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靠近》沧渚

16、第十六章

　　在棚架下停好电驴，才拿出手机就恰巧有电话打进来。

　　“喂，妈。”

　　“你放学了没？”她那边麻将叩击在桌子上的声音十分明显。

　　“已经到家了。”我甩着钥匙走到电梯口。

　　“噢，你大姑今天过生日请吃饭，在云端酒楼，你现在就赶紧过去。”她话音刚落就挂断了电话。

　　我从门缝里把书包放在鞋柜上，用手机搜索着那家酒楼，居然是在温泉家附近。

　　在下班高峰期骑车真是让人冒汗，非机动车道上一辆又一辆电瓶车飞快地从我旁边擦过，我不得不也加快速度，以免把别人堵在后面。

　　我打开门，一桌人的眼光都投了过来，染着一头红发的中年女人喜笑颜开，“哎呀，这谁啊，大变样了啊。”

　　“大姑生日快乐。”我在我妈旁边坐下来。

　　“小姑娘长得就是快，越来越像秋月了，看你俩坐一块，一模一样。”几个人接连打量着我，我感到浑身不自在。

　　一年就见几次面的亲戚，感觉不太熟络，难以应付，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是因为平时的交流太少了吗？

　　“是像我，幸好不是像她爸。”整桌人都笑起来调侃我爸黢黑的皮肤。

　　“来，洋洋，叫表姐。”

　　我另一边的小姑拍着一个小男孩的背，一把夺过他横放在手里的手机，小男孩的手在空中抓了几下，抗议地跺了跺脚，然后怨恨地看着我。

　　我觉得他找错了发泄对象，不过还挺聪明，知道谁是可以惹的，我挑了挑眉毛，干脆偏过脑袋。

　　尽管声音很小，我还是听到了小姑在放狠，“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她尴尬地笑道:“不好意思啊。”

　　我并没有把那孩子当回事，“没关系。”

　　我好像成为了今天的焦点人物，话题总是围绕着我展开。

　　大姑父剃了个光头，但仍然看得出头发有花白的痕迹，“灿灿今年是上高中了吧，在哪个学校上学啊？”

　　“在二中。”我拿起杯子喝了口芥麦茶。

　　“咋不报一中，你小姑姑小姑父都在那里教书，还能照顾着点。”

　　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笑了笑，“理解理解，现在的孩子巴不得离长辈远点。”

　　饭桌上俨然是最佳拷问场所，被拷问者绝对无路可逃。

　　大姑打着圆场，“二中也不错啊，和一中差不多，虽然比不上实验中学和三中，但今年一本上线率也有百分之四十了。”

　　大姑父还在继续，“成绩怎么样，是要选文还是选理啊，诶，谢峰，他们这一届还分文理吗？”

　　“分的，我们省新高考还要过几年呢。”

　　我妈捏了下我的手臂，“问你话呢。”

　　“呃，我还没想好要选什么。”我面前那条鲫鱼都被我吃成了一副骨架。

　　大姑父没动几下筷子，“女孩子就该选文，就像你小姑姑，读师范出来当个老师，轻轻松松，福利又好，考公也有优势。”

　　小姑摇摇头，“轻松什么啊，整天忙得脚后跟都要着火了，晚上都得陪着学生上自习。”

　　“学啥文学文，现在要学理就业面才广，以后考研也好考……”

　　大姑的话被我妈打断，“大姐，你胃口不好吗，都没看见你吃菜。”

　　“唉呀，忘记说，我上个月就开始戒调料了，平时炒菜就放那么点盐姜蒜。”

　　“病从口入嘛，像那些心血管疾病……”

　　他们终于是放过了我，开始聊起养生之道，我从来没觉得我妈这样的伟大过。

　　我站在电驴旁边，恍如隔世，夜晚的空气进入我的肺里，净化掉浑浊。

　　温泉这边的榕树要高大些，而且一片连着一片，她今天也回家了来着，我那时在站点目送她上的车。

　　我想在附近逛逛，减小刚才饭桌上聚集在我身上的凝重压强，还想叫温泉一起，照以往这个时候，我肯定是一股脑地往家里赶，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感叹于自己的习惯竟然能这么容易地产生变化，明明是日积月累形成的。

　　我点开温泉的纯黑色头像，发送:在干嘛？

　　把车骑到上次出来玩的那个公交站，等了大概十分钟，对话框最下面都只有我发的那条。

　　是睡了没看见吗，可现在才八点多，还是说就是单纯不想回我，不，温泉不可能那样对我，我现在就是有这种自信。

　　没等到消息，我准备直接回家，小区的中央是个背靠树木和灌丛的小池塘，前面则摆放着一些观赏用的石头，在铺满鹅卵石的那块区域我看到个侧脸很熟悉的人。

　　那个人卷着袖子，穿着筒靴，一动不动地紧盯着水面，她背后的石台上有个很大的透明罐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在罐子表面显出不同形状的阴影。

　　她终于有了动作，右手稳准狠地伸进水里，荡起一片水花，在她收回来的手里，我看到一个扑腾的动物，好像是青蛙，但是青蛙应该没有这么大。
　　杨蝶转身把蛙类放进罐子里，上岸时她好像看到我了，冲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才终于看见黑影们的本体，一共是四只，身形庞大，光滑的表皮有一点绿，眼神犀利地张开脚蹼。

　　“这是什么青蛙？”

　　她抱着罐子走下来，“是牛蛙，都是在这个池塘里抓的。”

　　居然徒手抓这种东西，我光是想象那种滑溜溜的触感就全身发麻。

　　“你抓这个干嘛？”

　　她又把手伸进去拨弄，“太吵了，严重影响我的睡眠质量。”

　　“别误会，我是抓之后才想到可以用来烫火锅的。”

　　为什么要这样跟我解释，我好像都没问，“还挺好。”

　　她的视线从牛蛙转向我，“你喜欢吃牛蛙火锅吗？”

　　“一般吧，我可以给牛蛙拍张照吗？”我取出手机，顺便看了眼温泉有没有回复我，很遗憾，还是没有。

　　“随便拍，明天来我家吃火锅吗？见者有份。”

　　我刚把牛蛙的照片发给温泉，就听到了杨蝶的邀请。

　　“啊？”

　　“别客气，好重，我先走了，拜拜。”

　　没等懵神的我反应过来，她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样粗神经的人肯定每天都无忧无虑。

　　我打算把这件事分享给温泉，但是我已经发了好多消息给她，稍微有点烦人，所以我决定先等她回我。

　　第二天早上，手机终于是弹出消息来，我在一堆的垃圾信息里找到温泉。

　　温泉:昨晚没看手机，这是牛蛙？

　　像突然打开水坝的阀门，我把昨晚发生的那些事，包括亲戚的拷问都转化成一大段文字发了过去。

　　温泉:自己抓的吗，厉害。

　　我:嗯，刚才她给我发了她家的门牌号，我要去吗？

　　温泉:她是认真的，你想去就去，但你不是不喜欢吃辣吗。

　　我:偶尔吃一两次没事。

　　十一点过，我去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一袋毛肚和一盒鸭肠，几罐饮料。

　　我敲了很久的门，杨蝶才用手肘把门打开，她系着围裙，我看到她的手上沾了一点血。

　　“非常抱歉，刚才在剥皮，最后一只了，马上就好。”

　　怎么说得这么血腥，“自己处理吗？这么厉害。”

　　“跟着网上的教程做的。”

　　我跟着她走进客厅里，她家的装修很中式，能看见的家具都是红木，一想到要在这种环境里涮火锅就觉得挺违和的。

　　“你随便坐，我去把最后那点弄了，而且腌制还要时间。”她转身往厨房走去。

　　“我来帮忙吧。”

　　“等下！你先别进来，我的案板有点惨不忍睹，我收拾完你再来。”

　　处理好食材，她从一个房间里拿出一张折叠桌搬向阳台，放上电磁炉，还好不是在屋内。

　　一切准备就绪，红色的锅底翻滚着，昨天还活蹦乱跳的蛙蛙现在变成了安静的粉色，被杨蝶倒进锅里，再然后她把洗好的毛肚也放了进去。

　　“这个快。”

　　我打开一罐饮料递给她，“你家里就你一个人？”

　　“还有爷爷奶奶，他们走亲戚去了。”

　　“哦。”

　　我们埋头沉默，她突然提到温泉，可能是因为我和她只有温泉这么一个联系点，“你现在还和温泉坐一桌吗？”

　　“嗯，我记得你初中和她一个班的。”

　　“对的。”她用公筷又往锅里下了些食材。

　　“……初中的温泉是什么样的？”我居然会向杨蝶打听这种事情，这是不是有点奇怪了？非要这么深入地了解一个人，一定是好奇心驱使的。

　　杨蝶露出为难的神色，“呃这个，我跟她也不太熟，就说说我知道的几个特点吧。”

　　她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她人很好，很愿意帮忙。”

　　我眼睛一闭一睁，“这算什么特点。”

　　她的脸有一点红，果然还是太辣了，“不算吗？人有好有坏，坏算特点，好怎么就不算了？”

　　好像是有点道理，“确实算。”

　　她捞出一块蛙肉，放在我碗里，“牛蛙好了，特意多煮了一会。”

　　我尝了一口，“口感好嫩，和五花肉一样腌得很好啊。”

　　“嘿嘿。”

　　我还惦记着我想要知道的东西，“没有第二吗？”

　　她神秘地笑了笑，“有，这可是独家新闻，看你和她关系好我才说的，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

　　“温泉会梦游哦，很酷吧？”她的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听我朋友说的，初三下的期中考试前一天晚上，温泉梦游，在寝室里走来走去，吓得她好几天都不敢一个人睡，笑死我了……”

　　我抽出纸巾擦了擦汗，“她经常梦游吗？”

　　“没有啦，初二和初三两年就那么一次而已。”

　　“还有就是她在班上一直是独来独往，你是怎么和她关系这么近的？不会是死乞白赖的求的吧？”

　　我抬起头，“没错，都是温泉大人的恩赐。”

　　玩笑归玩笑，听她这么一提，我也忍不住回想，没想到和杨蝶说的差不多，就是黏着她黏来的，但也说明我很努力地去争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