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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先朝之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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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宗记得自己是有个婕妤生下了老十四,不过对十三的印象倒是不太深刻,若非有人提醒险些忘了这个持重少言的儿子。众人不知,十三皇子文武兼备,骑射尤其出众。十四皇子二十有二,虽然平庸,但母妃曾宠冠后宫,比之更得陛下喜爱些。
算起来今上作为第十三子本无意御座,十四皇子资质平平,不是几个哥哥的对手,为保性命无虞,选了远离争斗。后来事实证明他选择的确明智,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朝上虽未表态,第二日庄宗却下了旨意——敕封十三子为广陵王、十四子为康王,于十六王宅立府,深秋时节不宜远行,到明年开春再回封地。
齐王借庆贺之名曾有心试探,发现自己这位兄弟木讷寡言,不会成为自己的敌人后得意离去。殊不知,正中下怀。韬光养晦二十年,广陵王惕故作愚钝,以蒙蔽宗室视听。
太和十五年二月,太子薨,迫于内外施压,庄宗立皇三子楚王为太子。
宦官纪连揣度帝王心,向齐王投诚,二人一拍即合,秘密联络筹谋,伺机取皇太子而代之。十二月,因长期服用金丹,庄宗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到了行将木就的地步。听闻帝王病危,齐王党蠢蠢欲动,暗中出手扫除异己,在宫内外要职安插党羽。
朔风料峭,深宫空寂,更显冷肃。廊下远远走来两人,均戴黑色幞头,穿窄袖圆领长袍,束腰,佩鞶囊,足蹬长筒黑靴。为首的那个边拢袖边吩咐身边人,“太医今日来过了吗?”
旁边的偻腰拱手,“师父放心,太医今日已来看过,陛下服了药睡下了,小六子带人在里头守着。”
另一个道:“那就好,仔细些看顾陛下寝殿,除例行宫人外都不许随意进出。”
偻腰跟在后头的嗓音尖细,压低了音量悄声说:“师父,这两天那位睡得愈来愈沉,脾气也更暴躁了,日前小五服侍用药不知何处惹了那位不顺心,当下就叫拖出去赐了杖毙,同在殿内的五个都没能……”
走在前头的那个默了一默,终究还是没再问下去,抬脚转入拐角,留下一句“今天当值今天警醒点,小心生人……”
留在原地的小太监咂摸出味道来,“哎呦”了一声,忙不迭回了茶水间。
王裕成与纪连同在内侍省品级相当,是少数几个服紫的头领,俩人素来不对付,此时见纪连跟他徒弟在前面本想转道。不过,今儿个纪连没有差事,到后头下等房做什么?王裕成避人走近,十数步开外,悄悄跟了上去。
王裕成趴在门边觑起眼睛,见者一角紫色袍衫,本朝只亲王至三品官员用紫色大科绫罗,腰带用玉带钩,那人可是齐王?
刚要进门的人似有所觉,是时回头,目光锐利,直要把那墙看出个洞来,“去看看外头是否有人,不论是谁不留活口!”王裕成冷汗岑岑,一动不敢动,此刻两股战战,是真的一步也迈不出去。他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动静,心里却大呼不妙,这条小命不会交代在这了吧?
“嘎吱”,王裕成心如死灰,似乎已经能看到刀架在他脖子上。
一只花猫踩在一小节枯枝上,幽幽地从他前头过去,还回头乜了他一眼,迅疾上了墙头跑走了。
“原来是只猫啊,王爷,咱们正事要紧,您看……”纪连一脸讨好,毕竟过了明日,可就要换一番天地了。
几人进了门好一会儿,王裕成才敢扒着墙出去。顾不得别的,他不敢耽误一刻,立往郭贵妃宫里去。
“娘娘救命!”入了大殿,王裕成将所见细细说了,末了补一句,“老奴还听见纪连对徒弟说今日有变。”其实他离得远什么也没听见,但这并不妨碍贵妃听出第二层意思来。
“本宫知道了,你且先回去。”郭氏面上仍是淡淡的,仔细瞧显不出别的情绪。
“娘娘……”
“本宫自有思量,公公请吧。”
等王裕成退出去,郭贵妃立刻吩咐自己的心腹女官,“速去请国舅爷,告诉他提前动手。”而后,像卸了力气一般,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本宫等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怨了这么多年,这皇位天下终究还是我皇儿的……呵呵……哈哈哈”
东宫的主人显然已经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接到舅舅的信件时,他告诉来人:“孤会如母妃和阿舅所愿,孝道为重,好好地在东宫为父皇祈福。”
书房之后,是他辟的一间暗室,单放了一件皇太子公服。“父皇,儿子早就应该住在这里,你先是封大哥做太子,大哥死了,你又中意二哥,要不是朝臣劝阻,今日篡位的就该是我了。”男子轻抚着衣服上的花纹,大力打翻烛台,眸中倒映着兴奋的火苗,欣赏吞噬的快感。
等这把火烧完,目之所及化为飞灰,太子身披龙袍走出暗室,内侍跪地奉上遗诏,
太和十八年正月,庄宗崩于中和殿,太子即位,是为穆宗。此后十年,历文宗武宗两朝,皆是兄终弟及。
到先帝元昌年间,武宗认为自己的皇叔广陵王藏拙以待后事,常常在众人面前让他难堪,下不来台。毕竟宗亲眼中,是个话都不说的蠢货。武宗多番刁难,均被广陵王巧妙化解。后来广陵王在江淮一带游历,也曾逃至香严寺避难,法号琼俊。
元昌末年,宦官马孚掌神策军权把持朝政,越过皇子们,选定看起来更好控制的广陵王为承继者。眼见皇帝命不久矣,矫旨封广陵王为皇太叔摄理朝政。多年蛰伏,一朝化龙,累积了几个月的朝政,广陵王只用四日便处置妥当。无论是朝堂奏对抑或于十六宅接见朝臣,进退得宜,恩威并施,一时震慑内外。
次年正月二十六,皇太叔于武宗灵柩前即位,祭天地,祀圆丘,改元长庆,是为宣宗。可叹的是,三朝天子竟都是宦官拥立。
李学士多少知道些庄宗朝事,还是得益于自己的姑父,现在的尚书右仆射郑浠晋——郑浠晋那时极为奉承马孚,几乎是倾尽家产作阿谀之用,甚至呼宦官为阿父,极为清流之党所不齿。经马孚提点,郑浠晋提前得了消息向还是王爷的当今天子示好,押对了宝方有今日。
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大辩若讷。新晋天子有大志,登基的第二日就平定党争,将宰相李仕平罢黜,占了半壁江山的李党纷纷被贬。若要立威,屠刀之下排在首位的自然是宦官。郑浠晋自告奋勇,称愿为陛下鞍马。半月内,五品以上宦官尽数伏诛。据说马孚以无数珍宝相赠,求郑浠晋在陛下面前美言两句饶他一命。郑浠晋表面答应,得到马孚所藏十万金银后却食言了。十万金银填充国库,陛下自然高兴,另一桩棘手的差事也落在了他头上——武宗虽在位时间不久,可还留下了五位皇子,最年长的已十六岁。郑浠晋知道,此事办得漂亮,他的官位才能立得稳。半年不到,武宗诸子越王悯、兖王怀、衡王悦、安王恺、昌王怡皆死因离奇,不是莫名病逝,就是落水、坠马,疑心者亦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