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侧写师》乱山青

1、第 1 章

　　下午两点。
　　东城区第一街道。鸿安花园。

　　市警局半小时前接到群众报警，说是在小区居民楼内发现一具尸体，死亡时间未知。

　　案发居民楼几乎被围得水泄不通，五分钟后，现场在警察的疏散下已经拉好警戒线，将周围一干看热闹的群众拦在外面。

　　正吵闹着，人群忽地冒出个突兀声音：“死的莫不是三楼可有钱的那个？”

　　“就是她。”
　　另一个女声接话道，“叫她一天天往家里领男人，怕不就是靠着做那档子事赚钱呢。要我说啊，估计是这回没叫人满意……”

　　说到这儿，几位纷纷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正是离警戒线最近的几个大妈。
　　一个身材矮胖状似葫芦，一个尖嘴猴腮瘦如麻杆。最后出声的，身上则套了件颇为喜庆的花衬衫。

　　警戒线旁守着的辅警许是听得久，脸色都有些不好，但碍于面子和少生事的原则，倒也没出声劝，只是和同事小声嘀咕：“说这么难听，能不能劝劝啊？”
　　另一个无奈回他：“害，群众自己的事，咱们怎么好伸手。”

　　“——借过，借过一下。”
　　由远及近的清润嗓音忽然插进了两人的对话里，两位辅警闻声抬头，发现往这边来的正是隔壁刑侦组里那位新上任的侧写师，姓徐。

　　“啧，这帮警察就是麻烦。”
　　花衬衫显然也同时听见了这句借过，不耐烦地跟着人群朝两边让开路，唾道，“那么多路不走，怎的偏偏走这一条？”

　　她正骂着，却发现那姑娘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近前，不仅没如人所愿地快点儿走远，反倒脚步一停，直接在她面前站定了。
　　旁边的胖葫芦大妈没注意到这插曲，仍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你不知道，我碰见过这女的，出门在外一身名牌，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傍上大款了。要是出轨了金主被包养，她男友一气之下仇杀也不是没可能！”

　　“公然诽谤死者是要上法庭的，知道吗？”
　　徐以韵站在距离半米的位置，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来，朗声打断几位长舌妇的高谈论阔。

　　——她方才在楼上见过死者资料。
　　被害姑娘为了远离好赌父亲独自生活，搬出来后独自一人白手起家，历经万般困难才终于创立如今这个小规模的模特公司，事业蒸蒸日上时却惨遭他人毒害。
　　死者安息为大，更甭提是这么可怜的，怎能受此等污言秽语侮辱。

　　“嘁，我们说的可都是事实，警察又怎么样，是警察了不起？”打头的“葫芦”并不买账，反倒剜来个白眼，“你这么帮着人说话……难不成自己也是那种货色？”
　　此话一出，旁边人立刻帮腔似的跟着附了几声笑：“就是！”

　　……死者的案件资料，平时非特殊原因不得泄露。
　　徐以韵深吸口气，试图平息自己的怒火，正想着用何种法子回击时，忽然听见几句神似猫叫的清脆萝莉音。

　　“我去，这大妈真不要脸！自家媳妇怀的孩子是公公的丑事她咋不说？”

　　……谁？哪来的声音？
　　徐以韵愕然地看向四周，除了大人再无小孩，根本不可能有几岁孩童的声音。

　　“就是就是！旁边那个大姐也是，自己昨晚还偷着去找小白脸打牌，把老公在工地刚拿回来的血汗钱输得一干二净！”

　　徐以韵这回听清了。这声音分明来自趴在附近花坛底下晒太阳的两只三花猫。
　　……自己莫不是魇住了？

　　“这姐姐也怪可怜的，帮死者好心出头，却被这么一群货色指着鼻子骂。”
　　最先听到的萝莉音再次叹了一口气，“人类世风日下啊！”

　　徐以韵：“……”
　　她现在八成可以确定，自己刚才听见的都是真的。

　　“怎么不说话了？”对面的大妈见她久不言语，得意洋洋地乘胜追击，“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短短几秒钟吃了不少瓜，徐以韵很好地藏住了自己眼底那点惊诧，颇为礼貌地对人笑了笑：“大娘，您与其操心这个，还不如多担心担心您那孙子的辈分该怎么论。”
　　“——总不能收着当干儿子吧？”

　　“你！”当面被点出家中丑事，大妈脸色瞬息万变，仿佛瞬间叫人掐住了嗓儿，“胡说八道什么！”

　　“还有你。”轻而易举解决一个，徐以韵转过身不卑不亢，笑盈盈地看着“细麻杆”，道，“阿姨不想着怎么把养小白脸欠的钱补上，怎的反倒有时间来这里看热闹了？”

　　原本被吸引过来看两边吵架的人群哄地炸开了声。
　　“我去……还有这种事？！”
　　“真的假的？这热闹可比凶杀案好看多了！”

　　“一，一派胡言！”
　　余下的几位，也都先后被两三句话掀了老底，一时间叫人指着鼻梁骨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几人闹得面红耳赤，却也想不出什么反驳澄清的话来，只好借口家里有事，戴上口罩灰溜溜地挤开众人跑了。

　　徐以韵舒了口气，这才回过头来想到自己方才遇见的稀罕事——这年头，外面的猫猫狗狗竟也能口出人言了？
　　看样子，好像还只有自己能听见。

　　周围疏散工作大多已经结束，她正想着去花坛那边一探究竟，一抬头却看见不远处警务助理抱着叠厚重的资料气喘吁吁地朝自己跑过来：“徐老师！徐老师！”
　　跑到近前，又急急忙忙把资料一股脑地塞进了徐以韵的怀里：“徐老师，您快看看这些资料。”
　　“……这次的案子，似乎棘手得很。”

　　“组里其他的侧写老师讨论半天也没个结果出来，只好托我下来找您，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线索来。”

　　徐以韵神色倏地一肃。
　　刑侦组里的侧写老师远不止她一个，因为资历尚浅的缘故，先前的案件脉络十有八九都由他人“代为”侧写。
　　这次却一反常态……恐怕，这起案子的凶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分析出来的。

　　徐以韵虽思虑颇多，但面上却不显，依旧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点头接过资料，着手开始翻看起来。

　　现场照片被一张接着一张地翻了过去，徐以韵越看越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现场简直毫无犯罪痕迹。

　　就好像是受害人自己拿刀割了喉咙，然后又自己躺在浴缸里睡过去了一样。
　　屋内监控缺失，楼道里也没有凶手的身影。

　　徐以韵的视线在最后仅剩的一张照片上缓缓停留了几秒。
　　是现场浴室里被人刻意打碎的香水瓶。

　　……有了。
　　徐以韵蹙眉稍舒，心里对案件有了点儿头绪，但是却远远达不到能够“准确”侧写的标准。

　　正发愁时，三花猫细声细语的叹息声忽然传入她耳中。
　　——“唉，一想到再也闻不到姐姐身上的香水味道喵，吃不到姐姐喂的猫粮，我就有点难过喵喵。”

　　她一愣，有种预感般地屏息凝神接着听了下去。

　　“人类还是太脆弱了汪。”蹲在一旁的流浪狗低头舔了舔爪子，“但是你怎么会觉得她身上的香水味道好闻呢？”
　　“昨天有个一样味道的哑巴大叔从楼上下来，我本来想碰运气上去讨个食，结果却被他一脚踢到了草丛里！汪！”
　　它越说越忿忿不平：“我这左边屁股现在还疼着！汪汪汪！”

　　……一样的味道？还是个哑巴？
　　徐以韵的呼吸不易觉察地急促了起来。
　　它们的对话，与她方才看完现场资料的猜测几乎不谋而合。

　　“长什么样子啊？你描述下给大家避个雷，省得都去他那里挨一脚喵。”
　　另一只三花猫也开口了。

　　流浪狗停下了舔自己爪子的动作，仰着头仔细思考了几秒钟：“矮矮瘦瘦的，眉毛像两个粗骨头棒，右脸上有颗红色的痣——这东西应该叫痣吧，汪？”

　　——这几只猫狗口中所言，与自己先前的对凶手的推测有十分像了九分。
　　徐以韵不敢耽搁，匆忙从包里扯了张速写纸出来，提笔就画。

　　一旁的警务助理目瞪口呆：“徐老师，您这……就直接看出来了？”
　　“郑队和另两位侧写老师在上面跟隔壁邻居探讨半天，都没能出来个具体结果，这么一看，这行业果然是人外有人……”

　　徐以韵画到一半的手忽然顿住，电光石火间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什么邻居？”

　　“啊？”对面被她问得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道，“就是受害姑娘的邻居啊，前段日子刚搬过来，有不在场证明，听说过去受了伤，还是个哑巴呢，怪可怜的。”

　　话音未落，方才还站在自己面前画速写的人已经急急地朝着单元门的方向跑了出去。
　　“徐老师……？！”

　　徐以韵来不及跟他解释，思绪在奔跑上楼的过程中快速运转——
　　凶手将一切痕迹抹去，却留了指向性线索，非但没有畏罪潜逃反而大摇大摆地留在现场与警察探讨案件线索。

　　这不仅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凶杀案，更像是想借机报复警方、玉石俱焚的导火索。

　　甫一上楼，徐以韵急促地喘着气，便看见案发现场门前站着聊天的两人。
　　一个是组里年轻有为、备受尊崇的郑队，另一个……
　　则与自己手中侧写所画的人形神俱似。

　　“小徐，你来啦？”
　　郑队见到人笑呵呵地招呼了一声，“快过来认识认识，也是赶巧儿。这你王叔，我当年在警校的老同学，后来去当兵还……”

　　郑队后面的话，徐以韵再没能听清。
　　因为她看见站在郑队身后的王叔忽然扯出来个冰冷的笑容。
　　那人朝着她亮出把锋利反光的尖锐匕首，挑衅似的晃了晃，顷刻便抬手朝着郑队脖颈狠狠扎去！

　　三人距离不过半米，徐以韵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扑了过去，想要将人推开：“队长小心！！！”
　　王叔被这突如其来的推力甩开的一瞬间，胳膊偏离了原本的路径，却又不知哪来的力气，不耐烦地啧了声，反手将匕首送进了挡在前面之人的心口。
　　……多管闲事！

　　由于巨大惯性所致，本就特意开了棱槽的军用匕首在一秒之内便插得极深。
　　徐以韵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捅了个对穿，难以抵御的巨大疼痛霎时席卷全身，恶心感经由神经末梢不断交织。

　　匕首被拔走时，鲜红色的血自胸口喷溅而出，她的思维也逐渐变得缓慢昏沉。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徐以韵看见郑警官从地上爬起，惊慌失措地向她跑来，满脸是血的王叔举着刀桀笑着，被一拥而上的警员按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