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南穆》半山之木

72、第 72 章

　　“是孙儿唐突了，孙嬷嬷自然无需回避，还请皇祖母赎罪。”敖谨行一时摸不清太后的性情，话语皆是谨慎。

　　他略抬眼瞧着太后的脸色。太后面目平静，双目微闭。一时室内极静，只听见念珠捻过的声响。

　　半晌太后抬眸，目光中满是疑惑。听闻这人从东夷回来后办事果断、狠辣。不知今日为何如此。

　　便开口问道“你来寻哀家究竟何事？”

　　“皇祖母。”敖谨行又一次俯身跪拜。

　　“皇宫中皇祖母所见的七皇子名唤云风城，孙儿才是真正的宴栖迟。从东夷逃出来，孙儿便被困在南穆城，化名敖谨行隐藏身份。东夷贺兰王子将自己手下培养的探子送入京都。那人与我模样有九分相似，旁人无法辨认。”敖谨行说到此处，便被太后打断。

　　“你今日到此，与哀家说这些到底有何目的？你刻意编造出这么个人是要脱身？”太后眼睛眯起，犀利的目光似是要将敖谨行洞穿。

　　“你父皇当日便是极会这等手段，如此才……”

　　“太后喝盏茶吧，念了好一会儿佛了。”

　　孙嬷嬷端来一盏茶递到太后手中，适时打断太后的话。

　　敖谨行自然知晓太后接下来便要提到越王，越王是罪臣之身。身为大晟太后将罪臣放在前头，贬低当今圣上，若是传出去必将落人话柄。

　　敖谨行佯装不知，见太后将茶盏递于孙嬷嬷后才道“孙儿并无半分虚言，若是皇祖母不信可回到宫中查探。我将留在此处，若是皇祖母在宫中见到那人，可询问是否记得小时在宫中之事。这些事我从未与人提过，他定然不知。”

　　“荒唐，简直荒唐。堂堂皇子竟然满口荒唐之言，大晟气数已到如此地步了吗？”太后将佛珠狠狠放在面前的几案之上。

　　“孙嬷嬷，通知守卫，摆驾回宫。”太后盛怒，面色铁青，全然不见刚入寺时和善的模样。

　　“是。”孙嬷嬷应下便退了出去。

　　“太后，实不相瞒。孙儿此次来此处禀明身份，还有一事关于越王。”见孙嬷嬷退下，敖谨行放低声音俯首道。

　　“越王？他全家灭门，你们还要如何？”太后声音带着愠怒与悲凉。

　　“皇祖母，孙儿在南穆城见过越王妃。当日越王妃并未死，而是逃到了东夷。并做了东夷的探子潜伏在南穆城，意图为越王报仇。”

　　“住口。”太后厉声喝止。

　　“越王全家无一活口，就算他有错，也该了了。是皇上派你来说这些？你到底有何居心？”

　　“皇祖母，孙儿确是见到越王妃，据越王妃所说她是被太皇太后所救。只不过她做了太多错事，自觉愧对大晟子民，已自尽身亡。”敖谨行隐去越王妃与老掌柜之间的纠葛。

　　“难怪、难怪当时……”太后双手颤抖，她忆起当年的往事。当日越王妃陷入火场，面目全非。

　　她曾派人打探，但是房子烧得并不严重，怎可能将人烧到如此。

　　这么说当日越王妃却是逃了出去，只是为何她不在大晟寻一处躲起来。要去东夷做探子，可知若是被当今皇上得知，恐怕越王的尸首都不得安宁。

　　“此事休要再提。”太后理了理方才因为激动，用手捏皱的衣袖，又恢复端庄的模样。

　　“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绝不对第三人提起。越王妃最后醒悟，帮大晟除了东夷的一个大巫，此人一除便断了贺兰王子的臂膀。”敖谨行深知太后对越王夫妇的感情，刻意将越王妃为大晟做的最后一件善事禀告。

　　太后深深吐出一口气，似是心中千斤重的包袱终于卸下。

　　敖谨行见状心中也不免一松，太后不再敌对，便不会排斥自己接下来所说的事。

　　“你所说之事我并非全然相信，却也不完全怀疑。但兹事体大，你要哀家如何？”太后抬眸目光中尽是戒备，看着敖谨行问道。

　　“皇祖母，孙儿……”

　　“你无须称哀家为祖母，你的身份哀家尚未确认。”敖谨行尚未说完，便被太后打断。

　　他略微端正了一下身形，揖礼叩首道“禀太后，冒充七皇子身份之人，潜伏在皇宫，必然会有所图。或是大晟江山，或是权势地位，若是后者还好，若是前者，您定然不想让大晟落在奸人手中。”

　　“大晟江山早已危矣，是谁来取又有什么打紧。”太后复有闭目，专心的捻动手中的念珠。

　　“皇……太后娘娘，大晟江山是太祖皇帝亲手打下，历经数代帝王走向繁盛，当今这局势想必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但大晟朝廷可以易主，江山却不可改姓。”敖谨行将头重重磕在地上。

　　“晏氏江山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功劳，当年太祖皇帝英雄盖世，让人愿意奉为尊主。但若是晏氏担不起这大任，便该易主。”太后说话时唇只是微微张开，似是低诉，语气却暗藏狠戾。

　　“草民深知太后对大晟朝廷的失望，也知太后所说之语皆是爱之深责之切，晏氏一朝衰颓，却并非是代代衰颓。若是朝廷易主，遭殃的还是百姓，您母仪天下必定不想万民受苦，还请太后垂怜百姓。”敖谨行声音略微提了一些，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太后捻动念珠的手突然顿住，这些年居于深宫，见惯了前朝后宫的手段，早已对权势没了欲望。

　　母仪天下？是啊，她曾经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曾为灾民施粥，主持亲蚕礼为天下百姓祈福。

　　那时她心中是有百姓的，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心变得空空如也。是自己的气量小了，还是这些年沉迷礼佛，真的了悟放下。

　　手中的念珠重新捻动起来，太后睁开眼看着地上跪着的敖谨行道“天下万民？我连自己抚养大的孩子都护不住，谈何万民？”

　　敖谨行斗胆与太后对视，太后的眼神古井无波，但那沉静的背后却似乎藏着数不尽的往事。

　　越王之事已经过去十数年，却从未在太后心中消弭片刻。

　　“南穆城中曾亲耳听闻越王妃讲述越王之事，若此事为真，孙儿虽未当今皇上亲子，却也因父皇所犯之错汗颜。若是有一日大晟易主，孙儿必不会阻拦。正如太后所言，大晟并非晏氏一族所有，更是万民所向。若是大晟改姓，必将生灵涂炭。且东夷始终虎视眈眈，想必太后也曾听说东夷进攻南穆之事。南穆遍布东夷探子，京都也必不会少，若是大晟内部自乱，东夷必将乘虚而入，还请太后看在百姓的份上，帮大晟度过难关。”敖谨行目光低垂，他未敢再称皇祖母，却复又自称孙儿，便是试探太后信他几成。

　　后宫之人最是在乎礼节，哪怕一个称谓的错误，也必会引人注意。太后此时虽是心思烦乱，却也不会忽视。

　　如敖谨行所料，太后并未斥责，想来对他的话应是信了的，对他所言之事也是入了心。

　　“你先起来，此事还需容哀家考虑。但哀家有一事要问你，你本被皇帝送去东夷，从小并不受宠。此时皇宫中尚有七位皇子，各个身份比你尊贵。他们尚未如此忧国忧民，你一个外邦长大毫无权柄的皇子如此忧心，可是有意帝位？”太后语气微微上扬，似有质问之意。

　　敖谨行对于太后的质问并不意外，他来此之前已经猜测太后会有此一问。

　　“禀太后，孙儿未曾有丝毫觊觎皇位的心思。孙儿幼时离宫，独自一人流落外邦，却从未感觉到辛苦，此时想来应该是在宫内时也未曾体会过太多甜。除了母妃之外，我对皇宫的一切未有丝毫想念。这些年亲眼所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便更觉身为皇家人而愧疚。所以在南穆城，乃至此时孙儿都希望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救助万民，哪怕是给他们片刻的安宁也是好的。”敖谨行从未与人吐露过自己的这份情绪，哪怕是与夏侯星霜也未如此将自己的心中所想全部剖白。

　　“你所说哀家不做评判，但不知为何竟能信上几分。许是你长得像你母妃，哀家便觉得你的性情也会像她。你父皇的嫔妃中，只有她还能对了哀家的心意。也只有她时常来我宫中坐坐，能与我聊聊从前的事。只是自从那个七皇子回来后，我因不喜那人，也连同不待见你母妃，她来得也少了。”太后此时竟像寻常家的祖母与孙儿讲着往事。

　　敖谨行心中一动，他已经忘却亲情是何感觉。

　　此时却被太后的几句话便勾起了久违的，对亲情的回忆。

　　“罢了，待回宫后我会去寻皇上，将此事告知。他如何抉择哀家左右不了，之后的事态如何发展，便看大晟的气数。哀家虽是太后，在皇帝面前却是位尊言轻，他并非全然信我。”太后言罢起身。

　　门外响起孙嬷嬷的声音“太后，护卫们都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摆驾回宫。”

　　“你不必要留在此处，寻一个可靠的在此等候。若是皇帝信了必会找人来寻，若是不信你还在此处便是自投罗网。”太后并未回头，用只有二人可闻的声音道，随后朝着门外道“即刻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