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之境》薄巧麦旋风

9、第 9 章

　　深夜的酒吧后院，电闪雷鸣。乌云压着树梢，闪电照亮了整个天际。雷在低低的云层中轰响，震得人耳膜嗡嗡。雨水顺流直下，带来清新湿润的气息。潮湿又黯淡。

　　余几声点了支烟燃在手心，柯叶柔带回来的女士款。她最近常常烟酒作伴，夜不归宿，今晚亦如此。

　　等待着许遮电影的最后通牒，余几声嗓子发干，漆黑的瞳仁紧紧地盯着墙上的挂钟，已是午夜。

　　分针和秒针一点点地靠近，敲击出嘀嗒的声响。指针如同夜幕中的指挥棒，指挥余几声跳动的心脏。

　　终于。

　　电话铃声猝然响起，是许遮打来的。

　　她声音发抖，双手不知道该放到哪里，手心冒着冷汗。

　　“喂，您好。”

　　低沉的声音，“女二的角色，花落给你了。恭喜。”

　　余几声瞳孔紧缩，又热又烫，她心里是狂喜，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遮笑起来，雷厉风行，干哑着嗓子，

　　“明天全组去碧溪集训，我要在现场看到你。”

　　他干脆挂断了电话。

　　余几声第一时间联系了自己的经纪人赵蓉。更深夜阑，她知道赵蓉也在等待这个消息。

　　余几声咬着嘴唇，嘴角绽出一抹笑，仿佛月光照耀下的昙花，一瞬间便美得倾国倾城。

　　电话接通了。

　　她微微张开嘴，嗓音很轻，仿佛害怕惊走来之不易的幸福。

　　“赵姐，许遮的电影，是我的了。”

　　另一头沉默了很久，余几声只能听见细微的电流声，和自己微弱的心跳。

　　半晌，赵蓉问，

　　“许遮的戏至少要培训三个月。什么时候到场？”

　　“明天。”余几声脱口而出。

　　赵蓉很冷静，“那我去帮你推掉今夜流声。他们下个月开机，你赶不上了。”

　　余几声心砰砰地直跳，她小声感谢道，

　　“谢谢您。”作为一个娱乐公司的底层经纪人，她知道赵蓉也很不容易。人微言轻，手里的人脉本身便有限。这下为了余几声的前途出尔反尔，她的日子只会更难过，今夜流声的副导演和制片也一定会给她脸色看。

　　赵蓉很平静，“别自作多情。我帮你只是为了手下出更成功的艺人，让我的事业更上一层，而不是为了你。”

　　余几声笑了笑，她准备挂断电话。

　　在即将结束的那一刻，她却听到赵蓉的声音，很轻，几乎不明。

　　“你的能力，是我看了轻。”

　　掠过起伏的山峦，是赤橙的霞光与旷野山风。坐在前往碧溪的飞机上，余几声从狭窄的窗户里，眺望一望无际的蓝天。

　　她才22岁，这是一生的黄金时代，她觉得她的梦想无限大，要拍出名刻电影史的作品，要在好莱坞的星光大道留名。要在电影节上手捧鲜花，要在光影的艺术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久到匆匆百年，依旧有人记住。

　　这是她和江蓠描述过的梦想。他们两个人里，江蓠一直是实干派，而她是梦想家。

　　她灵感充沛，有无数奇妙的幻想，无人倾诉。只匆匆记在草稿里，而唯一的阅读者，便是她的邻家大哥哥江蓠。

　　3200公里，余几声坠入自己的梦里。

　　飞机场出来，再转大巴，是寂静空旷的原野。

　　余几声带着自己刚刚上岗的随行助理许诺，来到许遮麾下的训练营。

　　酒店很大，二十层整。窗外是起伏的山峦，能看到日出。

　　余几声和许诺各提了一箱行李，走进预定的套房里。室内昏暗温暖，双床房。外沿是小小的会客厅，卧室明亮的角落，甚至有一个自动咖啡机。墙上交错挂着许多著名电影的巨幅照片，柔软又迷醉。

　　剧组的主创都还没来，营销号已经公布，许遮的复出之作。女性主导的华语公路片，女主演是今年四十二岁的金棕榈奖影后，杨金羽。男主是今年二十五岁的电影一号小生，闻风。

　　余几声的名字排在新闻末尾，初出茅庐的素人女演员，从戏文跨行的零基础，余几声。

　　作为开年巨饼，各路大神已经预热许久，猜人也是进行了十八轮。刚刚凭借古偶女主上岸新晋最热小花的雅春荔更是热评常客，粉丝和她花钱雇的水军都给她加盟进许遮的顶级卡司造势。

　　一时间风起云涌，

　　“哪来的资源咖？拿我们荔荔溜饼，必遭反噬。

　　微博粉丝只有一万还不露脸的糊逼，不是资本家的丑孩子我倒立吃屎。”

　　余几声瞄了眼自己的评论区，已经被雅春荔的粉丝攻陷。

　　还好她没分享过什么日常，无从扒起。

　　她老神在在看了会儿，竟然很好奇，“将来评论区会不会有自己的粉丝？认可自己的演技，所以维护自己。”

　　直到套房的门被轻声敲响，声音悦耳动听。开门一看，竟然是男主闻风。他皮肤小麦色，浓眉大眼，穿着笔挺的白衬衫和西裤，笑起来很干净。

　　余几声看过他拍的几部戏，很有好感。她有些惊喜，不知所措的看着闻风。

　　闻风的瞳孔漆黑，看起来很真诚。露出一口小白牙，笑着打招呼道，

　　“隔壁的师妹，要不要和我一起下楼吃饭？”

　　余几声紧绷的弦放松下来，两所电影学院同为头牌，每年向娱乐圈输送的人才不计其数。人人都是的情况下，本校都很少会攀亲，何况隔壁。

　　对待自己这样一个没背景的新人，能洒脱地认作师妹。看来他比八卦上说的好相处。她咪着眼睛，也甜甜一笑，

　　”正好我饿了。闻师兄，那就麻烦你带我去食堂探路啦。”

　　电梯下到二楼的过程中，余几声知道了文峰是陕西人，很爱吃面食。他甚至还请了一个专业的油泼面师傅，来给自己做生活助理。就住在他房间的隔壁。闻风讲话很有意思，他吐着舌头，大大咧咧道，“等我家师傅买好面粉，叫你来吃正宗的西北面。”

　　食堂的中央，是硕大的圆桌，盖着红色的桌布，有点像婚宴大厅。余几声扫了一眼，是自助餐厅。她随便拿了几样清粥小菜和闻风并肩而行。刚一落定，就被杨金羽吸引了视线。

　　她留着齐耳短发，不苟言笑。能看地出年轻时候很漂亮，如今人到中年，却留下深沉和隽永。

　　余几声长久地注视着她，她知道杨金羽是自己这部电影最大的对手戏演员。

　　女主角洪茵，四十岁的外企高管，被裁员后领了n加1却无所事事。

　　同居两年的外籍男友提出结婚，带她离开中国，她明明很喜欢这个年轻男人，内心却有隐秘的恐惧阻止她改变人生。

　　直到她年过七十的老爹在西部旅行团失踪，洪茵带上自己的表妹孟小柔去寻找或生或死的父亲。

　　中年危机，死亡悬案，旅途就这样开始。

　　而孟小柔，二十二岁的单亲女大学生。靠表姐洪茵的接济完成前半生。她嫉妒洪茵的光风霁月，顺风顺水。为了过上表姐那样光鲜的生活，努力傍上了同班同学的富二代，又被抛弃。

　　许遮的本子很短，语句精悍。上面的批注，也仅仅标了孟小柔对洪茵又嫉妒又轻蔑的混合心理。

　　余几声却莫名觉得不止如此。戏文专业出身给了她无敌的直觉，让她等待着这个角色更多地浮现。

　　杨金羽的盘子已经空了，手边是小杯的冰美式，用来消肿。她坐在椅子上向余几声伸出一只手，干脆道，

　　“欢迎你进入剧组，这几个月，我们一起挺过许遮的折磨。”

　　饭桌上纷纷笑起来，余几声环顾四周，男男女女，年纪并不轻，都是些生面孔。有些人甚至穿上了当地的特色服装，花纹古朴。看来，入戏从今夜已经开始。

　　闻风帮余几声拉开椅子。他拿了一盘红红绿绿的番茄肉丸面，已经狼吞虎咽地吸了进去。余几声有点诧异，闻风边吃边和她解释，

　　“许导要求开拍前，我变成一个八块腹肌古铜色皮肤的异域帅哥。

　　所以在连吃三个月水煮鸡胸前，我一定要好好犒劳自己。”

　　说说笑笑间，有人注意到，

　　“哎呦，许导来啦！还有咱们的金主爸爸，邓总。”

　　余几声抬起头，长长的睫毛像黑色的小刷子，轻轻扇动着。

　　浩浩荡荡的一路人进到大厅，显眼的只有两位。带着墨镜，穿着像流浪汉的许导，和他身旁肆意狂娟的年轻帅哥。

　　许遮随意介绍道，

　　“这位是咱们的大投资商邓公子。

　　他本来不必驻场的，不过本人对电影很感兴趣，执意要求，许某也不拒绝。

　　我们的目标都是一个，拍好电影就行。‘

　　睫毛扇动间，余几声注意到了一旁站的没个正形的邓忆闫。

　　他染了一头红棕发色，闪闪发亮。眉毛微微挑起，意气风发，左耳戴了颗别致的钻石耳钉，穿着运动装，好像刚打完篮球回来。捕捉到她的目光后，便大大方方地看她，丝毫不顾及周围的人，狡黠又自信。

　　意味深长，好像在说，

　　“没想到吧？

　　你甩不掉我。”

　　他带着狂野的风暴，暗夜的流星，不远万里而来。

　　余几声的心砰砰乱跳。她以为许遮的电影，是她人生启航的方向标。却没有料到，还有一张大网等待着她自投罗网。

　　他就站在舞台中央，骄傲地如同托斯卡纳的艳阳，摧毁所有阴霾。笃定地认为，他想要的一切都会是掌中之物。

　　她不喜欢这样刺眼的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