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废土想古地球》鲨鱼喝水

8、第8章 丹桂和流泪的孩子

　　伊莎看向光秃秃的土地，对“植物园”几字不予置评。从前，萨兰奇老师最多开辟一小块地种种转基因草莓，以及在入口处挂上几盆吊兰——被辐射后的吊兰不复文雅，它们的叶子能够延伸得无限长，甚至能攻击入侵者，是这里很理想的守卫。

　　“许多植物的生长周期太长，特别是树木。无法做到长期精心看护，在这个时代，就不要轻易播下一颗种子。”那时萨兰奇老师摘下了一颗发育不良的小草莓，放在了伊莎的掌心，丑陋的形状却像一朵扭曲的玫瑰。

　　她已经有半年没有踏足于此，这里的一切已然物是人非。

　　敖如斯走进工作室，端详着一整面装满种子的橱窗，目光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看着那些熟悉的名字，他能够在脑海中一一勾勒出它们千差万别的形状：纤细轻盈的矢车菊，臭气熏天但极具野性之美的大王花、秾丽最宜开如锦绣的海棠……仿佛有一整个春天在他面前盛放开来。

　　他问伊莎：“你最喜欢什么植物？”

　　伊莎正在翻阅萨兰奇老师留下的工作笔记，闻言停下来，又迅速地往前哗哗翻动纸页：“我喜欢丹桂，虽然我没有见过，它是木犀科、木犀属植物，听说在古地球华夏族，你可以在大街小巷看见它——

　　想象一下，从这栋宿舍楼大门走出去，你就能看见一排高大的乔木，橙红色的细碎的花丝飘着香……

　　是的，我没有亲眼见过桂花，但是我在杂货店闻过桂花油，虽然萨兰奇老师桂花香说比那好闻一万倍。

　　你闻过吗？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闻过，那是能让人感觉到幸福的味道。”

　　敖如斯陷入了一种怀旧的情绪，他脑海中浮现了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总是风度翩翩的父亲，那时不拘小节地挽着裤腿，用一把陈旧的铁锹插入泥土，又浇上水，移植入一株株低矮的小树苗。他用比划着高度，又平移到敖如斯的头顶，笑着说：“这是丹桂，现在你们一样高呢。”

　　“华夏族有位喜爱丹桂的大诗人，他曾经为丹桂写了很多诗。”敖如斯仿佛看见了父亲眉目含笑的脸，他试图一字一句复述出当时父亲吟诵出的诗句：

　　“有木名丹桂，四时香馥馥。花团夜雪明，叶翦春云绿。风影清似水，霜枝冷如玉。独占小山幽，不容凡鸟宿。”

　　伊莎默默回味着这首诗，不由感叹：“在古地球，丹桂可以自由生长在山头，与月光、雨水、霜雪相伴，真好。”

　　“丹桂喜温暖、湿润气候，如今的气候条件，它根本无法自然生长，我父亲也是在温室里种植的扦插苗，四年后开花了，不过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了。”

　　“抱歉……”伊莎说，她从小无父无母，可她也懂得亲人去世是终其一生都可能无法走出的阴雨天。

　　“不必道歉，我并不悲伤，反而因为想起这些遗忘许久的回忆而感到温暖，自从五年前他因病去世，我很少再想起这些事了，”敖如斯笑着摇摇头，“我知道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与此同时，他在乱七八糟的语言中找出了自己能拼出的中文、古希腊语、拉丁文，最终在最顶层找到了丹桂。

　　他抽出屉子，与父亲的扦插苗不同，屉子里精心收藏的一颗颗饱满的种子。

　　伊莎走过去想瞧，敖如斯放了一捧种子在她手心：“播种，到它开花，可能要十年，甚至更久。”

　　他把选择权交给了伊莎。如此漫长的时光，敖如斯不敢想象，自己是否能拥有一个十年。他是没有未来的人，种下一颗十年成长的种子，就像要许下一个长久的约定，他没有勇气做这种决定。

　　“种吧，”伊莎的人生几乎一眼能望到头，从慈善学校毕业后，她暂时没有财力离开这里，她仍将久驻于此，边缘区惨亮的白天和漆黑的夜晚是她前半段人生的底色。

　　“试试看吧，不试怎么知道呢？”伊莎说。

　　“除此之外，还要种些什么呢？”这么大的一片实验田，弃之可惜，伊莎从工作台的角落里又掏出一本折叠书，完整展开后是一张张实验田的平面图纸，有各个分区的土壤的特性和面积等详细资料。

　　于是二人决定先在图纸上划分好各植物区域，等图纸设计完毕再着手，鉴于伊莎作图技术烂得惊为天人，所以绘图的任务就交到了敖如斯手中。

　　敖如斯是一个动手能力很强的人，还有丰富的种植经验。伊莎站在一边看着他娴熟的动作，自己怎么模仿都像邯郸学步，索性原地蹲下，用手撑着脸，认认真真看敖如斯劳作。

　　“你真的很适合以后去做园艺师。”伊莎赞叹。

　　“那你呢？打算之后做什么？”

　　“等过完年了，我就去参加慈善学校的招聘。”伊莎前段时间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未来规划。为了查清消失的小孩的真相，她务必会去一次帝都，可她现在的积蓄无法支撑一次长途旅行。

　　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出一次清洁任务之外，伊莎决定找一份工作，新年后慈善学校即将招聘，她想成为一名老师，获取一些酬劳。

　　“还有三个月。”

　　“所以你要加快速度把政治学和法律教会我噢！”

　　“我会的。”

　　二人踏上回家路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天空漆黑，街上的路灯亮起，夜晚的边缘区与古地球的城市别无二致，都是由霓虹灯、车灯、万家灯火组成的。

　　两人又一次顺着慈善学院的围墙往回走，转基因的七里香仍然盛放，在黑夜里白色的小花朦朦胧胧，伊莎看见植物就会想上手摸两□□验手感，这次也不例外。她伸手去摸它的叶子和花朵：“柔软又湿润，应该还能再开一阵子。”

　　言罢，她转身面对敖如斯，双手背后，倒着迈步，边倒走边笑着说：

　　“敖如斯，你说我们不会又遇见那个逃学的小孩吧？”

　　敖如斯替她观察着身后的有无来人，担忧着她的安危，闻言也抬头望了望围墙顶上：“概率不大，现在太晚了，这时候学校都已经锁门了吧。”

　　话音刚落，两人头顶上方又一次传来熟悉的声音：“让一让！”逃学的小男孩打开了手电筒，亮白的灯光扫射着四周。

　　敖如斯拉过伊莎，当那射灯扫射到两人身上时，敖如斯伸手遮住了刺眼的光，伊莎背对着光源，还在念叨：“敖如斯你嘴巴开过光吗？”

　　确认四周除了这两位以外，并无往来的行人，小男孩又扔下了那个沉重的书包，随之自己也轻松跳跃落地。

　　“你们为什么又在这里？”

　　“你为什么这时候才出校？”

　　伊莎和小男孩的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慈善学院五点就放学了，你平时那么爱逃课，难道是为了学习留到现在吗？”伊莎故意激起小男孩的自尊心。

　　“为什么不能呢？”小男孩撅起嘴，不服气地回答。

　　“你现在几年级啦？”

　　“六年级。”他依然穿着灰色校服，一边裤脚挽起，衣服裤子都灰扑扑的，只是一双眼睛异常的明亮，让伊莎认为他一定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

　　“哦，那你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会的就去问老师。不过你们老师知不知道你经常逃课，而且还是逃课去瓶盖市场？”伊莎开始了闲聊模式，有一搭没一搭地询问。

　　“我们的老师很好，她理解且尊重我。”小男孩继续反驳。

　　伊莎笑弯了眼睛，逗小孩真的是她最爱做的事情之一。敖如斯看伊莎一脸坏笑的样子，无奈极了，于是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些，问小男孩：“冒昧请问，你的名字是？”

　　“秘密。”

　　“好的，小先生，那你之后要去哪里？”敖如斯继续耐心地问，伊莎迅速接过话头，对小男孩补充，“晚上一个人在边缘区外面晃不安全，虽然这里治安很好，你知道也可能会有坏人。”

　　“我要回家。”小男孩用一脸“我看你们才是最坏的人”的表情看着两人。

　　“你家住哪里？我们可以送你回去。”敖如斯说。

　　“谢谢，但无可奉告，我走了。”小男孩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二位，又一溜烟地跑了。

　　他离去的方向和上次别无二致——是瓶盖市场的位置。

　　“说起来，我上次在瓶盖市场，好像看见他了。”

　　伊莎回忆起一个画面。那个逼仄狭小、光怪陆离的巷子里，被从巷子深处抛掷出的重伤的男人，人们说他是没钱还债的赌鬼，他痛苦地站起来，伊莎看见他血肉模糊的脸，记住了他有一头黑发。

　　在围观的人群中，站立着的人人脸上表情是那么冷漠又讥讽，他们涌动起来，毫不在乎地从那个男人身上踩踏而过，蜂拥挤向Redeem酒馆。在他们之中，伊莎看见了一个醒目的瘦小身影，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小孩子很少很少，更何况那个男孩脸上的神情是那么悲伤，甚至有热泪从他眼中滚落。

　　在这光怪陆离又荒诞的画面里，他的眼泪和悲哀太过于真实而醒目。

　　如今再次遇见这个小男孩，伊莎可以确定，那天那个哭泣的小男孩，大概率是他。如果是他，那他和重伤在地的男人是什么关系呢？是他的父亲吗？

　　这个小男孩，和敖如斯一样，身上充满了谜团。

　　伊莎看向敖如斯，眨巴眨巴眼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敖如斯说，“等你伤好完，下一次瓶盖夜市也到时间了，我们那时一起去。”

　　“一言为定！”

　　在单元楼下，伊莎与敖如斯遇见了艾琳阿姨，她带着红头发的伊米散步回来，见了伊莎和敖如斯，嘴笑得合不上。

　　“这是敖如斯。”伊莎为艾琳阿姨介绍。

　　“看着和你一般年纪呢，真是般配。”

　　附近的人都知道，伊莎带回来了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但是大家并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就连一贯严苛的克莱德女士都对他连连称赞。大家好奇归好奇，也没有人过度窥探伊莎的隐私，只不过，两人分外登对，一贯爱八卦的地球人早已开始嗑上cp。

　　伊莎听过笑笑，当做没听见；一旁敖如斯闻言，绯红色攀上耳朵。

　　伊米熟门熟路抱上伊莎的腰，抬起头笑容灿烂，露出一口没有门牙的缺牙巴。他一个劲咧嘴对着伊莎笑，说话时甚至漏风：“伊莎姐姐，明天不上课，我能来你家找你玩吗？”

　　“好呀，伊米。”伊莎温柔地拍了拍伊米的脑袋。他生的冰雪可爱，又惯会卖乖讨巧，有几分龙川小时候的样子。

　　艾琳阿姨一听到伊米口中的“玩”就一激灵，伊米的课业成绩可谓惨不忍睹。她连忙说：“伊米，记得把你作业带上，让伊莎姐姐给你指导指导。”

　　“妈妈你也真是的。”伊米嘟囔。

　　伊莎无奈：“时间太晚了，快回去睡觉吧，明天早点过来哦。”

　　“哥哥姐姐再见！”

　　“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