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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狼山猎火 ...

  •   我和他对视着,沉默良久,直到他出声打破寂静:“公主怎么独自一人站在帐外?”

      我紧紧盯他,声音严厉:“你怎么今日才回来?”
      他仍然温和地笑着:“初次远牧,因辨不清方向绕得远了些,所以迟归。”

      我眯眼:“那兰大兰二他们呢,怎么又同你搅到了一起?”
      甚至不止兰家兄弟二人,我方才已经远远瞧见,后面派出去的那几个也同在帮他赶羊的队伍里,甚至不曾第一时间赶到我面前来禀告。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声音也平淡如常:“这还得多谢公主派人前来帮衬。我途中遇到好些觊觎羊群的家伙,多亏兄弟们顾大局识大体出手相助,这才保住羊群,还勉强多得了些。”

      我咬咬牙,转身不再看他:“……很好,当赏。”
      然后一边揭门帘一边沉声吩咐:“进来。”

      他顺从地随我走入帐中,面上仍是和煦的笑容,像戴了一张面具,掩盖了他真实的心绪。

      门帘甫一合拢,我一伸臂撑上帐壁将他锢在我身前,同时将右手紧握的匕首抵上他的咽喉,压低声音:“你既然知道我在怀疑什么,就别想再耍花招。”

      “接下来,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他既没有挣扎,也没有闪躲,整个人都显出一种不设防的懒散,连回应的语气都淡然:“……好。”

      我单刀直入:“有没有想逃?”

      他答得干脆:“没有。”

      我不信:“为什么?”

      他笑:“因为我有自知之明。”

      紧接着他又补充:“但这么说可能不够具体……其实是因为,不仅甘夫在您手里,我,同样在您手里。”

      我皱眉,手中匕首下压,倾身欺至他耳边,一字一句:“你最好永远记着这话,一刻都不能忘。”

      他垂眸一瞬,复又抬眼看我,轻声应:“知道了。”
      我终究还是放他全须全尾地离开了主帐。

      次日,羊群的只数报到了我面前,确实比他带出去时多了百来只,我自然唤来他按功行赏并当庭对质,谨防他使计策害我。

      兰大他们和他的口供倒串得严谨一致,我挑不出什么错,依例囫囵赏了,再将人全部出主帐眼不见心不烦。

      他们走后,我独坐桌案前,胡思乱想好半晌,终于掷下毛笔起身往帐外看雪。

      一夜过去,外面的雪已经堆了老厚,压垮了不少瓯脱,很是让我头疼。

      我揭开门帘往外走,一出门却看见他仍然杵在我帐门外会,看着雪沉思。

      听见门帘的响动,他回过神,瞧见是我,立刻唤:“公主。”

      我皱眉发问:“你留在这儿干什么?”

      他将目光挪回皑皑白雪,不再看我:“看雪。”
      我勾唇:“雪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一样的白色。”

      他沉吟半晌,缓声道:“其实我前来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轻嗤:“都不情之请了还说什么。”
      当然,我并没有转身就走。

      他温声请求:“冬日雪重,瓯脱多有垮塌,请问公主可否派人为族中老弱修缮一番,好让他们撑过严冬?”

      我平静地看着他:“你应当已经明白,我们大夏只看重勇士,弱者不配得到怜悯。”

      他望着我的眼睛,继续恳求:“这于您不是难事,于他们则性命攸关。公主若施以援手,族中人必定感念在心。”

      我心中觉出一丝好笑,一个异族人,为我部中人的活命来求我。

      这究竟是一种新的收买人心的方式,还是我大夏与汉国之间不可调和的认识差异?

      我一口回绝:“不成。”

      他脸上的神色明显黯淡下去,缓缓行下一礼:“我明白了。”

      我看着他融入风雪的背影若有所思。
      周围侍奉的人都噤若寒蝉,低头静立,没一个敢出声。

      良久,我轻哂一声,吩咐下去:“去给那几个大帐主传个讯,就说我有新的过冬事宜要安排,今日午后来主帐一趟。”

      午后,几个大帐主差不多到齐了,坐在木椅上交头接耳。

      我开门见山:“今冬雪重,住帐多有垮塌,我准备安排一拨人专门修缮,各大帐都得出点人和物。”

      各大帐主闻言面面相觑。

      我对此并不意外,合作听起来固然美妙,但要在常年自给的部族中推行,就不可能是件容易事。我本意也不是强行施恩,只是尽量挤出一点人力物力而已。

      果然,听了我的详细要求,他们面色缓和下来,又纷纷表示这只是小事愿为主人效忠云云。

      一个大帐统共才出几个人,木头也没要多少。如此小事,我却召来各大帐主,其实还是为了吩咐他们一定要给各家通知到位,尤其要说清楚修缮队的贫穷。

      各大帐主领命而去,留我咂摸半晌,还是觉得这种哭穷式报名、按勇武排序的法子实在起不到什么效果,最多也就是聊胜于无。

      我将此事抛诸脑后。

      直到明暗两拨监视者将他的行动一一报过来,我这才知道,他加入了修缮队,正以我的名义到处做好人。

      对此,我的意见是:“知道了,随他。”

      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开春游猎来临,我带着兰稚晖领着乌洛兰部诸众入祁连山宵猎。

      熊熊燃烧的火把驱散黑暗,兰稚晖跟着我,一同被族人簇拥在正中间,尚显稚嫩的脸上充满了跃跃欲试。

      算下来,今年小崽子已经满十岁了,真是岁月匆匆如流水。

      我一声令下,驭马前冲,那些骑在马上蓄势已久的儿郎立刻跟了上来,众多马蹄齐踏土,扬尘随风起,密匝匝的马蹄声被尚带寒意的春风吹远,大地都随之震颤。

      宵猎者,举火围山以行狩,是各大帐勇武儿郎各显身手的好时机,也是一场隐形的争竞。

      我自幼熟习弓马,骑射优异,在这些比拼中从不会落入下风。

      “咻——”

      我一箭射中前方拼命奔逃的猎物,立刻有举火把的部从前去拾取,我则勒马转身继续寻觅目标。

      大半个时辰过去,我已然收获颇丰,于是下马歇息。

      一个举火把的部从走上前来,火光跃动,我也因此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竟然是他?

      他熟练地将猎物装进马背上的兜篓,然后走到我面前行礼:“公主。”

      我有不止一个部从帮忙举火把,却只有他敢直接走到我面前搭话。

      我心中仍然惊诧不已。
      要知道宵猎毕竟是勇士间的斗争集会,并非人人可来,就连帮忙举火把的那些部从,也都是各大帐公认的勇武儿郎。纵然他允文允武,却也不过一介汉奴,如何混得到这里?

      我习惯性皱眉,冷冷发问:“谁带你来的?”
      他答:“田长。”

      我更惊诧了。田长这样的老油条,难道不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怎么还肯带他入宵猎?

      纵然心中惊讶,我面上平静如水,声音也平平:“你做了什么,他竟然肯点头。”

      他微笑:“说起来,还得感谢公主仁慈,才让我有机会以您的名义施恩于众人。”

      这事我知晓。他加入了修缮队,整个冬天都在敲敲打打帮忙修补受损的瓯脱。当然,人力物力有限,他也不算做成了什么大事。

      我因而不解:“可修缮队这样的小事确实与田长没什么关系,所以你是怎么唬的他?”

      他笑着叹了口气:“您久居上位,自然只觉得这只是小事。但对于那些走投无路前来求助之人,此事攸关生死,绝不算小。”

      我不耐烦:“受教受教。所以你怎么取信于田长的,就靠做好人?”

      马匹咴鸣,他转过身去安抚马,一边抚摸一边轻声答:“我没有取信于田长,我只是取信于部民而已。是他们把我推举到田长面前的。”

      我一时无言。

      这时候我又察觉出他的聪敏,他早知上位者必不会再交付信任,于是转而选择收服底层部民的人心。

      并且他将想法尽数付诸行动,站到我的面前来证明他的正确性。

      我忍不住叹气:“中原人个个都像你这样固执么。”

      他一愣:“这……难道是固执吗?”

      我正要回答,却听见一阵令人牙酸的利箭破空声正对我的方向而来。

      我当即动作,用力扯过他,随手将他摁倒在地,靠着马取下弓矢挽弓搭箭,立刻反射一箭。

      箭矢在破空声中没入黑暗,大概率不曾命中,却不再有箭支袭来,四周陷入诡异的安静。

      我的两个部从紧握环首刀,在跃动的火光下探向黑漆漆的灌木丛,其余人则驭马朝我聚拢。

      突然——又两支箭矢自黑暗中冲出,前去探看的两人一个手臂中箭吃痛丢刀,另一个则被一箭穿喉当即倒地不起。

      其余部从立刻护卫在我身前,黑暗中却又窜出来一群蒙面人,尖刀刀锋在火光下闪出凛冽锋芒。

      火把落地,所有人都拔出刀拼杀,尽力将我护在身后,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两个举刀的毛贼得以嚣张地冲到我面前。

      我自知不能与之缠斗,趁贼人猛力前冲时迅速绕到右侧,手中刀锋吻过他臂膀,重重剁断其关节!毛贼当即丢刀捂臂后退,我趁机将其踹倒,一刀封喉,同时转身格挡另一人的刀锋。

      这位明显比前者更谨慎也更敏捷,严防死守不肯给我奇袭之机,偶尔甚至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几个回合的对阵中我有数次险些为其所伤,却不曾在贼人身上留下多少伤痕。

      我咬咬牙,兵行险招,在交锋过程中蓄意露出破绽,对方果然立刻就上钩,我拼尽全力加速,险险躲过划破我肩头衣衫的刀锋,然后反而逼近对方,挥刀枭首!

      与此同时,我背后一个贼人正凶神恶煞地扑过来,我若有所觉,恍然回头,正欲挥刀迎敌,刀却死死卡在上个贼人脖颈上一时间无法取出。

      我当即弃刀后退,却还是不慎被贼人捉住脚踝拖倒在地!

      贼人用力扯着我爬过来,举刀要砍,我连忙一滚身躲过,对方立刻要砍第二刀,我正欲再躲,却被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脸。

      我定睛去看,捉着我脚踝的贼人半边脖颈生生被砍断,已然横死当场!

      我夺过贼人手里的刀,一骨碌爬起身,忙忙抬眼去看救我者何人,却正好撞入他满含担忧的眼眸。

      他手中弯刀尚在滴血,身上衣衫被划得破破烂烂,好几处还被血洇红浸透。

      竟是他出手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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