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2、第 2 章

　　2001年的高考，安然以超出宁市师范大学投档线60多分的成绩被中文系录取。
　　这份喜欢，无人可以分享，师范生免学费，可安然却为生活费犯愁。
　　父亲压根就没想过让安然走出乡村，也许是安然这分数，惊呆了他，昏暗的灯光下，当他坐在门槛上抽烟，看到通知书时竟然有些茫然，或许他压根就没觉着安然真的能够去上大学。
　　安然捏了捏破旧的衣角，放下卷起的裤腿，像是军人在接受奖章前整理着装和仪容仪表一样，做完这些她鼓起勇气：“生活费我可以自己赚，只求您让我去读书。”她撂下这句话，星星闪闪的夜空，所有的路都要靠自己去摸索。
　　有那么一瞬间，父亲的眼睛里出现了愧疚，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
　　八月二十九日，太阳照常升起，对于安然却有些不同，今天她要出发去宁市师范大学报道。
　　衣物虽然破旧，但安然洗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安然穿着朴素，收拾好行李，说是行李，也只是个破旧的黑的发白的手提箱。
　　出发前，她来到父亲的门前，扣了扣门，无人应答，安然艰难开口：“爸，我走了。”依旧无人应。
　　安然垂下眼眸，父亲始终不能原谅自己吧。
　　她掩好老旧的木门，背上行囊，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阳光甚是刺眼，而她要开启了人生的新一页。
　　她顺着村头的石子小道向波油路走去，不多时便汗流浃背，鬓角的碎发也粘黏在白皙却又皱巴巴的皮肤上。
　　掺杂着泥泞的石子路前开来了一辆黑色小汽车，安然认识这种车，是桑塔纳。
　　路不平，坑坑洼洼，所到之处，风起尘飞，那车停在她面前，灰尘正面向她袭来，安然连忙捂住口鼻快步向前。
　　青云摇下车窗，将太阳镜往上翻，扣住额前的刘海，露出圆润的额头，笑容明媚：“跑这么快、呛到了？”
　　“青云姐？”安然错愕在原地。
　　算来她们一年未见了。
　　“上车吧。”青云下车，顺手接过安然的行李，打开后备箱把它放好，又很体贴地打开了副驾的车门，“我送你去哦，正好我也要回去。”
　　“法大吗？”安然疑问。
　　“嗯。”青云含笑挑眉歪着头。
　　她像是天使：“别跟我客气，吴老师可是叮嘱我要安全的把你送到学校。”
　　安然坐上车，她从未坐过过副驾驶，连安全带也不知道怎么弄，青云侧身帮她扣上安全带，秀发拂过安然的鼻尖，若有若无的香味飘过，久久未散。
　　这个在她身处逆境一直鼓励自己不放弃的人，此刻就坐在边上。安然转首看着青云一顿行云流水的操作，车已经掉头，带着她小小的梦想驶向她希望的殿堂。
　　学校报到处人头攒动，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在引导、引流、维持秩序。
　　热烈盛夏，许多新生都是家长陪同。
　　安然和同龄人有着同样稚嫩的面孔，只是父母的位置由青云替代。
　　因着青云帮忙，安然很快办理了报道和入住手续。高年级的学长帮助安然提着行李上到五楼，安然羞赧地道谢。
　　四人间的宿舍大门敞开，原木色的上床下桌。屋顶有一个老旧的摇扇在嗡嗡作响，安然找见了自己的姓名，把行李箱放在了书桌下。
　　青云打量着宿舍，住宿条件还算尚可，又钻到了阳台，洗水池上安装了三个水龙头，这样即便早晨踩着点起床也不害怕洗漱拥挤了。
　　观察之际，又有两名新生先后推着行李箱进了宿舍。
　　其中一名女生微胖，穿着牛仔短裙，扎着个马尾，像是邻家女孩，她自我介绍：“你好，同学，我叫陈玉莲。”
　　“我叫张贝贝。”贝贝生的好看，皮肤白皙，唇红齿白，初次见面十分温婉，像是古时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后来经过相处，安然才知道，初次见面她被贝贝的美貌欺骗，长相和性格不搭，在贝贝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玉莲又凑上来：“我和贝贝是高中同班同学呢。”
　　“啊！那你们，真的好巧啊。”感叹之余她不忘自我介绍，“你们好，罗安然。”青云越过玻璃门，安然侧步拉着青云，“这位是我的姐姐，林青云。”
　　青云点头示意：“你们好。”而后一一握手。
　　安然并不怯场，青云想。
　　“罗安然啊！咱们系最高分啊，幸会幸会。”玉莲刚刚才握手，这会子又折了回来，再次握手。
　　可真是热情啊，有些招架不了，安然明媚的笑。
　　青云在一旁摇首微笑，这女孩怎么这么可爱。安然感觉到了青云的情绪，嘴角也不自觉的上翘。
　　她二人铺好床铺，打扫好宿舍卫生，青云又陪着安然下楼去了临近的小卖部买了日用品：包括毛巾、牙刷牙膏、面盆、热水壶。结账时，安然和青云起了争执，后方还有不少人排队等待结账，青云一把夺过安然的钱夹子，然后掏出自己的钱包，付款拎包一气呵成，留着安然找零，安然任命的接过收银员递过来的零钱。
　　一切收拾妥帖，青云坐在椅子上，长吸一口气自鼻腔均匀的吐气：“终于完工了，我们去吃晚饭。”
　　“不了，青云姐，你已经为我破费不少了，至少，至少，让我请你。”安然揪着青云的裙角，眉眼低垂，不敢直视她。
　　青云见状，也不啰嗦，柔了声调：“行啊，走吧。”
　　斜阳夕照，青云的裙摆随着晚风、配合着步伐徐徐而动，像极了画中的仙子。
　　“快点哦，安然”，青云停下脚步回过头喊她，她像是安然人生中的一道光，这光，触手可及。
　　“嗯”，安然小跑跟上，青云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青云的掌心因刚刚的活动渗出些细汗，温热。
　　二人没有去学校食堂，一路打听，自北门出校，在马路对面找了一家看起来挺火爆的小餐馆。
　　“吃什么？”安然问，虽然囊中羞涩，但是请青云吃一顿饭也不是问题。
　　青云端坐，束起长发，低首专注的看菜单，她的侧颜很好看，零散的几颗碎发飘在光洁的额头，鼻梁挺巧，下颚线条流利，像是漫画中的人物。
　　她没有问安然的意见，而是直接点了红烧排骨、醋溜肉段、炝炒生菜还有一道西湖牛肉羹，然后借口去卫生间把钱付了才回来。
　　刚落座菜也陆续上了。
　　“尝尝？”青云目光聚焦在排骨上，不起眼的小馆子却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排骨，挺诱人的，她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在了安然的碗中。
　　安然虽然个头不矮，但可能常年营养不良，面色些许泛黄。
　　“谢谢，青云姐你也吃。”安然也主动的给青云夹了一块。
　　青云又伸出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叮嘱到：“快吃吧。”
　　二人不再客气推辞，都动了筷子。
　　小餐馆的空调形同虚设，一顿饭结束，二人都微微出汗。
　　安然起身要去结账，被青云握住了手腕：“我付了。”
　　安然反应慢了半拍：“不是说好我请的吗，青云姐你这样……”
　　青云发现这女孩在跟自己聊天是很容易低头害羞，见安然情绪低落，宽慰着说：“那下次呗，反正我都大四了，课程已经修完，等下次我有空再来找你玩，要你请客，你可不许推辞。”
　　“怎么会？”千言万语，安然想要表达，只剩这么一句。
　　“那就好了，别在意，就当我尽地主之谊，真不用放在心上。”青云不是一个耐心的人，却对安然有些例外。
　　她真的好温柔呀。处处体贴，事事巨细，一点一滴的宽慰失落的心。
　　用餐后青云送安然回舍，顺道问了舍管阿姨的座机。
　　新生入学，校园里许多稚嫩的面孔洋溢着青年独有的热血。
　　安然身处其中，如海中游鱼、空中青鸟，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含义。
　　二人在宿舍楼下作别，落霞布满了半边天。
　　“青云姐。”本向楼中走去的安然此刻返了回来，小跑到青云面前略带喘息，郑重的说，“谢谢你，青云姐。”
　　“安然，跟我不用客气。”青云微笑，“好好读书，不许偷懒，将来可是要成为老师的人，吴老师可是叮嘱我了，要时刻关注你。”
　　“嗯，我晓得的。”女孩的眸中一点一点的散发着幽幽星光。
　　“回去吧，和同学好好相处，人际关系可是你大学第一课。”青云饱含暖意的言语在耳边盘桓，除了重重的点头，好像没有什么更好的可以回应。
　　落日的余晖影映在安然的侧脸，再次回到宿舍，四人已经到齐，再一次地互相介绍，最后一位同学叫洛均并，不是他们系的，是地理系的。
　　她自我介绍时极其冷淡，安然觉得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心想还好不是一个系，不过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还是挺怵的。
　　后来，她们一起去川西支教，她才了解，原来洛均的亲姐姐刚从哈佛毕业回国就被父母逼着相亲、结婚，他们在回程的路上争吵，姐姐誓死不从，说有深爱的人，虽然人远在美国，她会等她回国，父亲骂姐姐恬不知耻、伤风败俗，争执中未能看清前方疾驰过来的货车，父亲来不及避让。
　　父母为姐姐举行了葬礼后，她收拾姐姐的遗物，阅读姐姐留下的日记，她才知道深藏在姐姐心底的秘密，只是这旷日持久的暗恋最终没能开花结果。
　　她认定姐姐去世是父母所逼，因此与父母决裂，那时，刚开学，她情绪低落，没有调整好自己，再后来调整好后她也搬离了宿舍，回到了地理系女生宿舍中。
　　还好玉莲和贝贝很和善，也很好相处，天南海北的和安然瞎聊。
　　安然感到久违的轻松，不是那种神经时刻紧绷的状态，她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是新生的希望吧。
　　大一新生，入学的第一课便是军训，师范大学的军训以时间长、课程重出名。
　　安然自幼清苦，但还是觉得军训更甚一筹。
　　她个头不矮却很清瘦，所以站位靠后。
　　军训第一天，同学们围城一个圆，接龙顺序做自我介绍，安然没有在这么大的场合中发过言，她有些畏手畏脚，犹豫不决。同学们鼓励她，给她打气，她鼓起勇气站起来，走到围成一圈的中间，开口的瞬间，她像是池塘里的游鱼，蓝天里的飞鸟，自由自在的。
　　军训就在这欢快愉悦的氛围中迎来了最后的检验。
　　来自五湖四海的朝气蓬勃的青年汇聚在师范大学，完成了最后一课。大家在阅兵结束后，校长致辞，也即将开启十一长假。
　　同学们脱下帽子扔向高空，操场欢呼声成了一片海洋，安然徜徉在这海洋中。
　　新生结伴陆续离开操场。
　　贝贝搂着她的脖子和她并列往回走，问她十一小长假有什么计划没，毕竟她也是本省人。安然摇头，玉莲凑过来说到：“我和贝贝准备去苏市逛一逛，看看拙政园呢。要不，咱们一起？”
　　安然自知还没有能力做这样的事，她如实回答：“我想趁着这个假期找一找工作，有没有需要家教之类的工作。”
　　话一出口，二人自然明白，其实相处一个月，大家的经济基础也基本都了解了，玉莲见安然如此诚实，为她打气：“这样也好，自力更生吗！比咱们俩强，安然，要加油噢！”
　　“嗯。”同学间的善意不掺杂任何的杂质，人生不过尔尔，在这短暂的生命中，留到最后的往往是生活中最为普通平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