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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梦归省 ...

  •   “三爷,三爷,您即便是同万岁爷赌气,也不能苦了自个儿身子呀,御茶膳房刚送了元宝馄饨,可是万岁爷谕旨亲令的,您好歹起身吃些。”
      “三爷........”
      “三爷........”
      好吵,到底是谁这样聒噪,他,富察氏的公府三爷,堂堂大清朝的异姓王,落得个不明不白死于瘴蛮之地,死后不知多少年,魂灵不得安生,为何不得安生,只因他死后魂灵飘荡,回到那人身边,看着那人从权倾朝野到罢黜入狱,再一道白绫,闭眼升天,他富察三爷福康安心痛到不能自已,生人已逝,魂灵再难久存,看着那白绫之下荡着的躯体,福康安竟突然生出了困顿,魂灵不过虚体何来的困顿?
      可他抬手揉眼之际,不仅叫聒噪声吵醒,更是因这真实的触感,让他一跃而起,外头守着的小太监听到动静,也顾不得这位主子爷孤冷的脾性,俨然推门闯入,只见富察氏的小三爷,半垂着头颅坐在榻上,腰背却崩的板直,待他走近,这位爷才赫然转头,冷眸中布满血丝,叫他一惊。
      “三、三爷,您这是........您可不能吓奴才啊。”
      福康安定睛瞧去,才发现上前之人是从前在宫中伺候他的库魁,此人不是在自己离宫后,得罪了八阿哥永璇被遣去辛者库,最后不知某一日失足落井,此刻怎会出现在他眼前?
      库魁见富察小三爷怔忡似的,也不说话,魔魇了一般,慌了神,扑通就往地上一跪,哭天喊地的叫唤:“满天神佛,可来救救我家三爷吧,三爷天人一般的人物,可不能魔怔了、痴傻了。”
      福康安见他这样,才缓缓收了心神,观察起周遭来,这里是他被乾隆爷爱新觉罗·弘历接进宫恩赏与众皇子一同尚书房进学,下学后的居所,难不成是他身死之后,魂灵不得安生,日夜在那人身边祝祷,上苍才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福康安如斯想着,伸手便抓住了库魁的肩头,库魁吃痛,但看着富察三爷好似恢复了神智,他又破涕为笑,轻着嗓子,“三爷?”
      “库魁,你方才在门外叫唤什么?”
      库魁摸了把下巴上挂着的泪,屈直一膝,边给福康安穿靴,边答话,“回三爷的话,奴才方才说,您从尚书房回来,就把自个儿关在屋子里,奴才知道您同皇上起了龃龉,可万岁爷到底是想着您,让御茶膳房送了元宝馄饨过来,您好歹进些。”
      见福康安并未抵触,库魁转头向外扬了一嗓子,便有小太监捧了食盒,恭顺的摆盘,又恭顺的退出去,库魁伺候福康安坐下,并妥帖的执起调羹递过去,福康安顺着递上来的调羹看向库魁,隐约想起来,这库魁被永璇寻了由头弄去辛者库,说来也是因为曾经此人伺候的是自己,多多少少他自己也是这个始作俑者。
      福康安接过调羹,启唇道:“我走之前,同皇上求个恩典,调你去御前伺候吧。”
      库魁的腰压得更低了些,淅淅沥沥的哭音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抬手揉了下眼珠子,吸了下鼻头,方抬起头,又弓着背脊朝福康安挪了两步,“三爷,您莫怪奴才多嘴,万岁爷既派人送了元宝馄饨来,心里还是惦记三爷您的,您同万岁爷服个软,便不必去咸安宫了。”
      福康安握着调羹的手一顿,他以为按照库魁的话,至多是叫乾隆爷训斥,让他回府禁足,没成想竟是逐去咸安宫,与旗中宗亲子弟一道成学,这么说来,倒是省得他自己费功夫自贬出宫,去咸安宫找那个人了。
      这碗元宝馄饨此刻吃在嘴里,倒更可口了些。
      离开紫禁城前,福康安一身福色出现在养心殿的檐廊下,只微垂着头,双眸盯着脚背,不卑不亢的候着,御前总管太监李玉手持拂尘来到他面前,轻声道:“哎哟,小三爷哎,您来了,倒是言语一声,叫他们这起子爱懒惯了的怠慢了您,奴才我若是不出来,您这不是白白在日头下晒着,皇上知道了,定是要心疼的。”
      李玉抬手就要来拉福康安的胳膊,福康安也未退让,淡然一句,“有劳公公通传!”
      “您这是哪儿的话,”李玉略过福康安小半步走在头里,还在浅声迎合,道:“您啊莫怪万岁爷,您心里堵着气呢,万岁爷心里也不好受。”
      李玉这话一语双关的很,撇开他福康安到底是有功之臣的嫡子,今上爱重臣子,寻了世家公子进宫原本都是指给阿哥皇子们做侍读的,唯他福康安特别不同些,进宫便与皇子阿哥同出同进尚书房,放眼整个大清开朝至今,也是不曾有过的殊荣,更是没有哪个臣下心里能埋怨天子这一说的,究其缘由,竟也不过就是遮也遮不住的皇家密辛,他福康安哪里是什么富察氏的子孙,分明身上流着的是爱新觉罗氏的龙血。
      上一世这密辛直到他死,朝野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又如何,他入不了太庙,更在死后被如今的十五阿哥永琰罢黜了藩王封号,就连富察历代的世袭,也被降到了末等,只得个三等轻车都尉的破落,全部的全部,这一世,福康安在醒来的那刻,就想着要统统抢回。
      福康安的手隐在马蹄袖里,由着李玉掌帘,他抬脚夸进去,双膝直直向下,头还是低着,“奴才富察·福康安见驾,给皇上请安!”
      乾隆爷手里的朱批御笔断点在折子上,垂眼看向地上跪着的人,心尖上一阵不舍泛起,开口道:“起来回话!”
      跪着的福康安仍是跪着,头却已渐渐昂起,少年肆意张扬的神绪,却在本该张扬的福康安身上尽失,他满眼眶里盛着的揉不散的离愁,这种离愁戳着乾隆爷的心,他不由放下朱笔,掀开龙袍下摆,走到福康安面前,大清的帝王此刻半弯着腰身,托起少年的手肘,将人拽起,这孩子,已高出他半头,何时起,福康安也长大了。
      “奴才僭越,请皇上降罚。”他又低下头去。
      要皇帝屈尊俯身拉他,可不就是僭越嘛,但皇帝不以为意,甚至抬手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朕那日让人送去的元宝馄饨,你都吃完了?”
      福康安略微抬眼,看向皇帝,轻轻点头,乾隆爷见他动容,便拉着他就近坐在御书房的软榻上,福康安执着不愿落座,可奈何犟不过皇帝,也只能任他抓着,坐在了皇帝身边。
      乾隆爷拍拍他的手背,带着叹息道:“康儿,朕接你进宫第一日便同你说过,在宫里多喜爱的物什,也不可显山露水,你竟混都忘了。”
      福康安缓缓抬头,身上的福色拓在面颊,让乾隆爷恍惚一如遇见少年时的自己。
      “奴才不过是奴才,皇上口中的不可显山露水,不过是对皇家而言,奴才这样卑贱的身份,何时也需要如此了?”
      福康安一口一句的“奴才”已叫乾隆爷刺耳,现下又字字另有所指,这是故意要激得天子一怒啊。
      乾隆爷收回自己的手,“康儿这是还在怪朕啊,怪朕遣你去咸安宫,怪朕不叫你留在尚书房啊!”
      “奴才未曾!”
      “你口口声声地‘奴才’,这是在朕的心窝上放冷箭啊。”
      “奴才未曾!”
      福康安极冷的性子,若非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定然不会在皇帝面前如此无状,乾隆爷看着他的眉眼,这孩子处处透着贵气孤高,一如立于泰山之巅,俯仰众生不过是他应当应分之事,若非投错娘胎,养心殿上,正大光明牌匾之后,他的名字定然会在其上。
      乾隆爷摸了摸他的后脑,一声叹息,“康儿,你在朕这里又怎会是‘奴才’,你可知朕多想听你叫朕一声,叫朕一声.......”
      “皇阿玛吗?”福康安一句话堵了上来,他倒并非赌气喊出“皇阿玛”三个字来,实则心里想的可多了,上一世看着那个人死在皇权之下,他护不得周全不得止,就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死在皇权之下呢,那么既然能重活,这一世他要这皇权只听命于他,如此能护得那人位极人臣,一世周全,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位,他福康安要定了。
      乾隆爷眼眶发紧,福康安口中能吐出这三个字来,他心里还是欢喜的,“自你出生至今十四载,是朕有愧于傅恒,也有愧于富察氏,更是对你额娘不起。”
      能叫帝王道错,太不易了,可重生后的福康安并不以为意,因为上一世他背负着非正头皇子的身份,对皇帝从来冷淡,不愿留在朝堂,便早早从军,征战沙场,他要那从天而降富察家的殊荣,并非他不能为人道的身份,而是真正的战功。
      可这一世,他不仅仅要战功,更要光明正大在太庙摆上他的玉牒。
      福康安扑通就跪在踏脚板上,抬头看向乾隆爷,“自小阿玛对我从不亲近,幼时只觉得是我不够好,讨不到阿玛欢心,于是礼乐射御书数,未有一门不敢懈怠,可阿玛对我依旧冷淡,他能双手托抱长安,对隆安亦能俯身问切,可对我,从来就只有凝视,反倒是皇上,还记得我五岁开蒙,得纪昀先生称赞,皇上便宣了我进宫来领赏,那时年小,皇上将我抱在怀中,五岁的我才知如阿玛一样的男子怀中是有温度的。”
      “苦了朕的康儿了,这么多年,朕竟不知,你在公府竟处处受屈。”
      福康安摇头,“我并未受什么委屈,阿玛对我冷淡,但确实用心在教导,我拉的第一张弓是他手把手挽的,看的第一本兵书,也是他逐字逐字教的。”福康安看着乾隆爷突然紧闭双唇。
      乾隆爷轻叹了一声,将人从脚踏板上拽起,并伸手替他掸去长袍膝前的浮灰,“心里还是埋怨朕将你送去咸安宫啊!”
      福康安低头,摇了摇,“此次去咸安宫是皇上对我的试炼,我知晓的,只是难免额娘会悬心,她已然日日守在小佛堂,今次我出宫额娘必然要神伤了。”
      谈及叶赫那拉?娆儿,乾隆爷脸上又缱上了一层忧淡,“终是朕对不住你们母子,你既能明白朕意,朕心甚慰,至于你额娘,亦不必心忧,赏你去咸安宫进学的物什,这会子也该送到公府了,回去好好陪着你额娘,朕这里只一条,去咸安宫好好读你的书,旁的什么都不要想。”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圆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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