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如梦》农历一十三

1、第 1 章

　　安然心怀不安，夜间难眠，清晨半醒半睡时便听到了吵闹声，这声音有些熟悉，细听惊吓得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是父亲。她紧张的吞咽了几口水，急忙起身穿衣套鞋。
　　不要怕！不要怕！她给自己打气，拉开了房门。
　　“罗安然人在哪里？把人交出来。”父亲颐指气使的指着吴老师的鼻子，像极了街口叫骂的泼妇。
　　老师和师娘衣着整齐，立在客厅像是和父亲对峙。
　　和父亲一起的还有两名警察。
　　父亲报警了？安然赶忙跑到父亲跟前，父亲也见到了她。不顾旁人，上手就是一巴掌，安然闪躲不及，身旁的警员也始料未及，做势欲拉，为时已晚，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落在了安然的后脑勺，父亲是庄稼人，力大如牛。
　　安然吃痛，闷哼一声，眼泪在眼眶打转。就连随行的警察也于心不忍，这下手也忒狠了些。
　　“罗安然是吗？”年轻的警员问道。
　　“嗯。”安然强忍着疼痛回答他。
　　老干警开口：“跟我们说说怎么回事？”年轻的警员拿起了录音笔和笔录，开始记录。
　　“大家坐下说话吧。”吴老师客客气气，把人领到沙发上就坐。
　　师娘也去厨房到了三杯热茶。
　　“喝茶，警察同志，罗同学爸爸，别着急，有事好商量。”师娘将热茶奉上，好言好语的说道。
　　“有什么好商量的，然然收拾好东西跟我回家，一个人姑娘家离家出走，要不是警察同志，我都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你想干啥？人家就这么好。”父亲环视四周，“是挺好的，比咱农村好。怪不得你要偷跑。”
　　“我没有，我只是……”安然想要辩解。
　　“没有什么？死丫头，我生你养你，到头来，你倒好。一声不吭的就跑了，你跟你那没良心的娘一样。”
　　吴老师劝解地开口：“罗同学的父亲，您别着急，基本情况昨天我也跟警察同志阐述过了，您今天来我们也知道了。就是想跟您沟通沟通，毕竟安然还小，这个年纪嫁娶的，不合适，况且也没到法律规定的适婚年龄，您这么做可能会违法法律，也有可能被判刑，而且安然学习很好，将来考大学不成问题。”
　　安然的父亲不清楚什么法律，只知道安然是他的女儿：“姑娘家上什么大学？将来还不是结婚生子。早一天晚一天都是这样，趁早不趁晚，我还没说你们拐卖女娃子呢，你们反倒好，跟我较劲儿。”父亲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对于吴老师的劝解充耳不闻，他认为安然是自己的私人物品，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旁人怎么能随意干涉呢？
　　两名警察相视一眼，案情也有了些了解。
　　吴老师掏出香烟，老干警抽了一根，父亲见状，也不客气。
　　“是这个样子的。”老警察凑着吴老师递过来的烟火，深吸一口把烟点燃：“昨天中午，吴先生，已经给我们打了电话，基本情况也向我们介绍过了，所以呢，今天来呢，我们一是核实罗安然的出离原因；二呢，情况允许呢，我们也是希望罗安然可以继续读书。如果，罗安然确实没有到达法定的结婚年龄，这事儿啊，我们还是劝您三思，你要是一意孤行，可是要吃官司的。”
　　吴老师说这些的时候，他还不信，这话从警察的口中说出来，他开始将信将疑。
　　老干警趁机说：“听吴老师说罗同学的成绩很好，将来考学不成问题。”
　　“是挺好的。”这点无可否认，安然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奖学金都如数上交，自己买酒基本不花钱的。
　　“罗安然同学，你先说说这一切怎么回事？”老警察吐了口烟，把烟灰弹到了烟灰缸里面，静待安然的发言。
　　“好好说话，别瞎说。”罗安然的父亲脸上似乎有些挂不住，他开始恐惧，是否真的要吃牢饭。
　　吴老师叮嘱：“没关系的，有什么就说什么？说事实，警察在这里。”像是在为她撑腰，示意她不用害怕、恐惧。
　　安然环视一周，瞄到了青云的房门，似乎刚刚动了一下。
　　她鼓起勇气：“爸不让我上学，要我嫁给隔壁村老张头家的傻儿子。要我退学，我不想放弃读书，我知道读书花钱，但是我学费是免的，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也能拿到奖学金，生活费我自己捡垃圾，可以解决。只是不能给爸赚钱。我咨询过，老师也告诉过我，将来上大学可以读师范大学，不要钱的。我不想放弃。”
　　罗安然的话印证了吴老师昨日报警时的说法。
　　父亲坐不住了：“是说商量商量，也没定呢，你跑什么？”
　　“可你分明要我退学，要我不要读书了。说人家愿意给一万块钱彩礼钱，你可以娶个媳妇儿，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我是女生，但是我也是你女儿，也是人。不是货物，一万块就换了。”安然忍不住了，一直以来无处诉说的委屈，终于在此刻爆发。
　　她一直以来唯唯诺诺的活着，提心吊胆，畏首畏尾，对父亲毕恭毕敬，从不敢忤逆父亲，任父亲打骂，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逃离这里，能够自力更生，有自己的生活，她还太年幼了，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不是父亲这般强硬的要求她退学，她也不会求救吴老师。
　　父亲也是勃然大怒：“你瞎说什么？”自己的心思在警察面前暴露无遗。
　　他昨晚到家没见到安然，没见到准备好的饭菜，心中顿时警觉，在村里四处寻找，从村头到村尾，从村尾到村头，问了邻居，都说没见着，正急的团团转的时候，一辆警车开到了家门口，下来了两名警察，他当时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儿，吓得屁滚尿流，话都说的不利说，听明白了警察的来意，才松了一口气。
　　当时他还侥幸的以为，安然啥也没说，只是简单的离家出走，今天一看，原来人警察可能是来求证的。这下脸上着实挂不住了，更令他担忧的是，这几个人都明着暗着提醒他，如果把罗安然嫁出去，他就得吃官司。
　　他是庄稼人，没有读过书，不懂得法律，吴老师这么说，他不信，可警察同志这么说，他也不得不信。
　　最终，安然的父亲接受了警察的建议，也不敢再提嫁娶之事。
　　至少安然可以顺利的读完高中。
　　安然也放下心，至少接下来的高三，她可以安安稳稳的渡过。
　　安然进入客房收拾衣物，这个仅仅呆了一个晚上的房间给了自己家的温暖，在她贫瘠的土地中种下了春天的种子，适时地等待着暖阳，雨露，生根发芽。
　　青云推门而入，轻轻的踱步到安然跟前，细长的柔荑拍了拍安然的肩头，温柔如水：“别怕。”简单的两个字落在安然的耳边，给她面对未来的勇气。
　　他们是多么温暖的人。三生有幸，能够得到他们一家人的眷顾。
　　安然知道自己不能任性了，跟父亲回家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她很贪恋，这短暂的温暖。
　　衣物简少，也无需收拾多久。待安然收拾妥当和父亲走到门前，青云将昨夜安然的洗漱用品和一套睡衣塞到了安然的手中，笑容灿烂：“收下，有空常来玩。”然后凑到安然耳边，“努力学习，上师范大学的话我来接你。”
　　安然死死的捏着这包裹，不敢说话，怕忍不了自己的眼泪。
　　她才发现眼泪是如此廉价。
　　安然和父亲坐在警车后座，道路两旁的街景急速的后退，父亲还在数落她，连老警察都看不下去了：“你女儿这么优秀，你不好好培养？瞎想什么呢？告诉你，你要是干了违法的事，我们绝对请你吃牢饭。”
　　许是老警察的威胁的腔调，安然的父亲竟生出了冷汗。
　　安然投来感激的目光，老警察会心的点头，她心境不在如从前，好像有些期待，有些涟漪在那里，淡淡的向四周散去。
　　这是安然记忆中她们生命中的第一次交集，如果没有这次的交集，安然想，她们也只是陌生人，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不会走过那么多的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