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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失策 ...

  •   关于浮春坊这个地方,师韵所知道的要比绫时和蒋文懿多上一些。在绣叶庄修整的那几日,颜惜错将当年她与姐姐二人,是如何随着戏班卖艺四海为家,如何遇到墨黎谷主,如何拜入幽谷门下,又如何定居五鹿城成为一舵之主,与小娘子细细聊过。但她有意略去了二人与师晏的交情,转而为师韵讲解了制作脂粉的原理。

      颜惜错毕竟是长辈,她不愿直言,韵儿也不好追问。再说脂粉之事小娘子皆是喜欢,所以听得十分认真。一大清早的,师韵一边回味着颜惜错说过的那些话,一边闲逛起五鹿城的脂粉铺子。为不惹人起疑,她还特意管蒋文懿多要了些盘缠。

      五鹿城的外城有那么六七家脂粉铺,师韵用了两个多时辰就逛完了。掂着布囊里几支瓶瓶罐罐,小娘子心事重重的。

      师韵又回头望了一下最后走出来的这家铺子,暗自嘀咕道:这几家店的东西乍看各有特点,但仔细一研究却都大同小异。而且都是不大的小门脸,只做贩售,不做生产。既然如此,想必所售货物都来自一个源头。可无论她如何发问,店家都说东西是自家做的,搞得师韵没了脾气。

      盛夏的正午又闷又热,师韵找了个茶棚歇脚。她将方才买来的胭脂水粉香药花露都摆在桌子上,一支支地摆弄查看。茶棚周围是五鹿城的日常,喧嚣吵闹,人们来来往往,忙碌又充满活力。忽地,一阵孩童的笑声和争吵由远及近。

      “你别抢我的纸鸢!快还给我!”一个不大的娃儿气喘吁吁地追赶另一个手持风筝的孩子,眼中满是倔强和不甘,小脸蛋涨得通红。

      “不给不给!有本事你追上我啊!”另一个娃儿做了个鬼脸,迈开大步往前跑。

      两人你追我赶,眨眼功夫就跑到了师韵歇脚的茶棚前。他们打打闹闹的,不小心撞到了师韵的桌子。一不留神,两罐精致的脂粉从桌上滚落,罐子咣当坠地,四分五裂。

      “哎呀!”两个孩子见闯了祸,一下就愣住了。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十分胆怯地看向师韵。

      师韵蹙眉一笑,摇了摇头。心说可不能让蒋文懿知道,不然又该听大公子唠叨了。

      “没事儿,两罐脂粉而已。以后小心点,去玩去吧。”

      两个娃儿小声地道了句歉,赶忙抓着纸鸢跑走了。

      师韵叹了口气,看那两个孩子追逐嬉戏,不由得让她想到了绫时和蒋文懿。两人嘴上不说,但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师韵觉得他们的之间的关系好多了。阿时会拿文懿打趣,蒋大公子也不再端着架子板着脸。师韵不止一次地看到,文懿偷偷望着绫时手上的布条陷入沉思,想来大公子是真的关心他。

      “哎,要是不那么嘴硬就更好了……”

      师韵喝掉碗里的茶水,弯腰拾起地上的脂粉罐碎片。在她将摔裂的几块水粉聚在一起,准备装回去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什么。原本应是平滑的脂粉,底部却露出一种特别的压印。她赶忙将脂粉重新拼合,看出那压印是一朵精致的梨花,花瓣间隐约还有细密的纹理。梨花外面有一个圆环,环上有一缺口。

      白梨花?

      师韵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梨花与阿时手中那枚白梨印的压印十分相似。她的心口猛地跳了一下,快速将东西都塞进布囊里,朝着先前去过的脂粉店拔足狂奔。

      那铺子名为馨香阁,店面不大,货品却很多,每个搁架都堆得满满当当,店家还一口咬定他们是自产自销。师韵这回学聪明了,她根本就不进店,而是在后门旁边的树下藏着。刚才在里面逛的时候,她就听到店家吩咐丫头要从库房取些新的口脂。眼下后门正好停了辆马车,想来是要去拉货的。

      小娘子守株待兔,不会儿功夫就见一丫鬟模样的女子上了车。她在暗处跟着,随马车一直出了城东门。城外官道平坦,师韵隐身于路边树丛,提着一口气追赶,东行了几里地便听水声潺潺。师韵躲在一棵大槐树后探头一望,见马车拐进了一个小村。

      师韵拿出斗笠戴上,拉下纱帘遮住脸,也进到小村。很快地,她发现马车停在一个小院外。这小院甚是有趣,院外几株榴花树娇红似火,院墙之上满是蔷薇。朵朵精神叶叶柔,雨晴香拂醉人头。院后还有一清流环绕。如此雅致的院子,坐落于这么一座无人问津的小村,难免不引人心生疑窦。

      脂粉店丫头的动作很快,不会儿功夫便拿了新货,驱车而去。师韵等她走远了,才摘下斗笠,来到院外轻叩柴扉。

      “来啦来啦,你这小丫头总是丢三落四,今儿个又忘了什么啦?”一清秀女子闻声前来,她开门见外面站着的是个生面孔,不觉一惊,顿了一顿才道:“哟,不好意思哈。我还以为是翠儿折了回来。请问这位娘子是有什么事儿吗?”

      师韵笑着点点头,拿出之前准备好的话术。“家主是做香料生意的,想在五鹿城开个铺子,让我来探路。我在城里打探了一圈,发现那些脂粉铺子都是从一个地方进的货。我问他们也没人肯说,索性就偷摸跟着来到这里。确实只是想谈生意,望姐姐莫怪。”

      女子打量了师韵一番,听她还算坦诚,观其样貌也不像居心叵测之辈,便将她请进院中。“既是来谈生意的就进来坐吧,只是我家主人恰好不在。娘子若不嫌弃,先与我说说也好。”

      若说院外花红柳绿令人欣然,步入院中可是让师韵大开眼界。小院隐逸深深,百花齐放似世外桃源。恰逢夏意盎然,蔷薇茉莉竞相开放,更有紫藤攀爬花架,香气醉人。院中清池睡莲静卧,丛中幽兰点点,堇花争俏。花海波光,移步换景,如临仙境。

      “娘子称呼我剪秋就好”,女子将师韵请到花架下,为她端来一壶早上刚刚泡好的花草茶。茶汤顺着白瓷壶嘴缓缓流出,未至口中,已觉芬芳。

      师韵也报了姓名,然后一边啜饮香茶,一边看剪秋忙碌。娘子纤纤素手正在采摘紫藤,制作花露。只见她手腕轻摇,将一串串藤花取下之后,浸泡于木盆之中。然后她又将先前泡好的花水分装入陶罐。一支支地放在灶台上加热。陶罐的盖子中有一孔,插入细细的竹竿。竹竿将蒸汽引到小池旁的铜制大桶中。桶底有口,设有水阀。打开之后,就有会冷凝出的花露滴滴留下,落入白瓷玉瓶。

      剪秋步履轻摇,取来一支刚刚灌满的玉瓶递给师韵把玩。

      “这就……做好了?”师韵打开瓶塞闻了一下,果然香气袭人。

      “没有没有,离做完还早着呢……”剪秋掩口一笑,“这只是第一步。后面还要加入薄荷丁香以及其他的香药,调制配比,混合提纯。这做脂粉啊……”

      “是最不能急的活计……怀敬畏之心,悟共融之理……耗得心力方能取得精华,不枉费天地的恩赐……”师韵月眉紧蹙望着剪秋,替她补上了后面的半句话。

      剪秋的笑容凝固了。

      师韵知道,错不了了。自她踏入小院起,这院中的花木,种植的方位都与颜惜错讲述的别无二致。还有那制作花露的特殊装置,以及自己手中这支白瓷瓶。师韵腕子一番,瓶底赫然刻着三个字——浮春坊。

      “你是谁……?”

      剪秋的双瞳中充满敌意。她一直替那些人守着这间院子,守着最后的希望。但在她心底,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倘若她小心散出这些花枝,未能带回她苦苦等待的人,倘若真有一日她不幸被擒。不论是谁,都别想从她口中问出一个字。

      师韵没答她,只是试探性地问说道:“风起玉梨浓胜雪……?”

      剪秋眸子一紧,心说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她快步后退,同时从腰带里抽出一支三寸来长的匕首。师韵暗道不想这娇娇娘子还有武艺,马上掏出了金扇。就在她准备起手应敌的时候,突然发现剪秋的动作不太对劲。

      师韵惊呼一声,一个箭步近到剪秋身前,左掌探出拉她右腕,同时两脚一错,将她双臂强行别到身后。

      “剪秋姐姐你做什么?!我不是坏人!不会伤你!你何苦自寻短见!”

      剪秋双目噙泪,悲愤道:“他说了!但凡来此地打探墨黎谷的定是歹人!剪秋无能引狼入室!但你别想从我这里问出半句话!”

      言罢她脸色一沉。师韵见了忙出手扼住她的下颚,怕她咬舌自尽。

      “我不知你所指之人是谁!但他绝不会想见你这般轻贱自己!”师韵急着辩解道:“都说了我不是歹人!你听我把话说完啊!刚才那番话我是从叶夫人,就是颜惜错的口中听来的!我是兑舵舵主师长乐的女儿!此来五鹿城是想寻青鸳先生!我有急事与他相商!”

      师韵看她还是一脸犹疑,就夺了她的匕首,打开了自己的断空扇。

      “你是墨黎谷的人应该知道幽谷药师?这就是他的金扇!我真的没有骗你!”

      剪秋自她手中挣脱,重新打量了一下师韵。小娘子十五六的年纪到是对的上,再说幽谷药师这四个字,剪秋不知多少年没有听人提及过。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捂住剧烈起伏的胸口,幽幽问道:“你……是师晏师长乐的女儿……?”

      师韵见她总算听进了自己的话,可是松了口气。“是的姐姐,我姓师名韵,来自杭州。我……”

      “出去……”剪秋长眉皱起,握紧双拳。温柔的双瞳之中敌意更甚。

      师韵闻言一愣。她本以为对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接下来就可以为她引荐。韵儿以为听错了,站在原地没有动。

      “请你出去……!”剪秋四下一望,抄起自己平日整理花草藤蔓的大剪刀,对着师韵怒气冲冲地低喝道:“你给我出去!我这院子里不欢迎师家人!你走!别让我再看见你!你走!!”

      师韵当然不能跟她动手,无奈地被剪刀逼着飞步后撤,转眼功夫就退出了小院。

      “剪秋姐姐!”

      小娘子话音未落,面前两扇柴扉重重关上。她还听到门闩合闭的声音。接下来不管师韵如何敲打呼喊,剪秋再也没有回应过。师韵急的泪水上涌,她好不容易找到了救治阿时的希望,却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拒之门外。于她而言,想要探身进院只是两脚一蹬的事儿,但她打不开的,是对方紧闭的心门。

      此时此刻,同样心怀懊恼在门外徘徊的,还有蒋文懿。

      虽然说是分头打探浮春坊的消息,但蒋文懿心里一直揣着另一件事。故而一早离开碧波园后,就直奔药铺医馆。

      “夜凝霜叶啊……”药铺的掌柜摇了摇头,“公子寻的这味药可是有些稀罕,我们这等小店是不敢进的。非得去那宫城脚下的大名药馆才能有。不过公子别怪我多嘴哈,眼下正是盛夏,夜凝霜叶是深秋采得,经过晾晒柔取烘制诸多工序,初冬才会上市。现在卖得都是存货,即便有,肯定也不多了……这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蒋文懿谢过掌柜,没再听他废话,转身就奔大名药馆。进到药馆一打听,还真让那人说对了,库存的夜凝霜叶只剩最后一斤,而且一两银子一两叶,要白银十两才可购得。蒋文懿是个细心的人,故而担下了保管盘缠的责任。文懿不可能带着这么多银子在街上逛,于是和大名药馆的掌柜做了个约,转身折回碧波园取钱。

      可等蒋大公子取来银钱,匆匆忙忙回到药馆一摸怀里。突然就惊出了冷汗。

      “公子啊,咱这夜凝霜叶给您称好了,您来这边结账吧?”

      蒋文懿笑着点点头,但上下一摸索,怀中确实空空如也。文懿仔细回想,从大名药馆到碧波园来回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自己一路疾行,没在任何地方停留过,好端端的钱袋子怎会没了呢?

      “掌柜的您先忙……”文懿尴尬地笑了笑,“我再点下钱数……”

      掌柜的瞥了一眼,类似的窘况他见多了,也没多话,就去招呼其他的客人。

      蒋文懿退到医馆的角落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圈,确信方才自己揣进怀里的钱袋真的没了。文懿皱着眉头再度回想,突然想起自己在进药馆之前,和一个往外走的人碰了一下。大公子一下子就明白了。文懿愤然扭头看向外面,目光略过掌柜的时候,察觉到了什么。涉及为绫时祛毒,文懿也顾不上读书人的面子了。

      “掌柜的!”蒋文懿大步向前瞪着掌柜的怒道:“你开药馆的当心怀苍生!为何勾结扒手,设下圈套,诳我银钱?!”

      老掌柜嘴角一勾,维持着客气的外表。“公子此话从何说起?我这大名药馆乃是五鹿城中有名的老店,岂会做出这等下三滥的事!”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蒋文懿怒不可遏,“你先是开出天价售卖夜凝霜叶,逼得客人不得不去取钱。然后又让你的扒手小弟在门口蹲守,客人一进来,你们就故意撞上,偷走人家的钱袋!”

      “哈?”掌柜怒极反笑,“我说这位公子,你没钱买东西也别污蔑我们啊。我大名药馆是正经营生,怎会做出这等事!”

      蒋文懿喝道:“分明就是你安排人故意撞我,偷去我的钱袋!将我银钱还来!”

      “笑话!我大名药馆生意兴隆,谁会诳你的钱!简直胡说八道!”老掌柜长臂一挥,“你们几个!有人在这里寻衅滋事,还不快把他赶出去!”

      几个粗壮的打手立刻围了上来,连推带赶地把蒋文懿推出了店门。文懿站在街上,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眼下一没证据,二没了银钱,还得罪了唯一售卖夜凝霜叶的药铺,大公子气得直跺脚。

      此处不比江陵府,蒋文懿并无亲眷,不知何处去酬盘缠。而且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绫时知道,不然还不得被他笑话死?文懿揣着一肚子闷气在街头踱步想办法,忽被一个小院引起注意。

      蒋文懿歪着头稍一琢磨,提袍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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