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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云里疏星,不共云流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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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星灿在淋浴中呆滞的站着,完全感觉不到水的温度,他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了……
就在刚刚,他借用季绘云的卫生间,拿着他的睡衣干奇怪的事,被季绘云抓了个正着。
“为什么我刚才没记得锁门……啊!”何星灿把头往墙上一撞。
“你洗好了吗?”这次季绘云只在门口敲了下门。“你是塔克拉玛干来的?每次用我家的水都要拉一大车回去才满意。”
“我马上就好……了。”
“你进浴室已经快有二十分钟了。”
几分钟后,何星灿穿着季绘云的睡衣出来了。
“我房间钥匙,就是那边那间。”季绘云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把银色的钥匙递给他,“你在里面随意,反正也没什么东西。电脑的密码也是我生日,你要看就看吧。”
何星灿才想起来,刚才众人都在的时候,季绘云的房门一直是紧闭的。他特别允许自己进他的房间,“云儿……心里绝对有我!”刚刚干坏事被抓包的羞耻感,似乎一下子抛在了脑后。
何星灿发现季绘云对他没有一点防范意识。他这样把什么权利都丢给了他,他的好胜心告诉自己,不找出点什么东西来都对不住她对自己的信任。
“我去洗澡了。”季绘云说着关上了浴室的门。
何星灿像小孩子在城堡探险一样,迫不及待地把钥匙塞进了孔里。
季绘云房间里的颜色比客厅更加深沉,进入房间,就像是从黄昏走向人定。何星灿随便按下了墙壁上开关中的一个。
开关并不是控制中心吊灯的,相反,看似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上亮起了许多澄黄的小光点,时隐时现,如同在光污染眼中的城市之中无法目睹的群星。
房间里依旧十分昏暗,和没开这些“灯”是几乎没有区别,唯一的区别是室内多了一股蓝色的幽光。那光,使室内染上仲夏的月圆夜的色彩,似乎沐浴在月光之中,但周围的一切都是朦胧。
何星灿想起,小的时候,他去过无数次季绘云以前的房间。因为他家是独栋,他的房间又在顶楼,他的家人就给他开了个自由开关的天窗。在十年前,并没有都市的霓虹灯与星辉争荣,何星灿因为家庭问题来他家过夜的时候,季绘云就会抱着他在室内的星空下闲聊。他说的很多话何星灿都已经快要忘却了。
但何星灿记得,季绘云跟他说过,他很喜欢看星星。从很小的时候,他的外公就开始给他指出不同季节指向东南西北的北斗七星,太阳的跟班启明星,夜空中最闪亮的天狼星。季绘云有时还会模仿他外公的语气,装作老成的给他讲那些星星的故事。
季绘云给他讲的故事随着群星的流转,越来越少。很多的夜晚,两个人只是沉默着相互拥抱着,听着对方的呼吸和心跳入睡。季绘云说故事越讲越少了,是没办法的事。何星灿其实很快就知道了真正的原因,因为季绘云的外公前一段时间已经完全不能给他讲故事了。
何星灿总是担心会有什么东西从天窗钻进来,蜷缩在季绘云怀里发抖。季绘云就求外公给天窗蒙了一层玻璃纸。那张玻璃纸,在季绘云和何星灿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被风吹落向了何星灿,盖住了他的泪流满面。
“为什么我会想起这些……”何星灿揉搓了自己湿润的眼睛。“明明记得的人只有我了……”果然,何星灿还是想要季绘云能够想起来他们以前的那些日子。无论现在季绘云再怎么向他亲近,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心里空空的,却又无人诉说。
“你站在这里傻愣着干嘛呢?”季绘云脖子上挂着浴巾,穿戴整齐的突然出现在何星灿背后。
“额,我……?突然有点事要思考。云儿为什么洗得这么快?”何星灿吓得一颤,赶忙背着季绘云把眼泪擦干,又转向他。
“……”季绘云凑近了何星灿的脸观察了几秒,何星灿的脸立刻红了。“躺床上吧。”说完自己先倒在了床上。
“额,我,我可以吗?”何星灿慌乱了起来。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家也有地铺留给你。”季绘云一笑。
何星灿说不出话,便也躺在季绘云的身旁。
季绘云房间的床真的很大,感觉再睡两个人也不会很挤。但何星灿不会再让任何其他人上这张床的……尤其是那几个人。
“你把这些‘星星’打开了?很绚丽吧。我妈特意给我买的,说我肯定会喜欢。其实还有别的,你等着。”说完季绘云起身,按下了旁边的另一个按钮。
满天的繁星,开始缓慢地旋转了起来。好像一个微缩的星盘,又好像此刻正躺在流转的宇宙中,听银河的潺潺流水。两个人躺在黑暗的床上,感到宇宙在绕着他们飞驰着。
“这东西很贵呢。”季绘云笑着接了一句。接着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的样子。
“……星儿。”季绘云突然低声叫道。
“嗯?我,我在。”突然的称呼让何星灿猝不及防。
“我们两个,小时候是不是认识?”季绘云躺在了何星灿旁边。
“……?”何星灿脑中混乱不堪。难道他洗了个澡就想起了以前的事?不太可能,大概只是零散地记起来了一点,或者这几天自己的种种暗示让他产生了怀疑,总之不能把什么都告诉他,他可能也会很混乱吧。“好像,小时候见过几次。”
季绘云点了点头。“我记不太清了。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了,但你不要把我当成冷漠绝情的人,我……想不起来任何8岁以前的事情。所以8岁以前我们见过面,对我来说就和没见过一样。”
何星灿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他每天都渴望季绘云能够想起来自己,但季绘云8岁之前的记忆简直是浩如烟海,就算想起来了,也不一定会捎带这个最后两年才出现,还一直给他添麻烦的小孩子吧。
“我听别人提到过。但是具体的我也不方便问。”何星灿努力抑制住了又要喷薄而出的伤感。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这种事会降到我头上。”季绘云捂住了眼睛,似乎在擦拭眼泪。
“云儿,我能够理解你……”何星灿凑近了一点。“如果你觉得很难过的话,我们就说别的吧。”
“没事,我觉得有些事我得讲给你听,你得知道才行。”季绘云擦的眼眶发红。
“云儿,我能抱着你吗……?”
季绘云直接用动作回应了,扑倒了他的怀里。何星灿对于季绘云的动作毫无防备,但再如何激动也不能表现出来,只是也轻轻地抱住了他。
“……我不记得自己是为什么失忆了。准确来说,我的视角,我的人生就是从8岁开始的。除了父母的样子外,我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忘记了。听他们后来讲,我是在去外公的葬礼的车程上出了事的。一车的人,只有我活了下来。”
“医生说我并没有收到什么很大的脑部创伤,但是我就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就是那天我要去祭奠的外公,在我脑子里也就剩下了一个剪影,很快连那个剪影也消失不见了。我没有别的感觉,只有心痛。在他离开之前,他肯定很疼我,我才会那么心痛吧。”季绘云的声音有了几分啜泣,何星灿就把他抱得更紧。他知道自己应该想办法安慰他,可是他也渴望知道季绘云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我父母有试图帮我恢复记忆,比如跟我讲以前的事情,或者通过给我相关的东西——比如这个灯。我妈说我以前很喜欢看星星,不知道花了多少钱给我买了这些,但我看着也只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除此之外,她还买了很多别的东西,但在一切都无济于事之后,她也放弃了。从我上初中起,她就很少回这个家了。她只说我外公家那边事很多,可是她从来不把我带到那边去。听她说我以前就是住在那边的,她都不愿意带我去,说不定去了那边还有帮助呢?”说着,为缓解气氛而笑了两声,却依旧连自己也骗不过去。
“所以我觉得很奇怪。我父母一直渴望我能恢复记忆,可是他们却又不愿意让我直接接触我以前的生活。感觉他们瞒着我什么,我又不敢问。”季绘云说着,闭口不言了。
房间就这么沉默了许久。
“对了,星儿,我们以前见过的话,你是在哪里见到我的?”季绘云为打破寂静而又开口说道。
“额,这个……就是在你外公家那边。”何星灿稍加思考后说。
“这样吗?我还不知道他们住在哪里。以后你能带我去那边看看吗?”季绘云的话里带上了期待。
“当然可以……”何星灿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季绘云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扎在他的心口。眼泪如此廉价的他,此刻却不能告诉身旁的人,他其实一直在揭他的伤口。因为那是他们共同的伤痛。
“星儿,我总觉得我们见了不止一次。”季绘云勉强的笑了,“就像我第一次喊‘星儿’的时候,其实也感觉到有点久违的感觉。我们以前,是不是很熟?”
何星灿作难,很久也不回复他。
“如果不是的话,那可能就是别人吧。”季绘云见他回避,就把话收了回来。“我从这几年起,做小时候的梦时,就总是出现一个名字里也带着星的小孩子。他好像和我很亲近,也许是他吧。”
“什么……?”何星灿听到这句话,心里一动。“那个小孩子,长什么样?不觉得很熟悉吗?”
“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啊,又害怕自己被取到了吗?”季绘云一笑,“我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说着奇怪,我每次看他,他的眼睛都被星星形状的涂鸦遮得严严实实的。我的梦和我这个人一样怪。”
“……”何星灿又陷入了沉默。
“云儿,你知道吗。其实我八九岁的时候,我也一直在做一个怪梦。和你的有点像呢。”过了几分钟,何星灿突然又搭腔道。
“在那个梦里,我一直在求一个眼睛被乌云盖住了的男孩子不要走。梦里我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哭。就这样过了好几年。”
“……?”季绘云发现何星灿说的话有些奇怪。但他还是接着倾听。
“和云儿不一样的是,我还记得那朵乌云底下,是怎么一张灿烂又让人怀念的脸。我每次都留不住他。最后,我拿着他最后送给我的东西,和他告别了,临走的时候,那朵云在他的脸上消散了。从此,他就再也没出现在我的梦里了。”
“他从我梦里消失后,就出现在了我的现实生活中。”
“星儿,你能先别说了吗……我的头有点痛。”季绘云捂住了自己的头。总感觉何星灿刚才的话,是有意与他的梦境和那些记忆残片相对。但是那些细节,他没有跟何星灿说过。
“云儿,你没事吧?我的包有镇痛的药,我去给你拿一点……”
“你怎么还随身带着这些呢,哈哈。你的包在这边呢,我自己拿,没问题吧?”说着季绘云就把放在床边的包打开了。
“可以,你随便拿……”何星灿话刚说出口,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等下,云儿,不可以,我来拿就行了!”
“星儿,这个……”季绘云的声音呆了一下,从包内拿出一支黑色的单筒望远镜。看上去已经十分陈旧了,还有许多用透明胶粘合的裂痕。
“这个东西……嘶……”望远镜又掉回了包内,季绘云几乎要从床上掉下去。
“云儿……!”何星灿及时把他拉了上来,季绘云捂着头,咬着牙,似乎痛苦万分。
这个望远镜,以前是他的。
他在10年带着这个望远镜,去找了那位梦中的“星”。几天之后,“星”又带着望远镜来找他。从此以后,那支望远镜就是属于“星”的了。
“星”听说了他要走的消息,死活也不肯收下那支望远镜,说是收下了,他就会走。
季绘云无奈之际,只得这样安慰他:“你不记得,我当初的那柄望远镜,其实是双筒的吗?”
“星”看了眼手上的单筒望远镜,确实有明显的拆卸痕迹。
“另一柄还在我那边呢。我们以后肯定要再相遇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再把两柄望远镜拼起来。这样,我们就谁也忘不了掉谁了。”
那个在“星”出现的梦境里,一直发出滋滋声响的异物——季绘云遗忘了许久的,此刻渐渐褪去了静态雪花。
季绘云发现自己又回到那个熟悉的儿时梦中了。但是此刻,他不在房屋内,而是远远的站在屋外。他感觉自己没有办法移动,周围的一切是无尽的白,简单的线条无线的延伸,忽然,梦中的房屋在地平线内出现了。
季绘云没有变成小孩子。他此刻什么也没有,只有手上的一柄望远镜。这望远镜明显不是刚刚看见的那一柄——陈旧度相当,却没有任何破损的迹象。
他没有别的选择,似乎是身体在逼迫着他把望远镜举在眼前,对向了无尽天边的那栋房屋,对准了已经破碎的玻璃窗前。
季绘云闭上了左眼。望远镜的狭窄空间内,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和“星”抱在一起痛哭。此刻他却置身事外。忽然,“星”放开了幼时的自己,正对着望远镜。
他在看着我吗?他发现我了?
季绘云这样想的时候,幼年的自己冲向他,小手伸向他被遮盖的双眼——
“不要哭啦……我不是说了,我会回来再见你的吗?”
手背裹挟着泪水,不只是在擦拭涂鸦,还是他的双眼。
“我不会忘了你的。”
但一点一点地,那蜡笔涂鸦,消逝成点点水雾。
“星儿。”
那涂鸦,淡到再也看不见了。
为什么仅仅是眼睛被遮盖,季绘云就想不起他是谁了?略卷的短发,圆脸上挂着鹰钩鼻,明明是很有特点的面部特征。可能是因为季绘云的脑中,把这个人最突出的特点当成了识别的绝对因素,可是事故偏偏只让他忘记了那因素。
双眼中总是含着泪水,像是倒映着星辰大海。
……何星灿。
儿时曾经的挚友,唯一能在家庭的喧嚣外,让他做真正自己的人。
骤然,季绘云发现自己又变成小时候的样子了,此刻,6岁的何星灿,坐在远处的秋千上独自啜泣。
季绘云最终想起了安慰他的方法。
在此刻只有他们两个的世界中,他向那个与他看似遥远,实则注定将会被捆绑在一起的他……
……宛如云朵向他想要遮掩的星星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部分完成!
作者苦逼高中生马上开学了,可能之后的更新就会慢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