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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无双 ...

  •   清晨出发时,三人约定未时回到碧波园,将大半天的收获说道说道,商议一番。绫时按照说好的时间回了来,但他左等右等,只等回了红着眼睛的师韵。

      “韵儿?!”阿时看她面色不对劲,慌忙迎了上去。“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给你报仇去!”

      “别胡闹了!”师韵一肚子委屈,被他这么一搅和,气倒是消了一半。小娘子把绫时拉到院中,将自己好不容易查到了浮春坊的旧人,却被对方毫无道理地拒之门外一事向他说道一番。

      “我就不明白了!”师韵狠狠跺了跺脚,“都曾经是墨黎谷的人!遇到困难不是应该互相帮助吗?她干嘛又是以死相逼,又是冷冰冰的拒绝我!”

      “别急别急!哎呀,她肯定是个坏女人!看我们韵儿伶俐可爱,心生嫉妒,才不好好跟你说话!告诉我那地方在哪?我去给你说理去!”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贫嘴!”师韵双手一叉腰,气道:“那个剪秋定是知道青鸳先生的消息!她就是不肯说!还说什么不想看见师家人……我师家人怎么她了!素昧平生的,干嘛说这种狠话!”

      “是是是,她不好!多大岁数的人了!一点礼数不懂!我买了点莲子羹回来,吃一点消消气,吃点甜的心情好!咱再想办法,不跟她一般见识!”

      绫时说着俏皮话安慰韵儿,不觉想起早前师晏所言的赌约。师大侠曾说幽谷陨落皆因他输了一赌。绫时一直不以为然,但韵儿今日的遭遇,让阿时不免又想起此事。毕竟颜氏姐妹是师晏旧友,想来私交甚好,愿意协助他们也算情理之中。但剩下的分舵可就不好说了。倘若墨黎谷真的因为师晏而落得分崩离析的下场,幽谷旧人对师韵会是何种态度?

      不行!不能让她涉险!

      绫时自此打定了主意,决定日后绝不再让师韵独自行动。当年的墨黎谷势力庞大,弟子众多。依附在白梨树下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绫时是个局外人无所谓,至于韵儿,还是不要再让她抛头露面了。

      师韵吃完甜羹,心绪平复了一些。她见日头不早了,奇怪道:“蒋公子呢?文懿怎么还没回来?”

      “我也纳闷呢,”绫时算算时辰,“未时已经过了三刻,他不是不守时的人啊……这几日五鹿城的人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也多。大公子该不会脾气上来,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师韵一抹嘴,“给他留个条子!咱们去寻他!”

      由于灵山剑派的群英逐鹿赛在即,五鹿城街头巷尾,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热闹非凡。但在外城东南一隅的飞鸿书院,却是清簟疏帘动,芙蓉四面开,拼杀无烟起,但闻落子声。

      竹窗之下,枝摇影动。

      书院大堂四壁之间一片肃静之气。堂中高朋满座,但鸦雀无声。放眼望去,有批袈僧人,持扇才子,有隐者高士,贩夫走卒。众人圈圈围坐,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望着大堂正中相向而坐的两位棋手。

      执白者居上位,着天青锦缎长袍,暗绣忍冬团花纹,腰系白玉带,足蹬祥云履。身侧坠一羊脂玉玦,四份缺一。此人年近半百,半头华发以玉簪束起,从容之中透着一丝避世之气。他眼眸低垂,面沉如水,于两指之间把玩一枚云子。似是不骄不躁,似是能洞穿人心。

      执黑者居下位,着淡墨色交领窄袖襕衫,袖口坠绣竹叶纹饰。此人不及弱冠,墨发如瀑,发间系有一根金丝绦,正是御赐金丝蒋文懿。文懿手捏黑子迟迟不落,显然是陷入困境。

      眼前这情况僵持良久,大堂角落里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默羽先生挺有意思……每年都摆棋局等人来破,却一直没人破的了?”

      “那可不是嘛……他手中的楼兰遗图乃千古绝唱。而且他每次都不摆全了,我年年来看,今年这小书生,算是在台上坐得久的了!”

      “也不知此人是何来头……你看他手边的小箱子,就是一路杀将上来赚的赌银……听说默羽先生本来打算明日才出场,没想到碰上个绝艺少年郎……后生可畏呐……”

      “可怎么下了第八手之后,他就不动了呢……”

      蒋文懿也想知道自己为何落不下子。起初,看到飞鸿书院里在举办手谈赌局,文懿觉得以自己的技艺当能赢个几盘,将盘缠赚回来,于是随便化了个名参赛。就在蒋文懿一路过关斩将,连赢五局之后,书院的主人现身了。

      那人自称默羽先生,不爱言辞,只说手中有一残局古谱,凡能破局者,他可加以协助,实现对方一个愿望。蒋文懿本来是不相信这些江湖把戏的,只是思量之后,文懿觉得赢了的话,至少能托此人购得夜凝霜叶。输了也不碍事,反正已经把盘缠赚回来了。既然是个不会赔本的买卖,不如做上一做。

      蒋文懿面前的棋盘上,白子星星点点看似毫无章法,但黑子却畏首畏尾。前入敌阵,后落虎穴,文懿勉勉强强地落了八子,可这第九手是怎么也下不去了。传说楼兰遗图乃王朝末期一位高僧,为纪念最后的辉煌而创。其布局如同古城地图复现,一着一落,无不是在希冀与绝望间摇摆。

      文懿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围城高墙之上,身侧旌旗招展,耳畔号角嘹亮,但眼前却是望不尽的黑云压境,黄沙滚滚。黑色的荆棘钻出沙丘,攀着城墙蜿蜒而上。文懿吓得连连却步。脚下的城楼还能撑多久?黄沙过后可还有白日?如何才能抵天灾御人祸?蒋文懿拔剑四顾心茫然。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文懿陷在自己的心事中举棋不定,无心擦拭。

      “公子输了。”

      随着香灰洒落,默羽先生低沉的嗓音唤回了蒋文懿的思绪。

      文懿猛地抬起头,看到手边一柱长香燃烧殆尽,仅余一缕青烟,缓缓腾升,渐渐消散。

      “啊……”文懿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紧张到连呼吸都忘记了。“是我输了……先生这本残谱……太过绝妙……”

      默羽先生轻轻抬起低垂的眼皮,淡淡地说:“楼兰千古一出幻梦,残棋古谱不过笑谈。公子胸怀宏图业,但双目空洞,心思迷惘。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公子所奉之道,心中可有定夺?”

      蒋文懿目瞪口呆地望着默羽先生,胸中故有万千思绪,却一句话也拼凑不得。

      这一句低语在飞鸿书院余音绕梁久久不散。堂中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语,都想知道台上的小书生会如何作答。

      但他们等来的,却是利刃破空的声响。

      两个人影毫无预兆如鬼魅现身,一袭黑衣玄纱遮面,他们眼中寒光一闪,手中长剑如流星追月直指默羽先生。这一切太过突然,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剑光已至。

      默羽先生虽棋技过人,却不谙武艺,面对突如其来的杀机,他本能地掀起面前的棋盘格挡。此棋盘乃青石所制故而勉强挡下了一剑。然而袭击者并非泛泛之辈,去路受阻,剑势未减。众人只听一声脆响,棋盘竟生生被劈开一道口,接着一分为二。

      另一人此时杀到默羽先生身前,照着他的咽喉举剑就刺。蒋文懿眼疾手快飞扑上去,将默羽先生按倒。剑刃划破背心,露出了文懿身上穿的护心宝甲。

      默羽先生侥幸躲过两击,但目前书院大堂的布置,是中间一座方台可坐两位棋手。四周设了看台,将中心团团围绕。所以歹徒杀将进来,默羽先生根本避无可避。再加上大堂里坐满了观棋的看客,若他左躲右闪,刀剑无眼,势必伤及无辜。所以默羽先生也看明白了,此二杀手是算准了时机来行刺,定要取走自己的性命。

      “前辈!快走!”

      蒋文懿拉起默羽先生催他逃命,但默羽先生不为所动,只是反手将蒋文懿推远。这世上想要他性命的人太多了,他固然有一死,只要别累及他人便好。

      “前辈!!”

      蒋文懿惊呼着,眼看银白长剑势如破竹,刺向默羽先生胸口。

      默羽先生长眉紧锁。他决定等利刃刺入胸膛之后,扯去袭击者的面纱。他可以死,但不能不明不白地死。

      但出乎意料的,一道金光自大门射来,哐当砸在长剑上,生把剑刃削去一截。袭击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赶忙一个侧身翻开。就趁着金扇一来一回争取到的喘息机会,师韵飞步连踏,一个跟头翻上了大堂正中的高台。绫时也跟着跑了进来,他展开逊雪步追上其中一个黑衣人,回手就掏出了身后的兵刃。

      “阿时!韵儿!你们怎么来了?!”蒋文懿又惊又喜,语调都高了三分。

      绫时嘴角一勾,哼道:“这回不说我是惹事精了吧?你看看你!非要挑个凶宅住,这就住出凶煞来了!”

      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眼,他们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本是出于无奈,因此做的速战速决的打算。眼下半路杀出个帮忙的,虽不知身手如何,但功夫一定是耽误了。功夫一耽误,就容易横生枝节。俩人一盘算觉得划不来,两脚一蹬,转身就跑。

      “慢着!”师韵高喝一声,“你二人光天化日之下当众行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眼中没有王法吗?!”

      二人才不理会她的激将法,施展轻功,蹬柱上梁,接着团身一跃,瞬时破窗而出。

      师韵气不过想要提气追赶,被绫时一把拉了住。“韵儿!别上头!大局要紧!”

      两人收起兵刃,来到蒋文懿和默羽先生面前。方才乱作一团的宾客们见歹徒已走,纷纷回到看席上,书院的管家也踉踉跄跄跑了出来。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不是猜测黑衣人的来历,就是揣摩默羽先生为何招致杀身之祸。有的说此人身份神秘说不定是个逃犯,有的说他大抵触犯了权贵,要被人灭口。

      “众位众位!”管家高喝一声,陪着笑脸道:“诸位实在不好意思,不想好好的楼兰古局,竟会引来杀手,让大家受惊了。今日的对弈就到此为止,我们这边得先送先生去医馆,再去衙门报官。众位若还有兴致,咱们来年再会。”

      默羽先生站起身,清冷的目光扫过三人,淡淡说了一句:“随我来。”

      飞鸿书院的后院,隐于高墙深宅之内,是一处幽静雅致之所。小院中央,一潭清泉静卧,泉水碧透,映照着四周古木参天,偶有落叶轻落水面,细波荡漾。周围种植着各式花草,盛夏之际,茉莉清香,引彩蝶飞舞。

      绫时从未见过默羽先生这样的人,他始终垂着眼帘,好似断了喜悲。但又不是出家人四大皆空的豁达,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恹恹之气。总而言之,甚是阴郁,让人不想靠近。

      默羽将三人请到泉边,负手立着。泉水之中映出他的倒影,时散时聚,虚无缥缈。绫时甚至觉得,他连一丝生气都没有,好似是个半死不活的假人。

      这个“假人”待三人站定,缓缓开口道:“默羽先感谢三位救命之恩。”说完,他向三小辈行了一礼。

      绫时赶忙摆摆手,心说你这感谢还真是感谢,连点语气都没有。“先生不必客气。话说先生可知道那穿黑衣的是什么人,为何要伤你性命?”

      默羽摇了摇头。

      “是灵山派的人。”

      阿时此言一出,师韵和文懿都是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早前碰上过他们,起了口角,拆了两招。世字辈的两个弟子为难一个小厮,后来来了个褐袍道士将两人带走了。”

      “行凶的便是那世字辈的二人?”

      “不是。”这也是绫时感到不解的地方。“那俩人功夫不灵。方才出手的是那个褐袍道士。他虽蒙着脸,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虽然只有一面之缘,阿时觉得那人乐呵呵的心胸宽广,不像是个会取人性命的毒辣之辈。

      蒋文懿长眉一挑,“你这个但凡见过的人,必定能记住的本事还真是了不得。蒙着脸都行得通?”

      绫时耸耸肩,“你讽我也没用。都是多少年练出来的,早就成习惯了。你是没吃过传错菜受责罚的苦,理解不了。所以默羽先生是和灵山派有什么过结吗?”

      默羽还是摇了摇头。

      绫时被这人搞得有点烦。佛都不渡无缘之人,他们也不是默羽先生的保镖,萍水相逢能帮到这个地步也算可以了。阿时给文懿师韵去了个眼色,意思是该撤了。他们还要再探百花小院寻找青鸳,就不跟这闷葫芦浪费功夫了。

      蒋文懿虽然有些不放心,但事分轻重缓急,文懿只得向默羽施了一礼,恭敬道:“先生棋艺精湛,思绪超然,晚生敬佩不已。虽不知先生为何惜字如金,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相逢便是有缘,我等三人暂居城北碧波园,先生若是再遇到麻烦,来寻我们便是。我们必定仗义相助。”

      绫时不见默羽有回话的意思,就带着蒋文懿和师韵快步离去。三人穿过回廊,准备踏入洞门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冷冷地飘来一句:

      “小娘子,师长乐的金扇为何在你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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