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向导》唐惟

4、精神体

　　或许是听了一晚上改编自真实事件的异种争斗史，容祀睡得并不安稳。

　　晶莹的蓝光铺天盖地充斥整个世界，凝结如冬季冰湖的亮光，异种的血晶是那样安静而美丽，一点也不像外人说的那样可怕，反而令容祀安心，死掉的异种就是最好的异种。

　　他艰难地走在暗红色的过道上，那红色远看像条歪斜的长毯，踩在上面却感觉冰冷，然而它曾经温热。他磕磕绊绊地前进，伏在背上的人呼吸越来越浅，流出来的汁液滴在身后，滴答、滴答……正随着时间缓缓成为地毯的一部分。

　　别睡。他说，声音是连自己也认不出的嘶哑。

　　嗯……别睡。那人用像是呼气的声音含糊重复。

　　不能睡，听见了吗？杨亮！！

　　周围的光影在交错扭动，他在漩涡中心用力眯眼，勉强看出身旁有一只异种形状的东西正把头埋入碗中撕裂肉块，簌簌有声地吸着血汁。他挣扎着想远离，却发现自己的嘴也被温热的皮肉撑开抵住，是人类的手臂，而他的身体被另只手拦腰禁锢，动弹不得。

　　“听见了吗？醒醒。”从背后传来的少年的嗓音清冽，带有调笑的意味，不知怎地，短短四个字听得容祀的汗毛竖起。那不是友人的声音，杨亮的声音要更柔和。

　　“喝吧。”少年动了动手臂，嗓音像安抚又像劝诱，若恶魔会低语也不过如此。容祀拚命拒绝，对方力气却大得出奇，而他又太虚弱，完全挣不开。

　　少年遗憾地叹气，吩咐了什么，容祀愣住，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只见杨亮机械地捧着装有红色液体的平底玻璃杯走近，缓缓地跪在他身前，将玻璃杯举高至他的唇边。杨亮的脸色是仍是失了血的苍白，唯有双眼赤红，映照出同样鲜红的双眼─是容祀自己的血瞳。

　　“乖。”

　　“不！”容祀猛地惊醒。阳光刺眼，他发现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门外跑步声逼近，杨亮穿着一条围裙冒头，”怎么了？！”

　　看着那双琥珀色的杏眼里充满担忧，容祀舒了口气，”没事。”

　　杨亮不理会他所谓的没事，径直走到床头将白噪音打开，屋内顿时萦绕着老式电风扇的运转声。

　　容祀不禁把脸埋进枕头里─这声音他熟，毕竟是他的第一个S级白噪音作品，整整三个月他日夜都在听这声音，作梦都梦到他被卡在巨大的扇叶中旋转奔跑，要不就该死的追不上前叶，要不就跑太慢被后叶狠狠撞上腰部。

　　交货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房里的电风扇拿去报废，把天花板的吊扇拆了，再请人来安装空调。他感觉胃里的东西如风扇一般旋转，□□道：”杨亮，我好像忘记跟你说，白噪音对我没用，但还是谢谢你。”

　　杨亮沉默片刻，又从厨房拿来一个洗菜用的大铁盆，怼到他面前，”要吐就吐在这，吐完去见大主管，来吧，早吐完早解脱。”

　　“杨亮，你好狠！”铁盆内传来闷闷的控诉。

　　“怎么几年没见，你连做个梦都可以陷入混沌？”杨亮拍着他的背奇怪道，”不是说开车的人都不容易晕车吗？你自驾白噪音之后好像晕声晕得更严重了。”

　　“我这是天天造药嗑药嗑出耐药性了好吗……唔！”

　　“这个嘛，别怪我没提醒你，药这个字你现在就在这吐干净，别带出房，现在局里对这个字很敏感的。”

　　容祀从盆里抬头，眼睛很亮，”又有新药？这次怎么样，有用吗？”

　　杨亮耸耸肩，”见仁见智啰，看你怎么定义什么是有用，至少你短时间还不会失业……啊，忘记你要转职了，本来就不会失业。”

　　“我还没决定！”容祀喊道。

　　“嗯嗯嗯对，来吃点东西，晚点带你去局里。”

　　“我是认真的！”

　　“嗯嗯看出来了。”杨亮边说边往他盘子里拨了些嫩蛋，”多少吃一点，乖。”

　　容祀瑟缩了下，他对乖这个字有阴影，明知梦和现实有出入，但梦里带来的恐惧由不得他，还好豆浆是装在马克杯里，不是玻璃杯。

　　两人用餐的时候都不太说话，杨亮边喝豆浆边低头看平板，大概是在看任务讯息。

　　容祀看他吃得差不多，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忍痛破坏和平的气氛。

　　“杨亮，问你个问题。”

　　“嗯，说。”

　　容祀斟酌着开口，”你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任务吗？”

　　“记得，你回来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转行了不是？”听起来仇恨值挺高，容祀硬着头皮忽略。

　　“嗯，不过我不是想问回来之后的事。我们被异种攻击之后，老实说我记不太清……当时回来的路上我们有遇到什么人吗？比如说帮我们的人。”

　　杨亮用指节敲了敲桌子，”停，你确定这个话题要在餐桌上讲？刚刚才差点陷入混沌的哨兵，对控制精神波动还挺有自信？”

　　容祀僵住，他知道杨亮的平静只是表面上，当年这个致命的案件是他此生最大的痛点，他很抗拒这个话题，具体表现在强势的措辞上，这时候跟他硬碰硬没好处。

　　“不不，只是件小事而已。我只是……那之后一直梦到有个人，装了杯番茄汁给我，我在想那个是不是某种药，可以解除狂化的药。”他顿了顿，补充：”如果可以找到那种药的话就太好了。”

　　杨亮熟练地点开当时案件的资料，”你当时的报告没有这一段。”

　　“因为这部分更像一场梦，内容不太现实。我怀疑是我太饿太渴了，才虚构出这么一杯东西。”容祀镇定说，”你可以帮我想想看吗？”

　　杨亮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的答案跟之前一样，最后的记忆断在你带我离开山洞，再醒来就是医院了。”

　　“是吧，我想也是这样。”

　　“既然你都提起这个话题了，那我也有问题想问。”

　　容祀有不好的预感，故作镇定地端起杯子，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遂徐徐放下，”你问。”

　　“我在医院醒来，他们说我昏迷整整一周。一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这一周的时间，你完全消失在首都圈。我问了你的父亲、朋友、邻居、队友?所有人都不知道你去哪。”他挥手制止容祀开口，继续说，”当年你为什么离开？我曾经发了疯得想知道，是自责保不住队友吗？是不想再跟异种打交道吗？是再也受不了局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强制把最要命的任务分发给我们队吗？或者，”他自嘲一笑，”是嫌队友太弱吗？我们总是在拖你后腿，你离开也是刚好。”

　　容祀猛然抬头，”我没有！我只是……”

　　杨亮再次打断他，话锋一转，”不，你不用解释。曾经我很想知道原因，但我现在也不想知道了。今天站在这里，只想你告诉我：当初让你离开的原因还在这里吗？”

　　容祀全身轻微地颤抖，但语气坚定，”当初让我离开的原因，同样让我在今天来到这里。我不一定会去局里工作，但我不会走。”

　　杨亮舒了口气，”好吧，就信你这一次?咦？”

　　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团咖啡色的东西跳上他的膝盖，没跳稳，歪着身体眼看就要滚落到地上，被杨亮一手捞回来抱住。”嘿，Kiwi，美丽的小姑娘，好久不见。”

　　Kiwi是一只国王企鹅幼鸟，浑身毛茸茸的实在称不上美丽，被捞上膝盖后亲昵地啄了下杨亮的鼻尖，有点痛。

　　她作为容祀的精神体，在主人情绪激动的时候不受控制的冒出来，却没去安抚主人，而是跑到杨亮那里笨拙地安慰他。杨亮看了颇觉无奈，精神体代表主人从于本心的行为，主人自己都还在发抖呢，就净想着关心别人。

　　“好吧，容祀，你先站起来。”

　　容祀站起来，”你要揍我的话就揍吧。”

　　“是吧，你可准备好了。”杨亮轻柔地将小企鹅放到椅子上，转了转肩膀。

　　“来，我不还手。”容祀紧闭双眼，挺直身体，一边在心里搜寻附近的医院位置。没想到没有等来拳头，而是迎来一个大力的拥抱，勒得他骨头发疼，不禁瞪大眼睛。

　　“从你回来到现在，我好像还没跟你说，”他轻声说：”容祀，欢迎回家。”

　　*

　　异能对策局。

　　所有经过会客区的哨兵无一例外，都忍不住望向坐在窗边的男子。只有他没有身穿黑色的制服，合身的浅灰衬衫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顺着窄腰收束在崭新的西装裤中。午后的阳光强烈，及耳的黑发微蜷，垂落在耳侧正好略略遮挡阳光，暗紫色的双眸低垂，正在检视手中的白噪音圆盘，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只造型奇异的的笔，却没有动作，就只是专心地看着光影在细小的宝石中流淌。

　　赵汀第四次”不小心”经过会客区之后，终于忍不住跑去找知情人士徐金火，瞄了眼远处面色不善的副队长，压低声音问：”徐哥，那位帅哥就是容祀哨兵对吧？怎么坐在那里啊？”

　　徐金火咳了声，用同样小的声音含糊道：”干你啥事，快去工作。”

　　赵汀怎么可能罢休，比起工作，眼前的神秘制造师更让人在这昏昏欲睡的午后来劲，”他不是很厉害的制造师吗？昨天还帮小南逮犯人哩，怎么没人接待？这都两个多小时了。”

　　“嘿，很厉害又怎么样，还不是在两年前说溜就溜，这不是得让他知道是他厉害还是局里厉害吗？”

　　赵汀和徐金火抬头，看见一笑咪咪的壮实男子手搭在他们的办公隔板上，这位一向和二队不对付的三队队长，正端着一杯咖啡，一副刚好经过的样子，尽管茶水间和二队队办公室并不大顺路。

　　“干你啥事。”徐金火第二次说，声音更狠了些。”二队队办没有咖啡机，你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吗？赵汀，送客。”

　　“是不甘我的事，也不甘你们的事吧，他以前可也不是二队的，至于七队，呵，队员换过一轮，也早就不是以前的七队……嘶！”

　　他手中的热咖啡忽然喷溅而出，喷了他满脸，旁边的赵汀和徐金火连忙避开。

　　“杨亮！”他怒吼。

　　杨亮从最远处的办公桌抬头，一脸迷茫，”什么？原来你在啊，看来三队这个月没有大案子要处理，真好，羡慕。”

　　眼看两人又要闹起来，隔壁四队的人捧了一手瓜子探过头来，叹道：”看来隔开这两队的办公室没什么用，我们搬家白搬了。”

　　“喔喔喔又又又来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每天按时上班的原因！”

　　“你今天压谁赢？”

　　“一定是我们队，但劝你们今天先不要。”

　　“咦，蓝亚南妳回来啦，妳要干麻？？”

　　众人眼看蓝亚南一反常态迳直溜到座位上，没有找他们一起聊八卦开赌盘，很是意外。

　　只见她抬手乱挥，”快回去，刚才在门口遇到那位，你们最好小心……”

　　话还没说完，只见门口走进来一年纪稍长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剑眉锋利，眼神凌厉，只稍稍环顾一圈，被看见的人便像被浸入冰水一样警醒，像被大型肉食动物盯上一样，刚才热热闹闹聚集的人们纷纷奔逃而去。

　　“队长。”二队的人纷纷叫道。

　　杨亮倏地站起，惊愕地看向男人隐隐发红的瞳孔，”队长，你还好吗？”

　　“没事，继续你们的事。”他转身对上刚才一副事不干己的容祀，”回来啦？”

　　容祀闻见他身上的风衣仍带有烟硝的气味，心不在焉道，”容琛队长。”

　　容琛听见这个称呼，淡淡笑了下，”进来吧。”同时用眼神制止杨亮的动作：”等下就换你，先等着。”

　　容祀笑笑地对杨亮用口型说了句没事，便跟上二队队长的脚步，经过办公室最外围的时候却忽然闻见一股极淡的香气，不禁脚步一顿，只见坐在最边缘的蓝亚南偷偷地把头伸出隔板，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容祀对她笑了笑，再回头时已感受不到那股香气。错觉，他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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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药：也能安抚哨兵，当前流通的版本效果不是很好
混沌：有多种版本解释，这边指感官信息一次性接收过多，无法即时梳理导致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