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沐何十一

5、第 5 章

　　天气渐渐转冷，吹来的风也夹着寒意。
　　窗外，枯黄的树叶在寒风中沙沙作响，时不时落下几片。窗内，魏喻之蜷在被窝里，闹钟响了三遍他才迷迷糊糊的从被窝里伸出手摁掉。
　　魏喻之打了个哈欠，用手抹掉眼角挤出的眼泪。今天早上第一节是语文课，魏喻之哀怨的从床上爬起，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毛衣套在身上，然后左手一条黑色秋裤，右手一条灰色秋裤犹豫不决，在黑色秋裤与灰色秋裤之间魏喻之思索片刻。毅然选择了不穿秋裤，在风度与温度之间，他对温度不屑一顾。
　　打开门，一阵寒风穿过魏喻之单薄的裤子。
　　关上门，魏喻之选择了黑色秋裤。
　　早上八点，教室里的学生纷纷夹缩着脖子，将手揣进袖筒犯困。魏喻之踏着铃声进班，只见全到班统一小鸡啄米式睡姿，他清了清嗓子企图唤醒这些沉睡的心灵，可除了几个意志力强大的学生外，剩下的不是小鸡啄米，就是小鸡啄啄啄米。魏喻之拿起手机点开音乐，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骤然响起：“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民！”
　　一时间，打瞌睡的同学们全部惊醒，他们带着惊慌的目光寻找声音的来源，讲台上的魏喻之在激昂的国歌下缓缓开口：“我看各位睡的太投入了，忍不住放一首沁人心脾的安眠曲渲染一下气氛，不知道各位还满意吗？”
　　学生们面面相觑，皆见对方眼中的无奈，但魏喻之看着他们一脸糟心的表情，心中对早起上班的不满减了几分。
　　魏喻之一手撑着讲台，一手转着粉笔道：“既然都醒了，那我们上课。”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今天要讲的内容，“锦瑟”二字又大又醒目。
　　“三排1号，来背一下。”
　　“幸运儿”
　　三排一号同学站起背诵：“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魏喻之听到华年二字心里不觉一颤，不由自主的嗯了一声。他突然想起沈华年的眼睛，不笑的时候温润如玉，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挑像只勾人的狐狸。
　　这节课魏喻之讲得心不在焉，下课铃一响他就拿着书匆匆离开，连作业也忘记布置了。
　　魏喻之打开手机，刚才上课时手机震动了几下，应该是有人给他发消息了。
　　果然屏幕上显示着三条未读消息，魏喻之点开微信，全都是沈华年发过来的。
　　——宋洋和他大哥大嫂要回来了
　　——下午接机有空去吗？
　　——只有我和宋洋的姐姐
　　魏喻之的目光在最后一句话停顿一下，沈宋两家的孩子都是打小认识的，都在华铭市长大，宋洋的大姐宋茵和沈华年也算是青梅竹马，魏喻之眼皮轻颤，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微小的举动。
　　魏喻之回复了一个“去”字，那边几乎秒回信息。
　　——下午3点，宣安机场
　　——嗯
　　沈华年看着魏喻之的回复眼睛含笑，就往上翻看之前的聊天记录，虽然聊天内容不多，但魏喻之也挺乐意聊，也有回复“嗯”的时候。但现在这个“嗯”字怎么看都有一种“我在敷衍你”的意思。
　　是怀念用骨节分明的手在“只有我和宋洋的姐姐”这条消息上画了个圈，很明显这句话有故意的成分在内，惹得魏喻之不爽了。
　　沈华年放下手机，抿了一口咖啡，看着窗外空旷的街道。梧桐树叶铺在路边，阳光洒在路上，但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寒风仍在吹着，半枯的树叶在枝条上沙沙作响。
　　“好久没回宣安了，一年前这里还是一家甜品店呢。”宋茵坐在沈华年对面，一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搅动咖啡。
　　沈华年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道：“这次打算待多久？”
　　宋茵了两下眼神秘道：“我爸在这里开了个分公司，让我哥试炼试炼，所以要一直待下去了。”
　　沈华年点点头，目光再次移向窗外。
　　宋茵跟他兜了那么久的圈子，终于忍不住问：“哎，你……那个谁……”
　　沈华年看着咖啡店窗外的梧桐树，又一片枯叶落下来：“你会见到他的。”
　　宣安机场内。
　　魏喻之进入大厅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突兀的身影，他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喊道：“沈华年！”沈华年回头看去从魏喻之招招手，魏喻之走到他跟前问道：“宋洋什么时候下飞机？”沈华年张口又要说话，却被一旁的宋茵抢答道：“还有十五分钟。”
　　魏喻之一愣，这才注意到沈华年身旁的宋茵。“你好，我是宋茵，宋洋的姐姐。”宋茵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沈华年挑眉看她一眼：“宋茵，你什么时候这么规矩了？”
　　宋茵调皮的笑两下，浓密的睫毛上下山的一双杏眼格外有神，和宋洋有几分相似。她俏皮道：“华年跟我说了你叫魏喻之，是吧？”
　　“嗯——”魏喻之闷闷回答，他看着宋茵古灵精怪的模样，突然有些不开心，仿佛自己有些多余，沈华年眼睛一瞟，正好捕捉到了魏喻之的小情绪。
　　他不动声色的与宋音拉开距离，宋茵冲沈华年疑惑的眨了两下眼。沈华年斜了一眼魏喻之。宋茵恍然大悟，立马拉开一段距离，直接移到两人身后。
　　两人的小动作没有被闷闷不乐的魏喻之发现。
　　“大哥喜欢板个脸，看着脾气差，但其实他人很好。”沈华年微微偏过头，对魏喻之说。突如其来的气息让魏喻之瞳孔一震，这种让人想亲近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魏喻之揉揉鼻子，有些不自在的回答：“知道了。”
　　“年——哥——”隔着很远的距离，宋洋双手环在嘴边大喊。三人同时扭头看去，宋洋顶着一头粉色卷发，身上穿的是一件粉色卫衣，卫衣上缀满了粉色镶钻的蝴蝶，亮晶晶的翅膀，随着宋洋的动作扇来扇去。浅灰色的牛仔裤在膝盖处用拉链连接。
　　宋洋一蹦一跳的跑过去，离近一看，他头发上还有细小的亮片，“年哥，喻哥，大姐！”宋洋一把搂住宋茵：“我想死你们啦～”
　　宋茵嫌弃的撇嘴，将宋洋推开问道：“大哥大嫂呢？”宋洋指了指不远处的人群，宋熠正带着妻儿在人群中穿梭。
　　“嫂嫂，又铭又长高了。”宋茵弯腰胡乱揉着四岁的宋又铭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又铭有没有想姑姑？”宋又铭扬起小小的脑袋，奶声奶气地说：“想叔叔啦！”
　　宋茵立马瞪了沈华年一眼嘟囔道：“小白眼儿狼。”沈华年摸了摸宋又铭的小脑袋道：“小心你姑姑揍你。”宋又铭拽着宋茵软软叫了声姑姑。
　　魏喻之觉得站着有些碍事，别想往后挪两步，给他们几人腾出叙旧的空间。正要抬起腿却被沈华年抓住手腕：“又铭过来，叫喻之叔叔。”宋又铭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魏喻之：“喻之哥哥。”沈华年一愣，魏喻之则噗嗤一声笑出来，刚才的别扭一扫无遗：“你这是叔叔，怎么到我这成哥哥了？年龄大一点就是不一样。”
　　沈华年看着魏喻之说：“那你也叫我一声哥。”这下换魏喻之愣住了，他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答。
　　“年哥，喻哥，咱们要走了。”宋洋欢快地晃着脑袋喊道。沈华年停顿一下，收回目光，抱起宋又铭道：“走吧，喻之。”
　　他神色淡然，仿佛刚才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魏喻之跟在他身后一步一趋 ，宋又铭趴在沈华年肩上眨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魏喻之。
　　“这位是喻之吧？”秦琴带着笑意将宋又铭从沈华年怀中抱回，“阿洋跟我说过。”魏喻之粲然一笑道：“嫂嫂好。”
　　那边宋?已经将车启动，秦琴抱着宋又铭带着宋茵坐上沈华年的车，魏喻之开车带着沈华年和宋洋跟在后面。
　　“年哥，我有几个月没见你了，美国那边可无聊了，一个认识的朋友都没有，有一次我去酒吧差点被一个女的灌倒，还好我大哥让他助理来接我了，不然我就清白难保了。还有一次，我坐地铁手机被偷了，然后我用备用机给我丢的手机打电话。哈哈，我手机在旁边一个大叔身上响了，我追了他半个小时他才把手机还给我……”
　　宋洋摇头晃脑地讲着自己在美国发生的事，头发上的亮片在照进车窗的阳光下闪闪发亮，反射到副座上沈华年的脸上，斑斓的光点在沈华年侧脸上晃呀晃，魏喻之的余光也跟着晃呀晃。
　　“专心开车”沈华年提醒道。
　　魏喻之的眼睛不再晃了，假装本来就在专心开车的样子，说：“我看着路呢。”
　　沈华年微眯着眼打量他道：“哦？我可没说你没看路啊。”
　　魏喻之有些慌乱地解释：“我的意思是……那个……呃我专心着呢。”
　　沈华年不再追问，他看向窗外，眼底掀起一片小小的波澜，魏喻之等了半天没见下文，他就飞快看一眼沈华年。
　　“第二次了”沈华年仍盯着窗外道。
　　“什么？”魏喻之明知故问。
　　沈华年用修长的手指点点自己的脸道：“我可不知道魏老师还有偷窥的癖好。”魏喻之心虚地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宋洋，好在宋洋带戴着耳机听歌，完全不知道面前两位的“眉来眼去”
　　这时手机铃声马骤然响起，打断了这个略微暧昧的对话。“喂？杨枫”魏喻之接通电话。
　　“晚上有空吗？我这新入驻了个乐队，名还挺逗。”杨枫吊儿郎当道。
　　魏喻之将手机放在支架上：“叫什么名字？”
　　“Night king，中文名儿叫暗夜大帝，哈哈哈……”杨枫哈哈大笑。
　　“哦？那杨·殇·枫就不中二了？”魏喻之调侃道。
　　杨枫上高中那会儿给自己起的网名叫“殇”，为了追喜欢的姑娘当时还给自己立了个人设——伤感落寞孤寂少年。结果人家姑娘压根儿不搭理他，转头投入了齐大花花公子的怀抱，没出几个星期这姑娘就被齐斐甩了，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啊，然后杨枫约了齐斐在学校后门小胡同里打了一架，两人不打不相识打完了还颇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就顺便拉着当时一心逃课上网吧的魏喻之，三人在银杏树下结拜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甘共苦。
　　魏喻之在杨枫恼羞成怒的叫骂声中挂了电话，颇为感慨的说：“还是高中那会儿幸福啊。”
　　“什么乐队？喻哥我也想去。”宋洋从后座伸出粉茸茸的脑袋摘下耳机道。
　　魏喻之道：“一个哥们儿开的酒吧，入驻个新乐队，叫什么暗夜大帝。你要是想去，我今天晚上带着你。”说完停顿片刻，又问沈华年：“那你呢？”他一脸平淡的回答：“没去过，但可以去看看。”
　　魏喻之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没去过酒吧？”沈华年答非所问：“专心开车。”
　　汽车停在了宋父的别墅前，宋母和兰姨早就站在大门口等着。“奶奶！”宋又铭从车里钻出来跑向宋母，一头扎在她怀里。他搂着宋母一个劲儿的蹭惹得宋母心花怒放：“哎呦，奶奶的小乖哟，想奶奶了吧。”宋又铭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冲宋母撒娇：“想啦想啦。”
　　宋母开心的逗着送又铭对兰姨说道：“君兰你叫找老宋出来，天天念叨着阿熠，阿熠回来了他也不出来看看。”
　　兰姨抿嘴一笑：“姐，你还不知道宋哥吗，他就喜欢在孩子面前摆架子。”说着便进屋去叫宋父。
　　兰姨是宋母娘家的亲戚，两人相差八九岁，兰姨年幼丧父，年轻丧夫，如今只有一个正上着大学的女儿。所幸有宋母帮衬着她，兰姨就跟着宋母，平日里也就做做饭，打扫屋子，陪宋母聊天什么的。没有多累的活。兰姨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这些年来在宋家兢兢业业。
　　这边宋母招呼大家进屋，那边宋父悠哉悠哉的从二楼下来，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回来了。”
　　宋熠早就习惯了父亲的严厉，这是只有身为长子又身负重任的他才有的待遇。可宋熠从未责怪父亲偏爱弟弟妹妹，他知道父亲对他寄予的希望远远大于自己的弟弟妹妹。
　　“爸，这是宋熠专门托人给您带的茶叶，您看看。”秦琴很擅长缓和气氛，她将两罐茶叶递给宋父。宋富严肃的神情缓了缓，道：“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却将手里的茶叶罐看了又看。
　　宋母斜睨了宋父一眼，毫不留情的拆穿他：“你要是不喜欢就把剩下那几罐给老沈和老魏，连你手里的一块送过去。”宋父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抱着小孙子的宋母，默不作声地将那几罐茶叶放进了柜子里。
　　宋茵捂着嘴偷笑，一边笑一边冲宋母挤眼，宋母回她一个眼神：你爸就知道装他爱要不要。
　　“华年和喻之呢，我刚才还看见他们进屋了呢。”宋母光顾着抱自家孙子了，把沈华年和魏喻之给忘了。
　　“华年和喻之去车库停车了，这不来了。”秦琴冲门口抬下巴。
　　宋母对刚进屋的两人热情道：“今天晚上在这吃饭吧，阿熠回来一趟，大家都聚聚。”说完继而又看向魏喻之：“行吧？喻之。”
　　魏喻之看了一眼沈华年道：“那我……”
　　“哎，行，有什么喜欢吃的给你兰姨说。”宋母开心的弯着眼角，鱼尾纹在她脸上不但不显老，还将她突衬得更加亲切温柔。
　　宋洋一听自己两个哥要留下来吃饭，便迫不及待的邀请他俩去自己房间玩。魏喻之觉得在客厅有些尴尬，也乐意跟着宋洋去。沈华年和宋熠多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聊。
　　厨房里时不时传来几阵笑声，魏喻之在二楼听得模模糊糊，开着暖风的空调吹得他整个人松弛极了。他躺在宋洋床上犯着困意，宋洋在懒人沙发上打着游戏。
　　这种温馨时刻是魏喻之为数不多的渴望，他一直都希望父母也能陪在自己身边，哪怕李曼女士天天唠叨他也无所谓，就在这种温馨中魏喻之翻了个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