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向花间留晚照》白念轻

7、辇毂之下

　　拾翠殿内，美人丰腴，面如满月，红唇微启，身姿婀娜，扬起纤细的手腕，宛如一朵盛开的金粉牡丹。
　　紫檀妆台上摆放着螺子黛、琉金铜剪、錾花银梳背等，最显眼的是正中七八个口脂盒子整齐罗列，均是时下最时兴的颜色。
　　晓妆除过，美人对镜轻注檀唇。
　　女侍们低声细语，小心翼翼地为她整理绣镂金花鸟的锦绣华服，生怕手重一点。
　　“贵妃娘娘。”年轻的掌珍轻步进殿内，微微低头行礼，禀报道：“贵妃娘娘，宫中有要事需您定夺。”
　　“哦？”梳妆的女子听闻，示意她继续说。
　　“是关于域外进贡的珍宝分配事宜，各宫都在等娘娘示下。”
　　女子微微侧过头，放下玉梳，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琳琅，你来为我梳头。”
　　“何事？”郑贵妃懒懒将手中的玉梳递出去。
　　“娘娘，沈琼莲回宫了，已面见过皇后。奴婢听闻，坤宁宫那位特地命她协管内宫事务。娘娘如今统管内宫，中宫这番动作……”
　　“本宫早有预料，沈琼莲一个领图籍典章的，翻不出什么水花。还不如那个永华，惯会找我们晦气。
　　豪门巨族，早有五姓，崔、李、郑、王、卢。其他几家很早便将居住地与郡望所在地分离开，四姓中惟郑氏一族不离荥阳，作为当地的强宗豪族势倾一方。
　　冈头卢、泽底李、土门崔三家都曾为鼎甲状元，显赫非常。太原王氏，四姓得之为美，故呼为‘鈒镂王家’，喻银质而金饰也。但王家的影响力在北朝时已减退，至晟时更是大衰。
　　“若非与皇室通婚……”贵妃顿一顿，选好了中意的步摇，复又笑道：“她毕竟是太原王氏这一辈最金贵的女儿，总有几分傲骨，养病这些年，眼看太子到了选妃的年纪，又岂能真的放手？”
　　“娘娘，东宫方才传来消息，圣人亲临视察，恐怕此时已至崇文馆，且未着龙袍。”琳琅愈发轻声。
　　“表公子昨日又去了北里，一夜未归。您看，是否立即将消息传给郑相？”
　　“悄悄递消息到南衙，三哥知道该怎么做。这肃儿也真是，近日朝廷抓的紧，偏在这紧要关头打死两个妓子。死便死了，叫底下人料理好就是，竟叫御史台撞见。本宫早同三哥说过，平康里那等腌臜之地，肃儿少去为妙，家里已然莺燕成群了，还不知餮足到处招惹。若非本宫从中斡旋，陛下岂能按下不追究？”
　　“娘娘莫气，公子毕竟是相爷独苗，平日又最孝敬您这个姨母。”
　　“罢了，谁叫本宫就这么一个外甥。你快些去吧。”
　　崇文馆内书声琅琅，李学士今日讲的是《尚书·周书·泰誓》。
　　“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
　　不同于他人听讲认真，向晚托着腮，琢磨着御座上的那人。今日并非初一十五，阿舅好端端换一身衣服来学堂做甚？
　　“郡主、郡主。永华郡主！”
　　“是，学士说什么……”
　　“郡主走神了，虽然老夫讲的不如文太傅，郡主还应好生听讲才是。”李学士幽幽道。
　　“是是，学生受教了。”向晚歉疚地答话，其实心里却不太在意。
　　文太傅是何许人也，不仅任宰相又是太子太傅，名声清贵门生故吏遍天下，大晟万千才子都敬重的人物，说是文人之首也不为过。李学士不过是趁阿舅这些年重兴佛教，广颂赞歌的献媚之流罢了，否则怎能在太傅致仕后暂代馆主。
　　“方才的问题，还请郡主回答。”
　　向晚压根儿没有听到问题，以何答？
　　关键时刻，善解人意的太子殿下出手了。
　　“先生，某有一言，望先生赐教。纣为昏乱，虐残忠正。武王伐纣乃顺天应时，得道多助……”太子引经据古，侃侃可观。向晚悄咪咪坐下，想着下次溜出去给二哥带西市丽娘家的水晶龙凤糕。
　　一个时辰后下学，当向晚立在朱雀大街，她亲昵地挽着微服的帝王，嘴角是压不住的笑意——眼前尽是旗幡招展，耳边喧哗此起彼伏，香气四溢诱人味蕾。
　　瞧瞧，美好愿望还是要有的，这不就实现了吗？
　　长安之街，宽广平坦，青石铺就，洁净如镜。酒肆茶楼，店铺□□蔬鲜货，色香俱佳。行商坐贾，互通有无；游人如织，络绎不绝。或赏景游览，或品茗论道，或购物消遣，各得其所。
　　“阿舅怎的今日兴致好，可是阿耶又打了胜仗？”向晚换了一身丁香色窄袖上襦，肩搭浅云披帛，一袭齐胸五色夹缬花罗裙，小女儿情态毕现。
　　“你这滑头，回鹘已后继无力，还要些时日收尾。”宣宗宠溺道，“阿舅便不拘着你了，怎么撒野都随你，只是要宫门落锁前回去。”
　　“是是是，阿舅放心，晚晚最听话了，再说这不是还有阿兄在呢。”
　　韶毓鋆青衫落拓，温文尔雅随侍在侧，接过话头，“是，父亲且宽心，二郎会仔细看护晚晚的。”
　　等到宣宗点头，二人带着侍从婢女脱离了队伍。
　　大内总管李玉因着去打点清路，方才从一旁不起眼的酒肆出来。
　　“主君，老奴都布置好了，可是现在就……”
　　“不急，许久没出宫，先逛一逛罢。学子们都进京了，朝堂快要热闹起来了。”
　　“是，马已备好，请主君上马。”
　　前头向晚憋闷了一个冬日，这回难得出宫，撒了欢好不快活。
　　“阿兄，咱们先去买些吃食吧。容容来信说今日进京，算算时辰应该快要进城了。 ”
　　“你呀，是你想吃才是，何必拿崔家娘子作挡箭牌，我已派人到基胜楼预订房间了。”
　　百里外，平康坊内一处小院。满室旖旎，大片红纱散落一地。帷幔轻动，锁链清响，男子从白玉□□中抬起头来满面愉色。
　　“郎君，主君遣人来请您回府。”外头小声唤了一声。
　　背过身去，男子未瞧见女子一闪而过的愤恨。
　　“吩咐下去，将她给看管好了，除每日送些吃食外不许别人探视。若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是，老奴省得。”
　　待郑朗走后，管事也左不过远远看着那屋子，叹一声桃花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