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丹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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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后山，两个身影在夜色的掩护下，与山林中飞驰。他们沿着林间小路，自山巅灵池而下，一直跑到道字辈的居所凌霄院。作为灵山派最高的隐居之所，院内古木苍天，建筑古朴典雅，布局精妙，外面以一人多高的围墙环绕。
两个人影蹑手蹑脚地来到院墙下，其中一个纵身一跃，在墙头一踏，就翻了进去。他等了一会儿不见同伴上来，只得又跳回墙头。
“阿时！干嘛呢？走啊！”
楚攸宁扒着墙缘探出个脑袋。
“我……”
绫时四下一望，不见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为难道：“咋走啊……我跳不上去啊……”
楚攸宁这才想到，自己只教了人家玄天遁影的心法，没教人家怎么运用。
“哎呀……也不知是你笨还是我笨……先往后退两步，然后感受刚才练的那一团气！起跳的时候把气往下沉！蹬着墙面往起跃！腾空之后让气往上走！就能翻过来啦！”
绫时咧咧嘴，心说你这不跟没说一样……
但俩人也不能耗在这里，早晚会被发现。阿时只好一咬牙一跺脚，按着楚攸宁说的法子往围墙跑。先气沉丹田，再纵身一跃，忽地一下，他惊觉自己竟然摸到了墙头。
“不错不错！再来一次！”
阿时有了点信心，依葫芦画瓢再猛地一跳，双肘就撑在了墙缘上。楚攸宁刚好在他旁边，抿嘴一笑道：“怎么样？感觉不错吧？走着！”
两人就这么翻过了围墙，猫着身子在阴影之中疾行。不会儿功夫，就找到了目标。他们面前是一座单檐硬山顶的大屋，屋顶铺以青光琉璃瓦，光华内蕴。岁月则在墙壁上，留下斑驳之迹，平添一份沉稳古韵。正门上横一匾额，上书丹房二字。
“攸宁，攸宁！等一下！”
绫时一把拽住正要翻窗而入的楚攸宁，“我觉得还是算了吧……咱们就这么擅闯人家炼丹的地方……不太好吧……”
“怕什么啊……”
楚攸宁白他一眼，捡了根细细的树枝，勾动窗户的锁扣，将木窗打了开。从窗口往里看，屋里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声响。“来来来！正好没人！”
他们呲溜一下摸进丹房。借着朦胧的月色，勉强可以看出这是一间开阔的大屋。屋中央，设有巨大的炼丹炉，铜质炉身，外镌云龙纹饰。四周则架设木架，陈列着琳琅满目的药材，有的干枯卷曲，有的色泽鲜艳；各式瓶瓶罐罐，盛满珍贵药汁、粉末。一旁的书架上，摆放着炼丹秘籍和药理图谱，古籍之上，字迹斑驳，记录着灵山派世代炼丹之丹方与心得。
“不就是点夜凝霜叶嘛，这地方肯定有！那玩意其实不怎么值钱，都是让药铺给炒的！趁着没人，赶紧找！你看东边那个架子！”
绫时还是有点犹豫，“甭管值不值钱……咱这不问自取……终是不好吧……”
“哎呀没事的！”
楚攸宁懒得和他废话，已经动作麻利地开始翻找起来，“天塌下来有廖成欢顶着呢！你就赶紧找吧！”
绫时心说就当是虱子多了不咬，反正来都来了，那就找呗。于是从最顶层的架子开始，轻手轻脚地翻。
毕竟是炼丹重地，架子上的药材看似种类繁多，码放的却非常整齐。是以两人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一大罐夜凝霜叶。绫时打开罐子，顿觉药香扑鼻，仔细一看里面橙金色的碎叶子，尚未研磨。
“就是这个！”
楚攸宁把他拽到墙角，那里摆放着石桌石凳，桌上散落着研钵、研杵以及各种炼丹小器具。攸宁找到一个空罐子，手腕一翻，直接倒了半罐子走。
“倒出来点省的被他们发现了……等回头忙完了群英逐鹿的事儿，去城里的药房，让他们把叶子给你磨碎了。你那朋友说怎么敷来着？”
“就说不舒服的时候一天敷个一两次……”
“那你现在不舒服吗？”
“呃……”绫时努努嘴，诚然道：“其实每天都不怎么舒服……”
楚攸宁瞪他一眼，“不早说！”言罢他倒出一把碎叶子，放在研磨的小钵里，很快将之磨成了粉末。
绫时见他手法熟练，好奇道：“你原来在药铺打杂？”
“药铺，食楼，酒肆，你能想到的我都去过。”
楚攸宁舀了些清水，小心地注入研磨钵，慢慢将药粉搅合成药膏，然后让他卷起袖子，“爹爹去世之后，我与娘亲相依为命。娘亲性子软，带着个不知哪来的娃儿，总受村里人欺负，我就得想办法搞银钱，维持生计。而且我跟你说吧，这人呐，可势力了！自打我赚来银钱，给娘亲换了间好宅子，嘿！原来那些说三道四的，各个换上一张笑脸，有事儿没事往我家凑！都想打听我家哪里来的钱！”
绫时摇了摇头，叹道：“各人都有各人的挣扎，人前光鲜亮丽，背后不知要付出多少心血。谁都不容易，何必还要互相践踏……不过我问句不该问的哈……这灵山派我看都是道士啊……你爹曾是掌门人，不也是道士吗……道士还能娶妻生子呢？”
“你觉得呢？”
楚攸宁翻了个白眼，挖出点和好的药膏，轻轻涂在绫时的手臂上。
“啊……我自己来就行了！”绫时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的手臂爬满黑紫的斑纹，看来甚是可怖。况且那是毒素所致，阿时也不清楚徒手触碰会不会传给别人。
“没事儿，我们还得一起练好几天的剑呢！”楚攸宁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将心事娓娓道来，“我娘说，爹爹当年是被仇家暗算身受重伤倒在林子里。她正好路过，就给救了回来。她把我爹带到家中休养，日子一长就养出感情来了……那时她也不知道我爹是道士，我爹也没说……结果就有了我了……”
楚攸宁摆出一个古怪的表情，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然后我爹就决定还俗，说是道士也不当了，掌门也不要了。结果他是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了吧，灵山派不乐意了……任他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所以他就只能两边跑，这么拉拉扯扯的，直到山上出了事……”
听完楚攸宁的故事，绫时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你爹是个好人……我原先在杭州的时候，是个酒楼的杂役。这等恩怨纠葛听得多了，大多都是始乱终弃，没有几个能像你爹这般有勇气的……”
“原来你也是做过小杂役的啊！”楚攸宁嘿嘿一笑，“难怪那天你会突然冒出来替小楼打抱不平呢！”他见绫时一脸疑惑，笑得更开心了，“熙春楼！偷腰牌的那个！还是要多谢你啊！不然那孩子就要被抓啦！”
绫时突然就明白过来了，“好啊你个臭小子！你功夫这么好还支使人家去偷东西！”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嘛！”楚攸宁神气地哼哼道。
敷好了药膏，绫时重新缠上布条。他将装好夜凝霜叶的罐子揣进怀里，楚攸宁则将丹房内的摆设归于原位。两人正准备遁窗而出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哈欠……这才什么时辰啊……你每天这么早就得给老头子配药么……”
“嘘……小点声……得尊称一句寂言道人！”
“还道人呢……不就是个老糊涂么……不过师兄你也够惨的……本来是来学道的，结果天天伺候他，前院都去不了几次……”
“那也没办法……谁叫我师父不受掌门待见呢……”
转眼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丹房门前。
“怎么办怎么办？！”
丹房内除了一座丹炉，四面墙壁，并没有其他的地方可以藏身。如果此时跳窗逃跑，势必会惊动门外二人。而且从二人的对话听来，他们是受命前来取药，若是将他们打晕了，只会引起更大的风波。楚攸宁急的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绫时也一样着急，但他看了看研磨药品的小桌，又看了看楚攸宁，忽然就有了主意。
“阿时？你要干什么？”
绫时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别出声也别乱动，我有办法！”
楚攸宁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只见绫时抓了一把不知什么东西，呼啦一下洒在自己的衣襟上，然后就觉得脚下一空，竟然被阿时拦腰抱起。
丹房外的两个道士睡眼惺忪地正准备上台阶，突然听到砰地一声，接着就看有人从丹房里着急忙慌地冲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俩道士见冲出来的人蓬头垢面，衣襟染血，均是大吃一惊。
“二位师兄可知道小师爷人在何处？！我与师弟受他所命来取丹药！但师弟碰倒了石器身受重伤！”
“小师爷？呃……涵虚院……哦不，藏书阁……！他一般都在藏书阁！你能不能行啊！要不要帮忙？？”
“没事没事！”
绫时抱着楚攸宁拔足狂奔，“多谢二位师兄！我这就去找他！！”等他说完这句话，人已经跑没了影儿。
两人就这么沿着小路又往山上跑，绫时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生怕那俩人察觉不对劲。楚攸宁扶着他的肩膀，又怕露馅又觉得好笑，使劲憋着。绫时一直跑呀跑，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把楚攸宁放下，双膝一软，跪倒在草丛里。
楚攸宁也憋不住了，仰面朝天，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攸宁擦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双手蒙着脸，“你是没看清刚才那俩人看我的表情！哈哈哈哈！简直要笑死我了！”
绫时见没人追来，可算松了一口气。他见楚攸宁躺在那挺舒服，索性也往后一仰，躺在攸宁身边，“你这骨架子看着不大，还挺沉的！啊……！”
阿时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平白无故挨了一记肘击。“好了好了我错了行吧……！眼下只要逍遥道人别说漏了嘴就行了。”
“他们不会去找他的！”楚攸宁摆摆手，“我打小儿就听爹爹说过他这位小师弟。号称是他师父的入门弟子，刚上山的时候也就几岁，这身世还不定怎么回事儿呢。他这人脑袋里就没有名门正派这几个字，你别看他自称逍遥，其实灵山上下没人待见他。要么他作为辈分最高的灵山弟子，怎么从来不出席武林大会呢！”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看来清净之地也不清净……我好像能理解你爹的想法了，上山之时说不定是迫不得已……既然遇到一生所求，难怪会想将这些都抛诸脑后……”阿时头枕双臂，仰望漫天繁星，想着这就是自己此行最大的收获。踏遍千山万水，看得世间百态……
楚攸宁转过身来看着他，眨了眨眼，忽然问道：“换做是你，你会吗？为了喜欢的人，放弃自己很多年很多年的努力……？”
绫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故而陷入了沉思。
“我本就一无所有，你说让我放弃，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放弃的……”
“那你会为了得到什么，而放弃喜欢的人吗？”楚攸宁换了个问法。
“我也不知道……”阿时嘟囔说，“此时此刻，我只觉得练剑很累，天上的星星很美……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所以……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楚攸宁窃窃一笑，重新躺平了和他一起看星星。夜空之上烟云浮动，月出星现，疏星渡河汉，雾散月华孤。
“阿时……谢谢你哈……”
绫时一愣，转头看向他，“谢我作甚？”
“别以为我不知道！”楚攸宁捅了捅绫时的腰，“你就是需要把那个什么玉印找回来不是？你们墨黎谷定是有千种办法能见到公孙道裕！我当时就那么一说，根本没想到你们会答应……喂，你老实说！是不是看我可怜才想帮我？”
绫时被戳穿心事，脸上有些挂不住，“我是想帮你，但是跟可不可怜没关系！只是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办法嘛……”
“总之多谢你啦……！”
楚攸宁躺在绫时身边，看月明星疏，听夜风习习，渐渐感到眼皮打架，不会儿功夫就睡着了。阿时也顶不住排山倒海的倦意，抵在楚攸宁的肩头陷入梦乡。
“嘿……这俩小兔崽子一眼没瞧见，溜哪儿去了！”
廖成欢将自己的伤势料理一番，再度回到灵池的时候，发现绫时和楚攸宁都不见了。这下可苦了逍遥道人，不得不扶着自己断了的两根肋骨，漫山遍野地寻找二人。就在他转了一个多时辰仍一无所获，万般无奈地返回灵池的时候，突然在小道旁的树林子里看到了他们俩。
“可算让我逮着了嘿！”
他骂骂咧咧地赶过去一看，发现二人竟然偎在一起睡着了。绫时的手臂换了新的布条，散发出一股子药膏的味道。楚攸宁蜷缩着身子睡在绫时怀里，小脸红扑扑的。
“哎呀，这……”廖成欢摸摸后脑勺，“我到底是叫他们呢，还不是叫呢……”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