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宣于口》呲花

12、31-33

　　31.
　　喻止对于薄言行本人是没什么意见的，他不愿正面看到薄言行的脸，只是因为那会将他从幻想中拉出来。那双眼睛会清清楚楚地告诉喻止，面前的人并非他日思夜想的爱人。
　　然而他平日里不可避免地会与薄言行接触，不论是在别墅作为家人相处，还是在面上作为“爱人”来演给人看。
　　他印象深刻，那天薄言知的父亲把他叫到书房，话语之间是斟酌许久之后的沉稳，可喻止听来却字字泣血。
　　“你家里的情况我清楚，我们也一直帮你当成我们俩自己的儿子，现在言知出了这种事……我们不想让你难做，如果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们不拦你。言知留下的，你该得的那份还是你的，家里，你也可以随时回来。
　　“如果你不走的话……我们有个别的打算，需要你来配合”
　　接着，他就伴随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听完了这整个计划。
　　“作为董事长，也作为父亲，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不是真的要你和小行有什么婚姻之实，你们现在是家人。家里面，就跟从前一样相处，在外面……”他隐去后半去，喝口茶，向来平和的目光中也出现了一丝愧疚，“只是这样，要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是说在外面要和一个与自己死去的丈夫极为相似的人假装甜蜜？还是说就此失去了寻找下一段感情的机会？
　　喻止摇摇头，在遇到薄言知之前，他压根就没想着还能有结婚这回事。面前的茶早就凉下来，他盯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问：“言行现在还没醒，他会愿意吗？”
　　“他会同意的。”
　　茶杯放在木桌上，像尘埃落定的最后一响。喻止定定神，也将身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至今都记得那口冰凉的茶水顺着食道把他整个人浇透的感觉，在那一刻，薄言知的离开突然变成了一个具象的概念，他好像吞下了一块不化的寒冰，叫他喉咙生疼，全身发冷。
　　别墅住了一段时间，喻止就有点受不住了，从这里去上班要比住在家里提前一个小时起床，最近又有两个同事外派出差，本部的活便多往他身上匀了些，他就要加班，这么一来赶上高峰期，晚上回家也变得颇为曲折。
　　薄言行倒是经常在回别墅的时候让司机特意过来载上他一起，但这样一来，喻止又觉得给别人添了麻烦。他每次从公司楼上下来，就能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薄言行就坐在后座，笔记本电脑在小桌子上支着。他在公司不戴眼镜，但没有外人的时候还是会把散光眼镜架上。
　　车里并不是个好的办公环境，黑暗中，屏幕的白光反射在薄言行面无表情的脸上。他最近考虑的事情太多，整个人丢掉了从前那点不易察觉的稚气，眉眼都变得冷硬起来。
　　听到喻止进来，薄言行下意识地往他这个方向侧了一下脸，但最终没有转向他，只是盯着屏幕温声说了句：“今天这么晚，辛苦了。”
　　没叫嫂子也没叫小鱼，此刻他像一个介于“薄言知”和“薄言行”之间的存在，喻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嗯”了一声作为答复，又说：“你最近这么忙，就不要来等我下班了，我自己坐地铁回去也很方便。”
　　“不行。”薄言行驳回他的要求，手上打字的动作不停，“别墅离这太远，我不放心。”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爸妈也不放心。”
　　他哥也不会放心的，不然不会把房子买得离喻止公司这么近。
　　喻止沉默下来，看着窗外来往的车流和地铁站口来来往往的人群，犹豫了一会，才说：“我想回家住。”
　　打字声骤然停止，车窗玻璃的反光里，薄言行转过头看他，神色在行车的光影中看不明晰。
　　“你确定吗？”薄言行反问他，“我会跟你一起……回家。”
　　中间有个十分微小的停顿，显然，他还不太适应管那里叫“家”，毕竟他从来没在那里住过，少有的几次踏足，都只是帮薄言知回去取文件。
　　喻止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轻声说道：“嗯，都快半年了，咱们也不能在爸妈那一直住着。”
　　说完，低头给薄言行发消息：还有一间空卧室。
　　薄言行随即看了一眼电脑，过了一会儿，回过来一个：好。
　　32.
　　薄言行搬来的时候背了个轻便的包，里面只有他自己的个人物品需要带着，至于衣服，可以直接穿薄言知的。
　　平日在别墅里相处，有父母有住家阿姨，两个人碰面打招呼并不觉得不妥。但喻止这里，结婚之后为了清净，只请了个每天定时来打扫的钟点工。再加上房子的面积也比别墅小了许多，现在他和薄言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安静尴尬，说话也尴尬。
　　客厅里堆了几个放杂物的箱子，喻止抱着一床新被子放在薄言行的床上：“这里虽然说是客房，但是从来没人住过，跟主卧也是一样大的，如果你有什么想添的东西直接搬来就好，不用问我。”
　　“大部分衣服都在衣帽间，应季的都放在我卧室衣柜，你需要的话就拿过来。”喻止说完，想了想，转身回卧室，“我现在就去给你拿过来吧。”
　　“哎，嫂子。”薄言行出声叫住他，“不用忙了，就放你那里吧……我哥……春天也该买新衣服穿，我按照他的风格买新的就好了。”
　　喻止松了口气，但一下子又局促起来。
　　薄言行看他这样子，便把背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轻声问：“嫂子，我想看看书房，还有洗手间……我的牙刷需要换个跟你配套的吗？家里一般只有助理会来吧，嗯，这个不着急。厨房我可以看一下吗，厨房里的东西……我可以用吗？”
　　话说得多了，空气就开始流动，喻止偶尔抬头看到薄言行的脸，视线会突然凝滞一两秒。薄言行察觉到这种视线，也不会问他，就那样保持着表情安静地让他看，等他自己回过神来。头两次，喻止被自己吓一跳的同时还会有点愧疚，后来他发现薄言行好像没什么反应，于是胆子大起来，说话的时候也堂而皇之地多看几眼那张脸。他一开始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可是后来次数多了，他再一抬头对上薄言行的视线……
　　【原来他看我哥的时候都是这种眼神。】
　　喻止一愣，连正在说的话都忘了继续，硬生生卡在那里。
　　“怎么了？”薄言行疑惑道，“这个花洒？嫂子，你刚刚说它怎么了？”
　　“它……这里有点拧不紧了，你这几天用的话小心一点，回头我找人来修。”喻止抬手指了指，语速有点快。
　　“好，我打电话让助理叫人来修。”薄言行点点头，拿出手机就要发消息。
　　喻止连忙扯了他胳膊一下：“这种小事不要麻烦助理，你哥之前都是让我来的。”
　　薄言行低头看了看他拽自己胳膊的手，冲他弯了弯眼睛，说：“好，听你的。”
　　【喻止碰我了。】
　　喻止连忙松手。
　　薄言行有点疑惑他一惊一乍的动作，稍微歪了一下头。
　　【只是说了个“听你的”，为什么这么大反应？】
　　喻止有点尴尬，笑了一下，转身道：“带你去厨房看看吧。”
　　“我和你哥平时都不太做饭，早晨一般吃些简单的早点，中午在公司吃，晚上会有阿姨来做饭。”喻止在厨房晃了一圈，随手按开电饭锅的盖子，转身看薄言行，指了指旁边的烤箱，“我烤饼干的时候会用它，但我也不会其他甜点了，课就上了两节，什么也没学会。这些你随便用，如果你需要别的，还是直接添就行，不用问我。”
　　“太久没回来住，食材恐怕都过期了，下回出门我去买点回来。”喻止说完，打算往厨房外面走，却没走出去——薄言行一副要进厨房的样子，但厨房有些狭窄，两个人得贴得很近才能同时通过，喻止下意识不想跟他挨得太近，便抬头看他。
　　【电饭锅没盖盖子。】
　　喻止回头一看，还真是，连忙把盖子盖上了：“差点忘了……反正大概就这些，你呢，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薄言行摇摇头：“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以后再说吧，麻烦嫂子了。”
　　“你最近也不容易，别说这些客气话了。”喻止跟在薄言行身后，问他，“家里需要放什么常用药吗？我不知道该备哪些，不敢乱买。”
　　“我都带过来了，没事。”薄言行站在房间门口，过于相似的身形让喻止再一次晃神，“花洒和食材之类的事，嫂子也不要操心了，我来处理就好。”
　　他现在的笑容和从前截然不同，是一种周身气质都沉稳下来的，十分让人安心的笑。
　　“别推辞了，我要是没把你照顾好，我哥肯定会不高兴的。”
　　33.
　　代餐者人恒代之。
　　喻止脑子里冒出这样一句话。他端着刚打出来还热乎着的豆浆，抬头看了看坐在餐桌对面的人。
　　薄言行正用右手拿着筷子夹了一根油条，左手捏着手机发语音：“再出这种事你也去给公司收破烂吧，收破烂都比这项目赚钱。”
　　他发完，喻止没忍住，抱着杯子“扑哧”一声笑了。
　　薄言行挑眉看他，心里还冒着火，语气却先软下来：“怎么，没见过我生气吗？”
　　“是没见过。”喻止啃了一口糖饼，把后半句吞下去。
　　他本想说“你阴阳怪气的时候跟你哥一模一样”，但如今事情趋于平淡，一句话把两个人的情绪搅乱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于是加快速度大口吃饭，咕噜咕噜地把豆浆也喝干净了。
　　“谁叫这群蠢蛋自作主张的，流程安排得好好的非要推来推去，一点责任都不想担。”他低下头打字，嘴里嘟嘟囔囔地，再一抬头，看见喻止那边都开始收拾碗筷了，“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快，我还没吃几口呢！”
　　喻止快步往房间走去：“我还没换衣服，你慢慢吃。”
　　薄言行看了看喻止乱七八糟的头发和宽松的睡衣，再低头看看自己，西装革履，是他以前最烦的着装。
　　他及时止住了自己的思维发散，慢悠悠地把饭吃完，正好赶上喻止穿戴整齐从房间出来。
　　薄言行站在门口把脚踩进皮鞋里，他今早情绪不太好，抱怨便比平常多了许多。
　　“如果老板也能辞职不干就好了。”他回身对着镜子整理领带，“一个个白眼狼，遇到点困难就想找下家，我还撑着呢……等我搞定这堆事就把那几个搅屎棍开了。”
　　喻止倚在门口问他：“那你能找到接他们工作的人吗？”
　　薄言行语塞：“别管这些了。”
　　喻止觉得好笑，看着他气得往下撇的嘴角就想上手去捏他下巴，结果手都伸出去了，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他小叔子，硬生生又把手收回去了。
　　“怎么了？”薄言行从镜子里看到他的动作，疑惑地转过头来。
　　喻止尴尬地手都握紧了，他笑笑，指着薄言行的领口说：“看，看错了……我还以为蹭了一块灰。”
　　薄言行听了，转过去照镜子，又转回来看看喻止。
　　【嫂子刚刚想亲手给我整理衣领？】
　　喻止：“……走了上班要迟到了。”
　　前几天喻止和同事聚餐的时候，把车好端端地停在饭店门口，结果饭吃到一半就听到“轰”地一声，出门一看，他自己的车被个面包车顶着挤到树干上，车门都瘪进去一大截。他上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大哥喝完酒开车，结果还没出车位就把油门当刹车了。
　　喻止无语，喻止报警，喻止收钱，喻止修车。
　　于是他这几天都得蹭薄言行的车上下班了。薄言行这人大方，也没不乐意，每天都习以为常地和喻止一起吃早饭，然后一起出门上班，下班了也会按时按点地到公司楼下停车场等着。
　　就好像他们本该如此，接下来也将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