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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邮轮 ...

  •   “有人跳船了!”

      从船舷处传来一声叫喊,船上的众人定了一瞬,便骚乱不堪起来,甲板被人们踏着,不停地传出“咚咚咚”的响声。人们挤挤挨挨,都往同一个方向涌过去,船身都有些倾斜了。

      “挤什么,拿救生用具去啊!”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原本不断汇聚的人群这才减少了一些,有几个人急急忙忙去找绳子和泳圈去了。

      这是1931年10月20日,漂在日本海上的安岩号邮轮的光景。

      十分钟前。

      佐藤百合在甲板下的过道里跌跌撞撞地走着,她想走到甲板上,可是她双腿发麻,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她用手强撑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力气,她索性手脚并用,一点一点爬行着,希望爬到甲板上去。

      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现在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她是“安岩号”的一名慰安妇,刚刚结束“慰安”。

      她实在爬不动了,她记得自上次有人给她送饭起,天已经亮了两次,黑了一次了。

      她停止前进,索性趴在地上恢复体力,甲板上方的声音闷闷地传入她的耳中。

      “你说,我们还能回去吗?”是个女人的声音。

      “难说,就算回去了,我们干过这种事情,家里那位还会再要我们吗?”是另一个女人。

      “我们这不是报效天皇陛下吗?他们会理解的吧,而且还给了家里钱。”

      “也罢,反正我们已是人老珠黄的年纪,只可怜了那些年轻姑娘,她们第一次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一个个都吓得发抖。”

      “谁说不是呢,唉。”

      她们不再说话了。

      随之传来的是男人们的声音。

      “见鬼!手气怎么这么差!”

      “哈!仁兄,你都连输五把了,自己技术不行可不能怪老天爷啊!”

      “这人估计在床上也这样吧!”

      “唔——”一旦有人说到了带些颜色的话题,他们起哄得相当一致,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仁兄”涨红了脸,大声说着“才不是!”

      “是吗?看你这年纪,怕是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吧?”

      “胡说八道!我前天才去找了爱奈!”

      “这傻小子,‘挺身队’那么多姑娘,这人只抓着一个不放呢!”

      “哈哈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多年后,“挺身队”还有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别名:“慰安妇”,日本第三版《广辞苑》出版时,称其为随军到战地部队,安慰过官兵的女人。

      这些女人都是自愿来安慰的吗?怎么个安慰法?安慰到何种程度算是好,何种程度又算差呢?“慰安妇”们都来自哪里呢……

      反正很多版的《广辞苑》就那么一个解释,至于其他,不好意思,无可奉告。

      佐藤百合就这么趴着,直到听到有人跳船。

      她听见上面的响动,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第三个跳船的了,前两个都是女人,估计这个也是。

      但她理解她们。

      一个月前,一队日本军人来到原云町,那些人背着枪,拿着喇叭和征收女兵的传单到处巡逻。

      一开始,他们只是贴一贴征收女兵的传单,在街上拿喇叭喊一喊政府招收女兵的新闻,他们确实招到了一些女子,可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以“未达到政府征收人数标准”,开始强行在村子里搜寻未入伍的女性。

      她父母将她藏到后山中,叮嘱她等到第二天天亮再回家。

      可不知为何,那些士兵们知道了她的藏身之地,她听见他们大喊着:“佐藤家的小姑娘,你爸爸妈妈哭得很伤心呢,你不出来为她们猜猜眼泪,尽尽孝道吗?”

      “小姑娘,出来吧,哥哥带你去玩一玩,见见世面而已,过几天就回来了!”

      “小姑娘,你父母在我们手里,再不出来的话,你父母可要为你而死了!”

      ……

      士兵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地敲击在她的耳膜上。

      她受不了了,从躲藏处爬了出来。

      她看到了邻居上野夫妇。

      她被带回家和父母辞行。

      平时温柔和善的父亲,见到她和上野夫妇还有一队士兵回来,先是愣了一瞬,接着便开始疯狂地殴打上野平,他脸上涨红:“你这不要脸的猪头!就为了那一百元的赏金,就出卖了我女儿!我平日带你不薄,为何要这样对我!”

      上野平跪在地上,垂着头,任由父亲打骂也不还手,只是哭着辩解:“我儿子已经被征他们征兵征走了,打仗啊,谁知道我儿子能不能回来,若是回不来,谁给我们俩养老,就算他命大能回来,谁知道他回来时候会不会缺胳膊断腿,到时候还要我们来养他!邻居啊,你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你就当借了我些钱……”

      母亲跪在地上对着士兵绝望地哭喊着:“我们家儿子已经跟你们走了,我们家已经给日本做过贡献了啊,求求你们放过我女儿,放过她吧!”

      母亲身上深蓝色的和服因跪地而皱巴不堪,她不停地磕着头,盘好的头发散落开来:“你们不是招女兵吗,我会做饭,带我走,不要让我女儿受苦,你们把我带走吧!”

      母亲一把抱住军官的腿,那军官脸上的横肉挤作一团,看向周围的小兵,然后又似是忍俊不禁一般,一边说话一边将母亲一脚踹开:“不好意思,您的年龄不适合。”

      临走时,那些把她掳走的日本军人对着她跪在地上哭泣的双亲说:“哭什么!这是你女儿的荣幸!军队正在招女兵,负责做饭,卫生等事务,等圣战结束,女兵也是可以领功的!”

      “为国立功”这套说辞简直和那些军官要征收哥哥去当兵时如出一辙。

      那时候,父母以为只是政府派人来进行人口普查,故而并没有让哥哥躲起来,可那些人一进门,便高高在上地宣读政府的征兵政策,强调抗拒当兵是重罪,按逃兵处理,直接枪毙。

      爸爸妈妈当时也在哭着求他们不要带走哥哥,可是哭有什么用呢?

      那些人毕竟手里有枪啊。

      哥哥走时脸上挂着泪,给父母磕了三个头,又用手轻拍她因抽泣而一耸一耸的肩膀,在她身边轻轻说着:“哥哥会回来的,你不要这么伤心,哥哥只是有点事情要办,所以要出一趟远门,哥哥回来会给你带中国那边的好吃的和好玩的,好吗?”

      佐藤百合至今仍记得哥哥那时的声音,他带着哭腔却仍想要发出笑声,他那么努力,以至于他的音调开始极低,后来便因压抑不住哭声而变得极尖。

      哥哥走后,她发疯一样地求着父母去找把枪来,可无奈没什么能买到枪的门路,只得作罢。

      可万万没想到,现实远比想象残酷,她也被迫参与了军队,但并没有被当作女兵——“高等”的大和民族里并不包括女性。

      她仍旧每天做着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的噩梦。

      但她得活着,她要活着回去见到家人,这是她在这船上这么久都没有放弃生命的原因。

      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一点一点向前挪动。

      大概过了一分钟还是五分钟,佐藤百合感觉自己也就走了十几步路,却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她终于来到了甲板上,一时之间被阳光晃得头晕眼花,眼前白了一瞬,像是失明一般。

      天是亮着的,这应该是她离家的第十天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胃翻江倒海,即使那里面并没有塞什么东西,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恶心什么,晕船?刚刚爬在她身上的男人?亦或她自己?

      她拼尽力气走到船边,坐在地上,扶着栏杆,干呕了出来。

      她狠狠地吐了一阵,又坐在地上缓了缓,这才看向四周。

      人们忙忙乱乱的,男人女人都有,空气中充斥着“救人”、“帮忙”、“撑住”等等单个的词汇的声音。

      慰安妇的时间也是很紧张的,她们的时间不分白天黑夜,而是被分成了“慰安”的时间,和不用“慰安”的休息时间,她们一天要接待几十人甚至上百人,美其名曰“提高效率”。每当有女人提议这样不行,她们会被折磨死时,就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人家朝鲜的慰安妇都能好好完成工作,你们的休息时间比她们长,吃的饭比她们多,你们为什么不行?”

      “可她们的确死了很多人呀!”

      “为了大日本帝国,这点牺牲没什么。你们是本国人,更应该有为日本牺牲的觉悟!”

      佐藤百合摇摇头,站起身。

      她还不能死,她的爸爸妈妈还在等她回去,她的哥哥还在军队里。

      佐藤百合站定,看向人群聚集的地方,默默地在心里祝她能够早早死亡,这样就不用承受太多痛苦。

      也许自己有一天也会走上这样一条路吧,如果能够活下去的理由都消失了的话。

      佐藤百合没有过多停留,她又回到了船舱,她还有下一轮的“慰安”工作要做。不按时回去的话,一旦来寻求“慰安”服务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她又得受一顿皮肉之苦。

      五日后,安岩号终于抵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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