把你们俩的东西收拾出来，拿给你们好用着，你们好几日不在，院子里人多手杂，万一谁起了什么心思，偷拿了你的好东西怎么办？”

　　宁禾想说不至于，安粟就急冲冲地拉着穗儿去了。

　　过了半天，安粟才和穗儿提着两个包袱回来，安粟有些生气道：“我说把厚被子给你们抱过来，苏叶还拦住不让，说这都是院子里的东西，真是黑心烂肺的玩意儿，我看她这样早晚遭报应。”

　　穗儿看了安粟一眼，尴尬笑笑，找补道：“连翘姐姐看见我们，还说等你们过完年病大好了，就接你们回来，还说过几天让戴婆婆来看你们。”

　　又拿出些糕饼点心，说：“这是一个叫忍冬的丫鬟托我给你们送来的，你们病着，吃不得油腻荤腥，这些都是清淡好克化的，你们可就着粥吃了。”

　　豆蔻谢过穗儿，有些感念忍冬的心意。屋里炭火不旺，宁禾拿过包裹，换上贴身穿的小夹袄，又找出豆蔻的夹袄，给她换上，也能暖和一些。

　　安粟道：“这里还是太冷，我给你加些炭，你不必省着用了，又着凉了可不是好玩的，我俩饶了戴婆婆些铜钱，让她明日再送些烟少的炭来，她家里是何娘子的远方亲戚，她儿子就管薪柴煤炭，你不用担心。”

　　宁禾忙道：“怎么好花你们的钱，那戴婆婆胃口可大了，是多少？我数给你们。”她们都还是三等的丫鬟，尤其是穗儿，一个月下来没多少月钱。

　　穗儿拉住宁禾的胳膊，道：“没多少钱，姐姐你快躺下吧。”

　　安粟笑道：“你真要还，以后多给我们做些香囊手帕就行了。你们一个两个的，现在伸伸手都有些打摆子，不要逞强。”

　　豆蔻已经睡过去，宁禾连日只吃了稀粥馒头，浑身无力，坐了这么久就已经周身冒出虚汗，感觉眼前一片金星，安粟、穗儿见她支撑不住，连忙扶她睡下，告辞离开。

　　吃了安粟送来的药，两人都退了热，不再头痛，有了安粟、穗儿、忍冬等人时不时来探望，送些东西，宁禾、豆蔻的日子也还算好过。宁禾虽然还有些心慌汗虚，但比之前有精神头了，只是豆蔻仍是咳嗽不停，宁禾想着得要跟安粟要些止咳的药来才好。

　　豆蔻却道：“我近日常胸口闷痛，总感觉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一闭眼就感觉快要到头了，想是好不了了，再浪费那么些药又有什么用。”

　　宁禾也忧心，吃了半个多月的药还是咳嗽，恐怕是肺炎，这个病可不好治，而且现在哪里有抗生素之类的东西消炎，但怕豆蔻更丧气，便故作轻松道：“你才多大？敢说这样的话，快呸，真不吉利。”

　　又道：“我也不瞒你，我给你吃的那两粒丸药，是我从青蓬哪里偷来的，是崔大娘子房中的好药，青蓬吃了几粒就好转了，你吃了也能好。”

　　豆蔻却从包袱中摸出一个小荷包，塞进宁禾手里，道：“我知道你心善，忙前忙后的照顾我，买炭买药花费了不少，我来府里一年多了，攒下这些银子，只是我家人将我转卖后，除了找我要钱就不闻不问，现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我也不想再把这一点银子留给她们，不如给了你，也能报答你一番心意。”

　　宁禾摸到两块硬硬的碎银子，见豆蔻似乎有托付后事的意思，想到她正值豆蔻年华，便遭逢此祸，更加伤心，才要推拒。

　　突然，原本守院子的老婆婆打开门，一个脸生的娘子领着几个人进来，她肃着脸，漫不经心地扫视了两眼宁禾与豆蔻，让一个丫鬟上前来看看两人病得如何了。

　　那丫鬟微微蹙着眉，用手挡住口鼻，慢慢走近宁禾。宁禾默默数了数日子，惊觉还有七天就要过年了，这些人恐怕就是安粟所说要来清人的，便屏住呼吸，忍住喉咙间的痒痛，不敢说话，生怕咳嗽出声，被清理出去。

　　那丫鬟仔仔细细地看了宁禾一会儿，看她似乎已经没什么大的不妥了，才移开眼。宁禾松了口气，背后又是一阵虚汗，黏黏腻腻，此时门还开着，被风一吹身上更冷得透骨。

　　豆蔻被门口冷风一激，拢了拢衣襟，也无力再掩饰，咳嗽个不停，丫鬟看豆蔻病恹恹的，确实如看院子的婆婆所言，便同其他人点点头，一齐扶起豆蔻。

　　宁禾看她们搀扶着豆蔻，即刻就要走，忙把豆蔻的东西收拾收拾，拢在包袱里面，连银子塞进豆蔻的怀里，说道：“你把钱拿着，养好身体才是正经，不要胡思乱想。”豆蔻却决不肯要，反手把钱放在宁禾手中，力气出奇得大，宁禾一时竟拗不过。

　　见两人拉扯起来，怕唠叨耽误更多时间，那脸生的娘子才开口道：“已经叫来你家人在门口等着了，回家岂不比在这破院子里养病舒服，快走吧。”便挥挥手走出门，丫鬟们也不由分说，领着豆蔻走了。

　　宁禾看那娘子有些发火的模样，不敢再拦，只能眼睁睁得看着一行人远去，捏紧手心的银子，豆蔻在府里待得比自己久多了，存下的银子却比自己少，平时也没见她家人来探望，也没听说过有人送点东西进来给她，可见她家里也是把女儿当个摇钱树来使。

　　宁禾想既然豆蔻不肯拿这钱，不如托人用这些钱帮她请医开方子，好歹够请个差不多的大夫，应当比吃成方好，但是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府里面的小丫鬟一茬一茬的上来，豆蔻一身重病，以至于被送回家里去，就算能在外面能治好病，过几个月回了府里，也没法再来韶光园这样的地方当差了。

　　豆蔻走了，这院子里霎时好像空了一大块，屋外枯树枝上得落雪簌簌落下，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明显，不断有丝丝冷风从门缝里面灌进来，院外不时有北风呜呜呼啸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悲鸣，宁禾头一次觉得这些声音如此聒噪，令人难以忍受。

　　宁禾把屋门闭紧，果然，这府邸里面看着鲜花着锦之盛，但与她们这些依附于主人过活的奴婢有什么关系呢？奴婢毕竟是奴婢，无论在主人身边的衣食住行再好，也不过是极其廉价的消耗品，可能还不如院子里面的珍惜花鸟禽兽受人重视，尤其是宁禾这种在院子里排不上号，泯然众人的小丫鬟，一个小小的风寒感冒就几乎把宁禾彻底击垮。

　　更何况宁禾现在还没资格去受主人的搓磨，院子里面几十个仆人已经俨然是一个阶级森严的小小社会了，尊卑严明，大丫鬟仗势欺人，压着小丫鬟，不许有一点儿逾越之举，仅仅是苏叶轻飘飘的随口一句命令，就够宁禾喝一壶的。

　　宁禾现在才真切的体会到，身为一名婢女，想要安稳度日比想象中难得多，花了那么久陪楚葵刺绣，连老夫人的面也没见到，甚至宁禾也不是特别确定楚葵是否承了她的情，就突然被分到了韶光园，可见讨好大丫鬟也不一定行得通。

　　到了韶光园，又有苏叶的严防死守和无故排挤，想要向上讨好也没有机会，其他大丫鬟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出手，甚至很多小丫鬟们原本不敢和宁禾交往，怕触了苏叶的霉头，全靠她送些小礼物，并且竭力维持关系，才不至于被完全孤立。

　　念及此处，宁禾想起正是苏叶看她不顺眼，才大雪天找麻烦，叫她们反复出来扫雪，终究是她拖累了大家，还害了豆蔻。身为卑贱，无论反抗还是退让，都是一样的结果，她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就不会找她麻烦了吗？

　　正感慨着，有人推开门进来。
　　安粟推开门，看见宁禾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发呆，道：“你说总是吃不好，托我拿些零嘴，我今儿就带了些点心肉脯，你怎么了？又在发呆。”

　　宁禾抿了抿嘴道：“豆蔻被带走了。”

　　安粟先是一愣，然后道：“怪不到我刚在路上，远远看到有人往后门方向去了，还好你快痊愈了，不然找不到家人的奴婢，可能会被送到庄子上去，那更完蛋了。”

　　宁禾知道自己刚才也是命悬一线，拿出豆蔻留下的银子，道：“是啊，只是这一遭事情下来，豆蔻恐怕病得更厉害了，她还把存下的银子给我，说是要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